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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节
    乃坤伸个懒腰,语气淡淡道:“宋天耀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把亲情摆在第一位,听说他还是个小角色的时候,就敢为了家人对香港的江湖人下手。
    如果我能娶到他的妹妹,你觉得他还会不会跟我们合作?”
    派吞皱起眉头:“你想动宋天耀的家人?
    塞爸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我们现在还没有站稳脚跟,宋天耀在香港的势力盘根错杂,和他作对……”派吞话没有说完,只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清楚记得塞—乍仑旺说过,大家都是寄人篱下,现在他们不是泰国的军官,而是侨居香港的泰民。
    现在大半个香港的生意人和宋天耀之间剑拔弩张,双方都分身乏术,顾不上他们,正是自己这些人在塞爸带领下,发展在香港势力的最好时机,在这时候招惹一个有资格让香港名流们寝食不安的家伙,显然时不理智的,所以派吞并不同意乃坤的做法。
    “我父亲的生意我虽然不感兴趣,不过多少也了解过一些,我们现在最大的靠山无非是谭经纬,但就像我说日本人信不过一样,中国人……”乃坤说到这里,不屑地撇撇嘴:“中国人也未必信得过呀!”
    派吞神色一整,郑重开口询问:“坤,你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乃坤笑着摇摇头,派吞刚松了一口气,乃坤又接着点点头。
    在派吞紧张的注视下,乃坤云淡风轻开口:“宋天耀是个聪明人,我让猜豹他们去打听过他家人们住的地方,不过那里已经人去楼空,猜豹他们得到消息,宋天耀一家老小全部离开去了澳门。”
    派吞脸上的紧张之色一扫而空,塞—乍仑旺让他盯着乃坤,他最怕的就是这位少爷惹出麻烦,上次在戏院险些招惹到宋天耀的妹妹,现在乃坤又想主动靠上去,无疑令派吞感到头疼。
    不过既然现在宋天耀的家人不在香港,那至少乃坤不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
    派吞想到这里,神色轻松下来,用泰文调侃乃坤:“坤,看来你想做宋天耀妹夫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不过宋天耀的妹妹我见过,一个还没发育起来的小姑娘而已,等塞爸带我们在香港站稳脚跟,你喜欢中国女人也好,日本女人也好,就算是英国女人,都能用钱砸得她们跪在你脚边。”
    乃坤不置可否的笑笑,侧目望向走廊尽头的院长办公室,办公室的房门依旧纹丝不动。
    乃坤抬手看一眼手腕上的金表,父亲和近藤公平已经在里面呆了足足两个小时,只是谈假钞和烟土这两件事,似乎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吧?
    五三二章 五行烹茶
    不足十平米的院长办公室里,近藤公平气定神闲坐在办公桌前,原本与他对面而坐的塞—乍仑旺此时却已经维持不住之前慈眉善目的模样,豁然起身,惊疑不定望向近藤公平,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还会发现在其惊疑地眼眸中,隐含着些许欣喜激动之色。
    正如门外的乃坤所想一样,如果只是和面前的日本人谈论有关假钞和烟土的事,两人根本不会在屋内待这么长时间。
    塞—乍仑旺看过近藤公平做出来的的假钞,以目前的技术来说,面前这个日本人的假钞技术的确可以以假乱真,而自己一旦与台湾来的谭经纬谈妥,烟土便会由金三角的国民党溃兵运来香港,烟土和假钞的勾连,所带来的恐怖吸金能力是香港任何一家工厂都无法比拟的。
    可即便如此,塞—乍仑旺却仍旧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面上不动神色,因为这一切在他来见近藤公平前,就已经了然于胸。
    但唯独有一点,也是最简单的一点,偏偏被塞—乍仑旺疏忽了,那就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为了达成目的获得利益,他根本没有任何底线可言。
    塞—乍仑旺和近藤公平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但从种族上来说,泰国人天生的优势让塞—乍仑旺看上去还是要比近藤公平身材壮硕几分,虽然塞—乍仑旺并没有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一直以来,在他眼中,近藤公平就像是小鸡子一样,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断对方的喉咙。
    然而如今这个他眼中的小鸡子,却云淡风轻坐在原位,反倒是自己被对方刚才一句轻飘飘的话震得变了脸色。
    近藤公平显然对塞—乍仑旺得反应很是满意,他咧嘴冲对方自信的笑了一笑,然后目光再不看塞—乍仑旺,而是把手伸向桌上的茶具。
    茶具是中国唐宋年间的银制鎏金制品,不过看上去很新,并没有因为年代感而造成的茶痕,显然并非古物,而是现代仿制的手工艺品。
    近藤公平端起桌上的鎏金茶托,将热水不急不徐的注入茶壶中,冲泡茶水的动作娴熟无比,足以令寻常的茶中老饕为之惭愧。
    “家父好茶,他曾经收集到过一套完整的中国晚唐五代邛崃窑茶具,可惜因为战争的原因,那套茶具并没有在他手里留存太久,他临终前仍对它念念不忘,所以我请匠人仿制了如今这套茶具,让他在弥留之际有个念想。”
    近藤公平手中动作不停,热水注入茶壶再经由壶嘴涌入茶瓯,整个过程动作熟练,显然已经把玩了无数次。
    塞—乍仑旺深深的看一眼近藤公平,目光随着茶水的流动逐渐归于平静,又恢复成往日那副无害老者的慈善模样,缓缓落座,欣赏着近藤公平的茶艺。
    “中国人认为一套茶具中应该暗含五行,体均五行去百疾,五行助烹出来的茶水可以调解人的五脏六腑。”
    近藤公平沏好茶水,拖着壶嘴,将茶壶缓缓放回原处,壶底与之前桌上留下的一圈水渍完美契合,然后抬起头来看一眼塞—乍仑旺,有些遗憾的开口补充道:“可惜五行之中,我独缺一尊火炉,用火炉煎制出来的茶汤才应该是完美的茶汤,热水只是寄人篱下不得不用的替代品。”
    近藤公平说完,端起茶托将一杯茶递到塞—乍仑旺面前:“将军,请。”
    塞—乍仑旺双手合十做了个礼,这才伸手接过茶瓯,凑近升腾的水雾轻轻一嗅,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不过这杯茶塞—乍仑旺并没有立刻入口,而是将之放到一旁,直视近藤公平的双目,似笑非笑开口:“唐宋时代的中国,的确是历史上笔墨浓厚的一页,不过五行助烹的说法我是第一次听闻。
    所以近藤先生,你是想让我来做这个火炉?”
