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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这就叫隔山打牛。
    这事本来都成了,坏就坏在邵成碧,恐怕罗牧都没想到,阒都精挑细选的总督就是来送命的。柳空早在都军打来前就察觉余小再在瞧他,仗一打起来,他当然要趁乱跑了。
    “你快与府君说,”余小再提着袍子,往另一头走,“我得问问费盛,茶州设下的锦衣卫撤没撤!”
    费盛正吃饭呢,听完余小再的问话,端着饭碗纳闷道:“撤了啊,府君去端州那会儿要建锦衣骑,我们人手不够,各地衙门监察有你嘛,我的人就都撤回来了。”
    余小再当即“啊”一声,神色大变,道:“不好,费老十,出事了!”
    * * *
    薛修卓淋雨到明理堂,入内时看大家神色各异。
    “适才来了消息,”岑愈示意薛修卓看信,“那茶州的罗牧,带着两万守备军前来投诚了!”
    “我疑心是沈泽川布下的陷阱,”孔湫说,“他罗牧好端端的州府不错,何必冒这样的险?”
    “一是朝廷赏金百万,”陈珍道,“二是他赤心忠国,委身贼寇只是迫不得已。我看在他信里的话,是早有投诚之心,奈何沈泽川忌惮他,让他直到今天才敢冒死前来救驾。”
    “槐州守备军还在路上,”李剑霆站在御案侧旁,“倘若罗牧已经在路上了,算算时间,几日后就能到达。”
    “丹城是守不住了,召集剩余都军,”薛修卓说,“总和罗牧带来的人,我们还有三万兵。戚竹音想叛国,可以,元辅写信给戚时雨,问问戚时雨是不是也想叛国。”
    他把信折起来。
    “罗牧中道可威逼河州,让河州颜氏交出余粮,阻断沈泽川的粮道。没有了茶、河两州,沈泽川要断只手臂。我们的粮食不够,他的粮食也要见底——九万铁骑深入大漠,萧驰野一日不回,沈泽川就一日难进。”
    第273章 显山
    漠三川位居格达勒以东, 因为三川连绵入漠而闻名, 数十里荒滩戈壁,只有胡桐点缀成片。此刻阒都的天已经黑了, 这里还是傍晚。
    萧驰野枕着双臂, 看最后的落日。
    漠三川的天太广阔, 如果躺在沙地上看久了,就会有种正在被苍天拥入怀中的错觉。落日恍如流淌的糖浆, 黏稠的光芒涌没大地。
    猛落到萧驰野的身边, 跳到他胸口。他口中叼着草芯,被猛踩得胸口一沉, 把草芯吐掉了。
    “喂, ”萧驰野说, “你好沉啊哥哥。”
    猛歪头,用一边眼睛睨着他。
    萧驰野只能腾出条胳膊,胡乱摸了摸猛。他冲正在溪边饮水的浪淘雪襟打了个口哨,示意浪淘雪襟过来带猛玩。浪淘雪襟踏着前蹄, 转过屁股继续饮水。
    铁骑在这里驻扎了几日, 陆广白摘下头盔, 拍着满身沙子往过来走。
    “萧大帅,”陆广白汗都淌湿了脖子,顺着萧驰野的视线往西看,“您悠哉啊。”
    “那倒也没有,心里苦,”萧驰野煞有其事, 用摸猛的手指向西边,“我内子在那头,天天以泪洗面,盼着我归家呢。”
    “给他记上,”陆广白把头盔扔给晨阳,“回去告诉你们家府君,看看到底是谁以泪洗面。”
    萧驰野等陆广白坐下来,问:“蒙驼部怎么说?”
    “还是原话,”陆广白撑着膝头,“巴雅尔是铁了心要把女儿许配给你,你不要他的女儿,他就拒绝跟离北铁骑联盟。”
    “巴雅尔这个老骆驼,”萧驰野坐起来,背上的沙子滑掉些许,他看向陆广白,“他要把女儿给我,无非是怕我过河拆桥,想拿个女人套住我。我要真是不讲情谊的人,他就是把他妻子送给我,我也照样要杀他。”
    陆广白点了点萧驰野,说:“你就用这表情去见他,他当然害怕。”
    萧驰野眉微挑,道:“我又不求他。”
    “嘴硬吧,”陆广白说,“蒙骆部的领地就堵在漠三川的西漠口,我们拉拢不了巴雅尔,再打阿木尔就有落入包围的危险。”
    “那你给他说,”萧驰野抱肩,“我家有悍虎,妻管严。”
    “他连女儿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进门好好孝敬这位‘大夫人’。”陆广白愁到深处,不禁笑起来,“人人都爱萧策安。”
    巴雅尔以前属意的女婿是哈森,可是哈森执意要娶胡鹿部的朵儿兰,因此跟蒙骆部有了嫌隙。等到哈森战死,萧驰野来谈联盟的时候,巴雅尔站在沙丘上,看萧驰野身量高大,气质出众,还是手刃哈森的离北头狼,就动了嫁女儿的心思。
    “胡鹿部退回赤缇湖畔,怎么又回来了?”
