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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镇江兽
    雷雨交加的天气,大白天也跟黑了夜似得,屋里空气极其沉闷。我睡得既香且沉,也不做白日梦,就在这时听到了砸门声。一开始以为是梦,砸了好长时间,越来越响,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外面是妹妹焦急的脸:“哥,赶紧的,老雷头找你。”
    老雷头是我们村的村主任,大雨天的他找我干什么。到了客厅接电话,原来老雷头是通知每家每户要做好防暴雨的措施,这个雨看现在这样子应该很大,家里该拾掇拾掇。
    家里有蓑衣,我和三舅披上蓑衣,戴上防雨斗笠,像是钓鱼老翁一样,先在院子里检查了一圈,重点看看鸡笼子、狗窝和驴棚,然后我们又检修了一下外墙。幸亏现在是冬天,地里没什么农活,地都空着,要不然今晚就得去田头睡觉看地去。
    我真是没想到,三舅这么大的巫师,现在跟农村大汉没什么区别,卷着裤腿,穿着解放鞋,全身都是泥泞。我们忙完回来,冲了个澡,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我们家客厅里供着一尊江水娘娘的菩萨,老妈把神龛的红灯点上,让我和妹妹给娘娘上了香。三舅是东南亚巫师,本身就不信这个,但他并没有反对老妈的信仰。等我们敬完了香,老妈看着外面的大雨,念叨着:“可千万别发水。”
    此刻外面就跟黑天了差不多,大家坐在沙发上闲聊,三舅问老妈以前大江发过水没有。老妈说:“那还是我小时候,江里发过一次大水,也是像现在这样,雨下个没有完,大家都说是江水里的娘娘发怒了,也有说妖龙渡劫的,然后就刮大风下大雨,江水泛滥,咱们这村子那时候淹过一次,死了不少人,现在的房子都是八十年代以后重修的。”
    她双手合起来:“老天爷开眼吧,马上过年了,可别发大水,让老百姓平平安安过个年。”
    老妈的祈祷,老天爷似乎没听到,这大雨从早上一直下到晚上,根本没有停的意思。就这样,这场雨下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雨还没有停,老雷头打电话让各家各户的家长都去村委会开会。
    三舅没去,这个任务让我去了。
    晚上,村委会的会议室里都是人,还有几个过来看热闹的老娘们。昏暗的灯光中,大家低声议论着,都对这场大雨表示不安。时间不长,老雷头进来了,满身都是水,把斗笠靠在一边,说着:“大家都到了吧。”
    有人说,还有几个人马上过来。
    老雷头骂着:“平时开会就文齐武不齐的,现在出了这么大事还迟到,一会儿来晚的都扣钱!”
    时间不长,该来的都来了,座位不够有站着的也有蹲着的,光线非常晦涩,外面是风声和雨声,所有人都露出一种大难降临的表情,气氛很是不对劲。
    老雷头道:“这场雨县里的气象局已经勘测了,说是几十年难遇,很可能会引发江水泛滥。大水决堤之后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各位都是老水鬼,心里都有数,咱们房子和家就都没了。现在从省市到地方全都在关注这场大雨,做好防汛工作是重点中的重点。”
    “主任,你就说吧,该怎么地就怎么地,我们老少年爷们保卫家园没有话说。”说话的是我们村的刘大个子。
    老雷头满意地点点头:“现在防汛工作一层压一层,昨天我去县里开会,上面给我下任务了,咱们不用多,先防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会儿村里会组成防汛办公室,由我带头,今天先把村里各个家的房子都检查一遍,重点是那些儿女不在家的老年人,还有一些五保户的房子,村小学和村工厂都得过去看看,所有的公共场地都要留有专人值班,保证电话24小时畅通。谁要给我出一点篓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屋里气氛压抑,这些大老爷们不少都是老烟枪,会议室抽的是乌烟瘴气。不少人骂这个贼老天,眼瞅着年底,多喜庆的事,非得添乱。
    老雷头说:“乡里还说了,等通知,一旦情况紧急,村里的壮年男劳力就得上堤防汛,这就是一场战争,到时候你们别给我当逃兵!有一个算一个,别让其他村的人觉得咱们村人是孬种!到时候我儿子雷帅,我第一个派他上堤坝!”