    “不错。”
    近藤公平毫不避讳与塞—乍仑旺对视,眼神和语气都显得异常真诚:“炭石和火荚都已经一应俱全,我相信只要将军这把火烧起来,一定能煎制出最完美的茶汤。”
    塞—乍仑旺身子往前倾了倾,追问道:“在我没来香港之前,近藤先生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多年,这些年里难道就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好用的火炉吗?”
    “当然有,不过那家伙贪心不足,一心想要统一整个香港的社团,最后的结果就是被人乱枪打死。
    他的死虽然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也正因如此,让我意识到中国有句古话说的非常好,那就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我才开始将重心放在假钞印制上。”
    近藤公平遗憾的摇摇头,双手撑在桌上,语气笃定:“相信我,将军,现在香港本地社团占据的烟土市场十分庞大,当然,他们肯定无法对你和你手下的将士们造成威胁,但如果你想在站稳脚跟,就算金三角有源源不断地材料供给,在香港这种地方,相对也会遇到源源不断的麻烦,就算是香港警察也会与你作对,因为他们中有很多人本来就是社团的一份子。”
    塞—乍仑旺久久没有开口,因为近藤公平所说的他已经考虑过了无数次,想要在香港的烟土市场立足,免不了和本地社团交恶,在此之前塞—乍仑旺所能想到的,只有带着手下旧部,一拳一脚在香港打出一片新的天地,可现在近藤公平却给他指明了另一条路。
    一条比贩卖烟土更加轻松,而且更加暴利的路。
    “的确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啊!”
    塞—乍仑旺收回前倾的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发出感慨,然后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询问一句:“那么近藤先生,如果要做这样的生意,我需要付出什么呢?”
    近藤公平脸上突然绽放出轻松的笑容,慢条斯理开口说道:“将军愿意答应帮我将假钞流通出去,已经让我感恩戴德,为了显示诚意,这单生意我只要一点利益的分成。”
    近藤公平说着话,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将军所有分销的货物中,作为技术支持,我只收您三成的利润。”
    塞—乍仑旺端起桌上的茶瓯,看也不看近藤公平,眼中似乎只有茶瓯中淡红色的茶汤,漫不经心开口道:“一成。”
    出乎意料的,近藤公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好!”
    塞—乍仑旺抬头看一眼近藤公平,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端起茶瓯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
    近藤公平随即起身,双手合十,做出泰国礼节。
    塞—乍仑旺却并没有附和近藤公平,而是不急不徐向他伸出左手:“近藤先生,合作愉快。”
    近藤公平略一诧异,立刻反应过来,大笑着伸出右手与塞—乍仑旺重重的握在一起。
    “临走前我还有个问题。”
    塞—乍仑旺没有松手:“在我之前,那位得到近藤先生技术支持的人叫什么名字?”
    近藤公平感受到手心和手背被塞—乍仑旺手掌上的老茧摩挲的刺痛,脸上却毫无不快之色,依言答道:“他叫李裁法,是一个中国人。”
    塞—乍仑旺轻轻点了点头,收回手掌双手合十:“阔昆。”
    近藤公平会心一笑,合十还礼。
    五三三章 小心走火
    走廊上,乃坤和派吞看似百无聊赖,散漫的站在那里,实则两人的注意力始终还是放在院长办公室的门口,以及那一男一女两名日本医生身上。
    虽然目前还是合作关系,但两人并没有忘记塞—乍仑旺一直以来的教导:日本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将他们当作盟友,更不能把后背留给这些人,否则到时候杀死你的就不是敌人的子弹,而是日本人从背后捅来的刺刀。
    或许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吧?