    “你杀了哈森,”陆广白说,“他的妻子策马去了东边,带回被你打散的有熊部战士,求请退回赤缇湖的族人再助阿木尔。朵儿兰在大漠虹鹰旗前发誓,要杀了你。”
    萧驰野想起哈森死前随水漂走的赤缇花。
    “还有,”陆广白收敛了笑容,“朵儿兰去东边前就怀孕了,那是哈森的遗腹。”
    萧驰野沉默地系着臂缚,落日的余晖消失,天空出现短暂的寂静,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那抹沉甸甸的蓝色罩着苍顶。鹰唳穿透旗帜,随风飘动的长发散在这片蓝空下,朵儿兰扶着小腹。
    巴音替朵儿兰盖上厚衣物,劝道:“夜很凉,回去吧。”
    “我的丈夫在西边,”朵儿兰仰高头,在风中看苍鹰飞过,轻轻地说,“我的雄鹰何时能回来?”
    巴音不忍看她这个模样,想要擦拭眼泪。
    “离北的狼咬死我的哥哥,又咬死我的丈夫。”朵儿兰绿眸里沉淀着仇恨,“巴音,他是来杀我的孩子的,”她掩住腹部,退后两步,道,“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俄苏和日不会让萧驰野伤害到你,”巴音放轻声音,“你父亲也不会,大漠会齐力保护你,因为这是哈森的孩子。”
    “你错了,巴音,用你智者的眼睛看看大漠,已经有三部追随了他的铁骑。”朵儿兰几乎要缩进宽大的外袍里,她清瘦的下巴掩在其中,忧郁的眼眸里蓄起泪水,“巴雅尔为了求和,连亲生女儿都能送给我们的仇人。除了哈森,谁也保护不了我。”
    巴音黝黑的面容上流露出难过,“我没有完成哈森的嘱托,被有熊部欺骗了。我是哈森的智者,却没有让他得到应有的荣耀。萧驰野来到大漠,朵儿兰,我们会报仇的。”
    巴音摘下腰侧的匕首,握在掌心,递到朵儿兰面前。
    “我发誓。”
    * * *
    吾家狼崽见信如面。
    茨州床榻近日闲置,我随军就帐,睡得不好。
    萧驰野在篝火边看着那几个字,胸腔里的酸楚化掉,变成了另一种被惦念的苦甜。兰舟关上门睡的都是他萧策安的胸膛,没有他,再好的床兰舟也睡不好。萧驰野另一只手拎起马上行,喝了一口,把那感情浇在胸口,免得自己表现太过。他边喝边看。
    先生留刀于我,旧臣邵成碧阵亡。阒都万事妥当,尽在掌握,不要担心。远征艰苦,你万要保重。二郎,倘若一战可胜,此后年年岁岁时时刻刻再无分离。冬日归家春帐暖,想你入眠。
    萧驰野放下酒囊,看到底下,沈泽川用笔勾了只耷耳垂尾的狐狸,情不自禁笑起来。
    陆广白拿芋头砸萧驰野,萧驰野劈手接住了。
    “眼看就要到十一月了,”陆广白剥着芋头吃,“蒙骆部的事情,你有什么办法?”