    这句话说完,下面一时鸦雀无声,有人打趣:“太子都去监军了,我们还有啥好说的。”
    “主任你放心吧。”下面人嚷嚷:“我们就算死在堤坝上,也不能让江水跨过来一寸!”
    交待完任务,会议室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因为大雨,大家这些天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坐在一起唠嗑,刘大个子是我们村里的臭白活,他在乡里村头认识很多人,消息也多,马上成了会议室里的焦点。
    刘大个子说:“你们知不知道出了一件奇事,隔壁的大刘家庄不是靠近江坝吗,前两天他们村人巡大坝,看到江里冲上来一个怪物。”
    不少人围过去听,抽着烟,在问啥怪物。
    刘大个子说:“我听大刘家庄我侄子说,那怪物看上去就跟老鳖差不多,”他用手比划着:“上称约一约,能有上百斤,这老鳖长着人的脸,两个眼珠子铮亮,身子底下长了几十只脚,跟蜈蚣似的,脖子下面还伸出两只人手。那样子,就像是人和王八杂交出来的那么个东西,吓死个人。他们村一开始以为,这是镇江的什么兽,要放回江里。这时来了个和尚,把他们一顿吓唬,说此物是妖兽,放回江里肯定大水泛滥,死多少多少人。他们村的人就害怕了,问和尚怎么办,和尚让人绳子把这个怪物拴在他们村委会,盖个破席子,和尚说要超度三天……”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有人笑他吹牛。
    “不信你们去大刘家庄看看不就行了。”刘大个子不满意了。
    老雷头过来,用烟袋锅子打着他们:“滚,滚,都散了,别在这传播封建迷信。我告诉你们,越在这个时候越是守好本分,别有的没的乱说,乱传谣言到时候抓你去吃窝头。”
    刘大个子他们嘻嘻哈哈就散了。
    我太年轻,没有资格进村里的防汛工作小组,早早就回来了,一边喝着老妈煮来的热汤,一边把晚上开会的事说了一遍。
    三舅本来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忽然道:“你再把那个怪物描述一遍。”
    我用手比划着,像是老鳖那么大,肚子底下还有蜈蚣一样的脚什么的。三舅眉头一挑:“坏了!”
    “怎么了?”我问。
    三舅站起来,到玄关那里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拿了手电往外走。
    老妈赶紧拉住他:“三哥,大晚上的,这么大的雨,你干嘛去?”
    三舅道:“我要连夜去大刘家庄,过了今晚,恐怕要出大事!”
    “怎么了?”老妈问:“要不要让强子陪你去?”
    三舅看看我,略想了想:“不行,今晚敌我状况不明,而且事关重大,我一个人去利索点。而且,今天晚上很可能大江决堤,强子,你看好家,听村里的命令,防洪抗汛咱们责无旁贷。”
    老妈着急:“三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三舅急匆匆往外走:“我就说一点,那个怪物不是妖兽,而是镇江之兽,它突然出江肯定有问题,这就说明那个和尚也有问题,一旦那只神兽死了,很可能长江泛滥,死伤无数。希望我能赶上。”
    他急匆匆走了,身影消失在夜色大雨之中。
    自从他走了,我们家三口人急的团团转,可外面大雨倾盆,根本就没有办法。今天晚上确实邪乎,天上一个雷接着一个雷,咔咔巨响,震得玻璃都颤动。别说老妈妹妹了,就连我都有点害怕。
    到了晚上十一点,三舅没有回来,我劝老妈赶紧睡吧,今晚我就睡在客厅,随时等消息。
    老妈叹口气:“这样的天我哪能睡得着,咱娘仨在一起,互相还是个照应。”
    下大雨的天,家里不敢开电器,怕电门烧了。家里就开个电灯,屋里气氛压抑,妹妹玩着手机,心烦意乱的。
    院子里的水都快漫过鞋帮了,屋里潮气很重,我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着。妹妹忽然说:“哥,我想到一件事。”
    “你说。”
    “如果三舅说的是事实,镇江兽出水,又有假和尚作法,这场大雨会不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呢?”妹妹说。
    老妈看了她一眼:“我发现你姑娘家家的现在心也野了,胡说八道什么,谁这么大能耐可以让江水泛滥。”
    “妈,你不知道……”妹妹正要说什么,突然客厅的电话爆响,我赶紧接通。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保卫家园
    电话是村主任老雷头打来的,在电话里他的嗓子都哑了,声嘶力竭,让我赶紧到村部集合,大江即将决堤,乡里组织所有壮劳力,赶紧去大堤防汛,不能讲条件!
