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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 * *
    奚鸿轩等得已经睡着了,直到身上被扔了沓纸。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接了纸,在黑暗里抖开看,见着底下红艳艳的指印,含糊地笑了声,说:“你还真行。”
    沈泽川身上带着点咸腥味,他笑了片刻,说:“这供词能不能递上去,全看海阁老如何斟酌。”
    “这么大的忙,”奚鸿轩说,“不是白帮吧?”
    “锦衣卫里有个叫乔天涯的人,刀法很好,我想要他。”沈泽川平静地说。
    “……好说。”奚鸿轩迟疑了少顷,“我与延清谈。”
    “有劳了。”沈泽川说,“夜已深,我该走了。”
    说罢他开了门,先走了。
    外边下着夜雨,奚鸿轩想喊沈泽川上马车一起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他把供词都翻看了一遍,觉得太顺了。
    奚鸿轩一边想着还是得先给薛修卓看看这供词,一边对边上的侍从说:“去,把纪雷拖出来,送回去。”
    侍从应声,上去打开门,才跨进去,就“哐当”一声后跌在地上,见鬼似的叫起来。
    奚鸿轩沿着打开的门,看见了纪雷。他胃里翻滚,掩面后退,不顾一切地撞开桌椅,冲到雨中剧烈呕吐起来。
    * * *
    沈泽川洗着手,把手洗得泛红,才用帕擦了。身上的白衣没沾血迹,却萦绕着血腥味。他拎起衣襟,皱着眉闻了闻。
    好臭。
    沈泽川就这样蹲在水边,淋着雨。夜雨很快淋湿了他,他缓缓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望得脖子都酸了。随后他站起身,往回走。
    沈泽川走到禁军宅院的巷子里,看见宅院门口立着个人。
    萧驰野斜倚着门,在黑暗中抱着手臂,犹如猎豹一般盯着他。
    雨中不知何时夹杂了雪,备感湿冷。
    第35章 初雪
    风吹衣袖, 凉意砭骨。
    就在这时, 沈泽川忽然偏头打了个喷嚏,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对峙。他淋得浑身湿透, 冲萧驰野摆摆手, 闷声说:“有帕子吗?”
    萧驰野跨出一步, 递给他一方帕子。
    沈泽川鼻尖冻得泛红,指尖也红, 他拿着那蓝帕子, 掩住口鼻。
    萧驰野这才慢悠悠地撑开伞,也不让开, 问:“去哪儿了?”
    沈泽川说:“玩儿。”
    “你好歹也是我的近卫, 出门玩儿, 总得给签押房通报一声。”萧驰野说,“无声无息地跑了,真叫人担心。”
    “浴堂里留了腰牌,二公子没见着么?”沈泽川嗅见这帕子上的味道, 怪好闻的, 不是阒都贵子们惯用的熏香, 而是像烈日下狂浪的飒爽劲风,是萧驰野身上带的味道。
    真好闻啊。
    沈泽川低垂着眸,几乎要对这味道着迷了。这是他触不可及的日光,也是他此生不复拥有的意气。他有些不想把帕子还回去,于是挑起眼角,用余光瞟着萧驰野, 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意思。
    “没见着。”萧驰野在胸口摸了一把,没摸着想要的东西,转眸正看见沈泽川的目光,一愣,说,“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这样瞧着我?”
    “那谁知道呢。”沈泽川冲他略微得意道,“我做的亏心事多了。”
    “说一两件来让我听听。”萧驰野说道。
    “促膝夜谈该在屋里,站这儿怪冷的。”沈泽川咳了咳,说,“浴堂还开着吗?”
    “关了。”萧驰野说,“想洗澡只能去我房里。身子这么差,叫个大夫来为你看一看?”
    “那再好不过了。”沈泽川见招拆招,“二公子出面,省了我的诊金。”
    “大病未愈,到处跑让人更担心了,以后我叫人跟着你。”萧驰野很有风度地让开身,“走吧,二公子撑伞送你。”
    沈泽川看向他高出自己的肩头,又看向他,笑说:“我踮脚撑伞也是行的。”
    “我怕盖头。”萧驰野的侧脸很有味道,鼻梁直挺,轮廓好看。他说:“你太矮了。”
    沈泽川与他一同跨入大门,说:“是你委实太高了。”
    “我幼时矮大哥几个头,又顶着这么个名字,心里很是着急,于是日日勤练功夫,睡前必须饮牛乳。”萧驰野长腿迈过水洼,继续说,“谁知道到了十三四岁,个头就往天上顶。”
    “那岂不是很好。”沈泽川说,“我大哥也很高。”
    雨小了,雪却大了。
    萧驰野抬高伞檐,望着雪,说:“又是一年。”
    沈泽川也望着雪,说:“又是一年。”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萧驰野顿了顿,“太后势已微,你可以离开阒都,去任何地方。”
    “然后隐姓埋名,忘却前尘,庸碌一生。”沈泽川平和地说,“这不是恨我的人该说的话。”
    “我恨边沙骑兵,”萧驰野冷淡地说,“也恨沈卫。”
    沈泽川说:“你应该恨我。”
    萧驰野目光微动。
    沈泽川接着说:“我是凭恨活着的人。”
    雪花点在石板上,转瞬融化。
    萧驰野说:“五年前的那句话你此刻最明白。”
    “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沈泽川忽地笑起来,他舒出口气,对萧驰野说,“不对,我不痛苦。恨意就是凌迟,犹如刀剜着皮肉,一日一日,人总会变得麻木。这世间没什么再能让我觉得‘痛’,我这样活着,自觉舒服。你三番两次劝我作罢,然而你也最明白,罢手二个字从来就不由你我来选择。如果温情能让你感觉好受,我并不介意持久地玩儿。”
    沈泽川说着抬手,那冰凉的手指划在萧驰野结实的背部,他似是耳语。
    “有些东西,隔着云雾瞧,美得活色生香;但你贴近了再瞧,就是一堆白骨。”
    萧驰野等他收回了手,才不耐烦地晃了晃伞,说:“白骨可不会这么摸人。”
    沈泽川一哂,刚要迈步,却被萧驰野一把揽住了肩膀。
    “带着这么浓郁的血腥味往你二公子身上摸,”萧驰野紧紧箍着他,“你胆子够肥。一院子十几号人也盯不住你,那还回什么屋呢?就跟我睡好了。”
    沈泽川不防,萧驰野说:“我惦记着你那次的救命之恩,屡次给你机会,你却要把我当傻子哄。逗我愉悦吗?愉悦怎么不笑呢?沈兰舟,来啊,嘴上不是说不介意持久地玩儿么?”