    蒙骆部的位置特殊,首领巴雅尔有成批的骆驼,若是去跟了阿木尔,那阿木尔此时的粮食窘境就能缓解。不论是离北的马,还是启东的马,实际上都不适合在大漠长途。巴雅尔如果能带蒙骆部投靠离北铁骑,不仅对战时的军粮运输有好处,对日后的互市也大有益处。
    “他既然怕我翻脸不认人,”萧驰野解开随信来的口袋,里边是分码好的牛肉干,他把写了陆字的那袋抛给陆广白,“那我就翻脸不认人。”
    陆广白客气了,萧驰野就不必继续客气。他有九万铁骑,一万禁军,还有两万边郡守备军,到这里来不是来谈和的。回颜部的甜头已经给了,再拿乔,他就要用大棒了。
    “告诉巴雅尔,”萧驰野把牛肉干送入口中,说,“我赶着回家过年。如果他想要跟阿木尔共沉沦,我今夜就送他一程。”
    晨阳颔首领命,退下去喊人传话。
    * * *
    都军一退,丹城就无人驻扎了。敦州守备军入城时,满城鸦雀无声,中博府君沈泽川传闻无数,有可怖的,也有可敬的,百姓汇集在城中,当夜往阒都跑的也有不少。
    澹台虎深知安抚人心的必要性,这次不敢再马虎,严令守备军规矩点。他在柳空身上吃了亏,这回专门带着自己亲兄弟禁军,在丹城城内夜不扰民,昼不惊民。
    姚温玉近月余都在伏案,今日跟着沈泽川在丹城附近散步,看城墙上的斑驳印记,道:“丹城有惊无险,罗牧已经带着守备军到了河州境内,接下来的阒都难打。今早听消息,戚时雨三发家书,急催还在天妃阙的大帅回家。”
    “戚时雨瘫在床上,带不了兵,”沈泽川晒到太阳,今日是难得的晴日,“家中男儿皆不如戚竹音,他真的要罢掉戚竹音的大帅职位,也罢不掉戚竹音的大帅兵权。”
    启东的要害就在戚竹音身上,所以对戚时雨要能攻心。
    “戚时雨在世家寒门间摇摆不定,只要府君肯给他个承诺,”姚温玉转着四轮车, “从龙之功远超保驾之能。”
    文章肯定要做,邵成碧出兵大败,阒都早就乱作一团了。这下好了,李剑霆不正,沈泽川也不正。
    “戚时雨老练,最清楚利害。我此刻对他说从龙之功,他未必敢应。”沈泽川直挺的腰身看不出伤势,“薛修卓要罗牧,我送给他。”
    阒都要罗牧这颗子,沈泽川舍得。
    茶州的粮食是沈泽川放的,蔡域是沈泽川除的,随后各业复兴还是沈泽川助的,罗牧跑得这样快,正是因为他撬不动。他曾经跟随蔡域,现在能带走的都是流寇。
    “但我要江青山,”沈泽川回首,“就不知道薛修卓舍不舍得了。”
    * * *
    阒都愈发萧瑟,眼看要进十一月,街市间冷清了不少。逆贼打到丹城的消息传遍了,若非城内还有都军驻守,恐怕就要乱了。即便如此,还是人心浮动。
    孔湫换了厚些的袍子,在进宫前,对岑愈说:“今年雪要早下。”
    岑愈仰头看天,一时间也分不清,孔湫说的是这天,还是大周。他叹一声,抬臂劝道:“走吧。”
    “我给戚时雨写信,他让儿子回的,”孔湫上着阶,“说是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他这病加剧得可真是时候。”岑愈拎着袍子嘲讽道。
    孔湫放慢脚步,说:“戚时雨老奸巨猾,与其说是见风使舵,不如说是明哲保身。戚竹音不出兵,他在家里清楚得很,非得等到咱们写信过去,才装模作样地骂起来。”他叹道,“这是拐着弯子在跟咱们抬价哪。”
    “你看着吧,皇上真的如他愿封了,”岑愈说,“他就又不敢要了!”
    “还是得派个能说会道的人过去,”孔湫跨过门槛,“我原本看崇深行,可他资历不够,到戚时雨面前压不住。选来选去,还是万霄合适。”
    岑愈听到江青山的名字,才想起来,说:“万霄才来的信,说他妻子有孕,这会儿该不会远行。”
    “朝廷无人,他不去,”孔湫抬手指了指宫墙,“沈泽川就到了。我听闻万霄他母亲很讲情义,实在不行,跟老夫人通个气,再不行,让万霄带着夫人一道去。”
    江青山的妻子柳娘才怀的孕,还是个江湖郎中给瞧好的,家里边珍惜,但是朝廷有令,他不得不遵。原本路上远,他不肯带柳娘受波折,可是把柳娘留在家中,又不知道母亲会给柳娘怎样的委屈受。最终思来想去,还是把人带上了。
    这边江青山一动身,那边的既然也动身了。
    丁桃带着既然到启东,拜见赶着回来挨骂的戚竹音。
    “府君说,听闻老帅和大夫人近来身体抱恙,”丁桃朝戚竹音行礼,“府君没什么好送的,便把自己的大夫让我带来给老帅和大夫人瞧瞧。”
    戚竹音看既然一派恬静自然,不怯场,气韵特别,还真有几分仙气。她道:“沈泽川是真没人了,连你也出来办差了。”
    “大帅不知,我早几年前就是二爷的近卫,”丁桃把既然引到戚竹音身前,说:“这位是一灯大师的关门弟子。”
    戚竹音被“一灯”两个字打动了,看既然年纪不大,便道:“……老头今日歇了,一会儿我跟后院打个招呼,自然有人来接。”
    丁桃和既然一起行礼。
    * * *
    “大夫人聪颖过人,又熟悉账簿,心算了得,”姚温玉掩唇咳了两声,“由她与江青山相谈,最好不过。”
    沈泽川正在看葛青青的信,闻言只费盛:“罗梦正走了几天了?”
    费盛答道:“快半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