    这可是大事,别看周遭十里八村互相都有点不对付,有小磨合,以前还发生过械斗,可现在生死关头,大江一旦决堤,千里洪泽,所有人必须扭成一股绳。要不然,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在洪水面前也无济于事。
    我跟老妈和妹妹交待一声,披上蓑衣斗笠就出门了。到了村部,我们村的老少爷们都到齐了,个个拿着工具,严阵以待。灯泡咝咝啦啦作响,气氛沉闷而压抑,老雷头穿着雨衣,浑身泥点子进来。这老头在村里口碑不算太好,年轻时候也是个青皮,可坐这么多年村主任位子不下台,那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此时此刻,他人老虎威在,进来就把帽子“啪”甩在桌子上。扫视了一圈众人,清清嗓子说:“老少爷们,废话不多说了,所有人马上跟我上大堤!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次上堤是乡里直接下的命令,五村联合,谁要是给我犯孬种,耍熊先跑了,别说我不客气!这样的人,以后就别在村里住了,赶紧滚!咱们村不养熊人!听明白没有?”
    “明白啦!”所有人齐声声大吼。
    “雷帅!”老雷头大吼一声,他儿子雷帅真的来了。雷帅这小子长得跟韩国欧巴似的,典型的小白脸,平时穿的都是潮衣潮服,现在却换了一身打扮,穿着迷彩服,脚下是大筒雨靴,脸上的泥巴左一道右一道。
    老雷头大吼:“你来擎旗,咱们村不能让外人瞧怂了!一个个都打起精气神来!上坝!”
    众人齐齐的出发,外面大雨一刻没停,几乎下成雨帘,夜空中“咔咔”闪电,雷声滚滚,气势迫人,犹如神罚。
    雷帅还真有点当年革命小将的意思,打了一面红旗,虽然下大雨旗子展不开,可也像那么回事。他走在前面,众老少爷们跟在后面。
    在队伍里我看到我们村的混混儿牛二,这小子带着那些狐朋狗友也都来了,我过去打招呼,笑着说你也来了。牛二理直气壮:“兄弟,别看我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候不含糊,绝不当孬种。”
    气氛虽然压抑,可人多就这点好处,焦虑可以分散,大家冒着雨说说笑笑,赶了数里山路,终于到了大坝上。
    大坝的场面相当混乱,乡里下达命令,五村联合,老少爷们齐出动,旁边还有一长列的汽车,汽车后面跟着绿色的长龙,当地驻军部队的战士们也开上来了。他们才是这次防汛抗洪的主力军,我们这些老百姓都给他们打下手。
    乡里主要领导除了下到其他地方巡视和大本营值班的,其他的人都到了,大领导挽着裤腿拿着喇叭在雨里和大家伙一起泡着。我们这些村民小老百姓看得心里热乎乎的,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战士们顶在前面处理堤坝缺口,各种防汛物资往里投放,我们在后面负责传送,还有就地打桩,巩固堤坝。
    就这么忙碌着,一晚上不知不觉过去了,一直干到第二天天色蒙蒙亮。干了一整夜,大家竟然都不觉得累,为啥,场面混乱而紧张,个个肾上腺素激增,身上像是有无穷的力量。
    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雨停了!”