    他音落,扔开伞,跨一步,直接把沈泽川扛上肩头。
    沈泽川垂着脑袋,一阵晕眩,立刻用帕子掩着口鼻,怒道:“萧二——”
    萧驰野说:“你敢动一下,我就敢马上把阒都翻个底朝天,看一看是谁跟你里应外合,大半夜弄死人。”
    “你查!”沈泽川一开口,萧驰野就猛地颠了他一下,顶得他快吐了。
    “浴堂有洞给你钻,跑得挺快啊。”萧驰野跃过栏杆,扛着人穿过红瘦绿稀的院子,迅速钻入了洞门,径直往自己屋里去。
    盯梢的趴在屋顶冒头看,啧啧称奇:“刚才还是雪中笑谈,看着彬彬有礼,怎么一转眼就急了。”
    “人家不想跟二公子好吧。”一直盯着沈泽川的近卫喝了口烧酒,说,“昨天他跑那么快,多半就是怕今夜的霸王硬上弓。我下午去禁军打听,人人都知道这事。”
    “要给世子爷报吗?”探头张望的这个掏出小本,舔了舔笔,琢磨道,“这不好写啊。”
    “公然抱人入屋去。”喝酒的也看了几眼,萧驰野已经“砰”地踹上了门。他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别吧……断袖之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讲错了两头都不好交代。我看二公子要挨打的。”
    另一个皱眉画了几笔,说:“嗯……那就记上,先不报。回头等世子爷算起账来,就说我们屈服于二公子淫威之下,没敢瞎报。”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跑的。”喝酒的这个枕着双臂,百思不得其解。
    * * *
    屋内供着暖炉,萧驰野没放人,圈着沈泽川腰,在屋里转了转,胡乱翻拣着自己的衣箱。
    “热水管够,兰草、澡豆随便挑。”萧驰野说着偏头,光明正大地在沈泽川腰间闻了闻,说,“你不会是那种非要牛乳花瓣珍珠粉的人吧?”
    沈泽川说:“放……要吐了!”
    “那就这么吐。”萧驰野把压箱底的衣物拿出来,合上衣箱,也不管那衣裳凌乱地挤了出来,带着人就往里去。
    垂帘一掀,里边是屏风隔开的两小间。一边通了热汤,一边是衣架。萧驰野把衣裳挂衣架上,单臂轻松地把屏风挪开,随后把沈泽川放池边,自己抬脚拖过个椅子。
    “洗吧。”萧驰野坐姿不羁,对沈泽川扬扬下巴,“该有的都备了,我看着你怎么跑。”
    沈泽川面色泛白,诧异地说:“你看着我?”
    萧驰野伸直长腿,抱起手臂,说:“怕羞?别跑啊。”
    “我怕羞的人不是我。”沈泽川反唇相讥。
    “那你脱啊。”萧驰野从容不迫,“看咱俩谁不行。”
    沈泽川二话不说,拉开腰带。萧驰野目光直率,一点没回避的意思。沈泽川脱到里衣,指节都泛了白。
    “你痛不痛我不知道,”萧驰野逗着他,“但瞧着挺气的。”
    话还没完,沈泽川的衣服已经扔他脸上了。
    萧驰野抓着衣服,笑了会儿,拿掉时沈泽川已经下水了。
    沈泽川伏在另一头,不回身也不回头。那光洁的背凝着水珠,润得像含露的玉瓣。
    萧驰野坐了会儿,说:“脾气挺冲,以前讲话不是一套接一套的么?”
    沈泽川说:“硬不过二公子。”
    这话讲得一语双关,头一次便罢了,再说几次,萧驰野那点羞涩就被他自个儿掐死了。
    所以他坐得稳,答得也稳:“那是自然。”
    过了片刻,萧驰野又说:“不交代一下今夜去哪儿玩了吗?”
    “你神通广大。”沈泽川说,“你查。”
    “这会儿有几个地方能让你杀人。”萧驰野从沈泽川的衣裳里摸出东珠,捏在指尖打量,说,“太后还是有钱,到了这个地步,通风报信还要讲究排面。你不会就被这珠子晃傻了脑袋,才一门心思要跟着她干吧?”
    “银子谁不爱。”沈泽川说,“皇上如今宠信你,你也没少为禁军填补装备。有钱的好处,你比我明白。”
    “她让你杀人,”萧驰野说,“你便去杀人?”
    沈泽川已经泡够了,伸手去够衣裳。萧驰野却用腿把衣架勾走,起身说:“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