    乃坤扭了扭脖子,嘴角带着嘲讽,瞥向办公室门前笔直站立着的两名日本医生。
    与此同时,院长办公室门阀响起,几乎同时,乃坤和派吞立刻收起懒散的姿态,阔步向前走去。
    门内,近藤公平一副谦卑姿态,身子微微下躬,引领着塞—乍仑旺走出来。
    乃坤和派吞来到塞—乍仑旺身边,恭敬开口:“塞爸!”
    塞—乍仑旺面带微笑,冲两人点点头,然后转头望向近藤公平:“今天跟近藤先生聊的很尽兴,不过现在我还有一些别的事处离。
    派吞。”
    派吞低眉顺眼:“是,塞爸。”
    “你留下,跟近藤先生商谈假钞流通的详细事宜,记住,近藤先生是我们的朋友,他的话就是我说的。”
    塞—乍仑旺一副慎之又慎的模样吩咐派吞。
    派吞面色郑重应了一声,向近藤公平合十一礼,作势就要下跪。
    近藤公平故作惊讶,急忙伸手扶住派吞,向塞—乍仑旺呵呵笑道:“将军太客气了。”
    塞—乍仑旺笑容不变,冲派吞轻轻点一点头,派吞这才没有继续坚持,借着被近藤公平托住手肘虚扶一下的动作,顺势而起,口里说道:“近藤先生,请多多指教。”
    “我们都是一帮粗人,近藤先生比我们强太多,记住,跟在他身边一定好好好学。”
    塞—乍仑旺意有所指的拍了拍派吞的肩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稍一接触,塞—乍仑旺立刻错开眼神:“近藤先生,今天多有打扰,既然你我有合作的意向,那一切都按刚才在办公室里聊过的来,派吞这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还请你费心教导。”
    近藤公平笑容和煦:“将军放心,一切有我。”
    塞—乍仑旺笑着点头:“那就先告辞了。”
    近藤公平做出请的姿势,站在他身边两名日本医生中,那名女医生立刻走出,来到走廊尽头推开玻璃门,替塞—乍仑旺按下电梯。
    塞—乍仑旺不再多言,招呼一声身边的乃坤,父子二人迈步向前,向电梯走去,身后近藤公平三人相送,直到塞—乍仑旺和乃坤进入电梯,电梯铁门闭合下降后,近藤公平这才微笑转身,将注意力放在一旁体格健硕的派吞身上。
    此时的派吞,正盯着已经下落的电梯,脸上并没有之前的轻松之色,而是微微皱起眉头,连近藤公平正在近距离观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近藤公平身材矮小的原因,他与塞—乍仑旺站在一起时,身高差距就已经可以分辨的出来,现在和派吞对面而立,这种差距就愈发明显。
    “派吞先生可是有什么心事?”
    见派吞一副失神的模样,近藤公平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开口发问。
    派吞回过神来,冲近藤公平摇头笑笑:“没什么。
    近藤先生,塞爸让我和你确定合作的详细事宜,那现在我们?”
    近藤公平含笑开口:“不急,派吞先生还没用吃饭吧?
    我特意请人准备了泰国菜,原本想让将军和他的儿子一起用餐,不过他们先走一步,不如我们先一起吃过饭以后再谈合作的事?”
    派吞道一声谢,在近藤公平的引领下,和两名日本医生一同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四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派吞心中却再次想起乃坤刚才的那番话,忧虑之色又一次浮现在他脸上。
    在派吞看来,现在宋天耀和香港、上海两方人马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乃坤这时候去招惹宋天耀的家人,绝对是极其不理智的做法。
    但是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塞—乍仑旺手下心腹之一,而乃坤却是塞—乍仑旺最疼爱的儿子,二者身份悬殊,就算乃坤有自己的做法派吞也无法阻拦。
    算了,乃坤并不比自己蠢,何况他跟在塞爸身边,想必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自己现在还是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应付身边这个矮小的日本老头吧。
    派吞想到这里,有些郁闷的吐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近藤公平突然驻足,在餐房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冲派吞露出善意的笑容:“派吞先生,到了。”
    吊颈岭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只修到一半不到便戛然而止,剩下的仍是颠簸的泥土山路,昨晚一场暴雨过后,地面泥泞淤淖,与香港其他已经工业化发展起来的繁荣地区想必,这里似乎是被割裂开的无人区,连被称之为乡下的新界地区都差之甚远。
    不过事实上,吊颈岭并非无人区,反而住着许多逃亡难民,去年港府又将一批摩星岭的穷人迁到此处,现在的吊颈岭上至少住着数万居民。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从山下到山腰处的半截盘山公路,只是后来港府发现吊颈岭上的穷人出行并无轿车,修路计划便到此为止,将目光放在将军澳上,打算兴建将军澳新市镇,抽调了大批工人,这才导致现在的吊颈岭的盘山公路只修到一半。
    盛兆中现在就踩在这半截盘山公路上,向着吊颈岭上走去,脚下的水泥地面很快走完,距离山顶却还有大半距离,盛兆中又不得不趟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行。
    就这样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盛兆中终于看到了吊颈岭最高处那几间搭建简陋的铁皮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