    大家一起抬头,蒙蒙的天空中,果然雨势渐渐变小。所有人都在欢呼,场面热烈而感人,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唱:“工地上人欢马跃红旗展哪,社员们改土造田热火朝天哪,姑娘们挑着土篮一路小跑儿哇,小伙子抡起大镐劈掉半拉山哪……”
    很多年轻人不会唱,可也跟着唱,乡里的大领导非常感动,用大喇叭喊:“乡亲们,再加把劲,贼老天已经被我们打败了……”
    话刚说完,突然远处江水发出闷吼,所有人看过去,只见大江白茫茫一条水线扑面而来,带着滚滚的气势,那声音那状态真跟到了世界末日差不多。
    “坏了!涨水了!”大家都乱了。
    大领导用大喇叭喊:“大家顶住!这是老天爷最后一次反扑了,我们一定要顶住,后面就是我们的家园!大家加把劲,保卫家园!”
    战士们在前面用沙石加固堤坝,后面一车车的物资往上运。
    因为山路难走,道路湿滑,一辆车打滑撞在路边,一时堵住了上来的道路,下面的人紧急抢修,可时间不等人,水火无情,大水马上就要漫过堤坝。
    大领导和指挥官商议之后,当机立断下了一个指示,就地拆房子!
    当地的这些房子已经没人住了,人都撤离了,可还有一些农民守护着自己的家,看我们来拆房子,拿着铁锨拦在门口,眼珠子都红了:“我日你们姥姥,我看谁敢动我们家房子!”
    军官不耐烦:“拖走,拖走。”
    上来两个小战士,三下五除二制服,五花大绑直接拖走,村民哭的嗓子都哑了:“我的房子……我的房子……”
    我们不管那一套,“呼”的一声蜂拥进了院子,操着铁锤铁锨铲子,破墙的破墙,凿地基的凿地基,那些家具家电,一股脑全都搬出来往江里扔,堵塞缺口。
    牛二干这样的活儿最起劲,这小子瞅着没人在翻箱倒柜,抓着一把什么东西往兜里塞。我过去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
    “妈的,用你管?”牛二瞪我:“老子累一晚上了,捞点浮财咋了,你是不是眼红?”
    我低声说:“我告诉你牛二,外面的乡亲们现在一个个都红着眼干活,还有领导在,你别自己找不自在,成万人公敌!”
    牛二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点点头:“行,强子,这笔账咱俩记下来,等完事了我再找你算,跑这装逼来了。”
    我们两个正说着,好几个人进到屋里:“你们干什么呢,别偷懒,赶紧的!”
    牛二瞪了我一眼,抱着大柜子出去了。这小子品性恶劣,就是欠收拾。
    到了外面,我们才看到情况严重,江水一线已经到了,水面暴涨,很多战士都跳进了水里,组成了人墙,随着风浪不停地飘动着。
    这时山路终于畅通,一辆辆物资车上来,机械的打桩声不绝于耳。
    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水面平稳下来,浑浊的江水打着转朝着下游退去。天空的雨也停了,堤坝终于保住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我们昨天夜晚上的堤坝,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谁也没睡觉,水米没打牙,大领导还在用大喇叭鼓劲,很多人已经精疲力尽,直接躺在地上就睡了。
    我也躺在地上,身上跟泥猴差不多。累到极点,但一时半会还睡不着。雨停了,天晴了,天空是那样的明亮清澈。我们终于保住了江坝,保住了身后的家园,保住了自己的家人!可能没人会记得我们,很久之后这一夜也会被淡忘,可现在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无比的自豪。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是被人推醒的,有人叫我:“小同志,小同志。”
    我抬起头,看到是乡里的大领导,他身旁还有别的领导,身后是记者扛着摄像机,一群人。大领导和我握手:“感谢你……”然后说了一堆话,我迷迷糊糊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最后他说:“别在这里睡,容易做病,已经搭好了休息的简易房,去那里。”
    我懵懵懂懂被两个人搀着,进了一处房间,很简陋,但比外面强多了。
    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家,舒舒服服洗个澡,睡自己的床,那时候才能彻底放松下来,估计一口气能睡个三天三夜。
    可现在一步都走不动,先解乏再说。我正要睡,外面有村民端着饭盒进来,里面是满满的大米饭和炸鱼香肠,我这才感觉饿了,肚子咕咕叫,夺过来不用筷子直接手抓,狼吞虎咽。
    正吃着,外面传来“咔嚓”一声响,我抬头看,一个记者对我拍了张照片。我没当回事,对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那记者笑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