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小声道:“我父亲是商人,他送我进宫,是因为我哥哥没有一个有读书的天分,他觉得想出个官,光宗耀祖只能靠我了。”
卫柳月接了上去,“我父亲是个地主,家里在京城开了一间山货铺子,只是京城各种势力混杂,又总有拿了东西不给银子的,他说我若是能当上女官,就能照付一二了。”
“我父亲在上林苑监做事,我——”许元姝一顿,“我母亲死了。”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惋惜。
程百香的声音响起,“我……我母亲是南边来的绣娘,我父亲……有了外室。”
窗户外头响起木棍敲击窗框的声音,“别说了,睡吧。”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许元姝睡了,不过许家这会儿还是灯火通明。
许修志寸步不离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心疼道:“你姐姐一向聪明,你别担心了,赶紧去睡吧,仔细明天起不来了。还要练字儿温书呢。”
孙氏站起身来道:“不如我带着他去我屋里坐坐?您也该休息了,都这会儿了。”
许义靖这会儿还没回来,顾氏正跟顾太监两个说话。
“你听听她这说的什么?宫里得宠不容易,想犯个诛九族的大罪可一点都不难,还说若是她姨娘弟弟掉了一根头发,她叫我满门抄斩!”
“我满门可不就是她满门?”顾氏越说越气,声音也尖利起来,“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怎么能叫一个年纪还不及我一半的黄毛丫头骑在头上撒野?你得帮我出这口气!”
顾太监笑了笑,安慰道:“这话你也信?我看她多半是在诳你。你该怎么就怎么,该收拾人就收拾人,还能叫养在内宅,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唬住了?”
顾氏瞪他,“你先把她解决了,我第二天就送她姨娘跟她弟弟上路陪她!”
这是真的被吓住了,顾太监心中不由得一动,想着这许元姝倒是有本事,连他妹妹都能看走眼,不过面上却依旧沉静,沉吟片刻道:“还得再等等。”
这话就是答应了,顾氏面上一喜,又道:“还有什么可等的?我这现在一看见她姨娘还有她弟弟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才回京城,司礼监这个位置又是使银子换来的,不少人盯着我就想从我身上咬块肉下来,我这一阵子得谨言慎行才是。”
顾太监仔仔细细的解释道:“况且我是司礼监的太监,她在后宫,若是不找个好理由进去,怕是要被人告状的。而且她们进宫头一个月,都是在仁寿宫后头的废殿住着,我一个司礼监的太监,说起来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顾氏道:“那就叫我白白受气不成?”
顾太监道:“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你说的我总是要办的,你先别着急,等这一个月过去,她分了差事,我再细细谋划,总是让你出了气才好。”
“英王府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顾氏喝了杯酒,又问,“那尔姝天天在我面前晃,一脸的谄媚,看了就恶心。”
顾太监笑道:“已经托人递话了,听说过年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三个女孩子,已经死了两个了,我估摸着等不到四月就能送进去。”
顾氏笑了两声,忽然外头传来许义靖的笑声,“怎么来了也不让人去叫我,我好陪着您喝酒。”
顾氏起来迎接他,顾太监倒是稳坐如山,待许义靖坐下之后,顾太监道:“今儿我外甥女儿进宫,我原该去看看的,只是——”
顾太监一个停顿,许义靖很是及时接了上来,“她没什么要紧的,她那样的模样学问,难道连宫女都当不得吗?连种过地采过砂的都能留下来,她肯定没问题。”
顾太监笑了起来,酒杯一端,“喝酒。”
皇宫里头,赵典簿从班房出来,扭了扭脖子就听见有人叫她。
“典簿大人。”
她回头一看,正是下午跟着李尚宫一起去教导新近宫女的一个女秀才。
“这一天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赵典簿客气两句,就同这女秀才一起往回走了。
女秀才一路把李尚宫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走大人门路进宫的那个许元姝很是聪慧,宫规背的又快又好,可见大人眼光。”
赵典簿略有得意,只是想起李尚书来,脸色又是一沉,“你说李尚宫骂了她?”
女秀才道:“也不能算骂。只是她这么一说……我看那许元姝在角落里睡着,想必若是没这一出,她能挑个好地方的。”
赵典薄叹了口气,故意道:“李尚宫毕竟是尚宫,她要这么来我也没什么法子,我早上跟她说要把留给公主的几个人分开,想必是她嫌弃我顶撞她了。”
女秀才道:“大人也是为了公主好,也是为了咱们大家好。”
“行,这事儿我知道了。她是尚宫,我是典簿,她压着我是应该的,你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女秀才告辞,赵典簿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住了。
“她是尚宫,我是典簿……可是她这个尚宫已经做到头了,不日就要被皇后驱逐出宫……到时候方司簿升尚宫,我是不是也能再上一步呢?”
“比方从典簿升到司簿……”
赵典簿转头又回去班房细细盘算起来。
若是借着这个机会打一打李尚宫的脸呢?她立下这个威……等“方尚宫”退下来,那时候可就是她再进一步了。
赵典簿忽又想起许元姝来,“得找个什么机会跟她好好说一说才是,让她配合我演一场戏。”
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得益于李尚宫那场让人印象深刻的下马威,院子里的宫女虽然又被撵出去十几个,不过全都是因为规矩学不好之类的理由,没有一个是因为争风吃醋或者互相陷害。
只是许元姝分毫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功亏一篑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李尚宫每天早上都要来看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
这天早上,负责讲宫规的掌籍道:“宫规到今天就讲完了,明天开始教写字,抄写宫规。”
说完她环视一圈,看看有没有人有问题,见没人示意,她转头冲李尚宫行了个礼。
李尚宫道:“辛苦了。”
人群已经散去一半,忽然有个人从后头出来,快步走到李尚宫面前行了个礼。
许元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仅仅是她,跟她一个屋的几人也都慢了下来。
这人住在主殿的明间,也是读过书的,刚进宫的时候看起来很是端庄,不过现在已经有点憔悴了,眼圈下头一片乌青。
“尚宫大人。”这人一开口没说什么,就又行了个礼,道:“现如今这院里也空了不少,不知道能否让奴婢换个房间。”
听见这话许元姝就觉得要糟。
李尚宫哦了一声,缓缓问道:“你要换房间?”
“回尚宫大人,奴婢住在明间,两边加起来五六个人进出,夜里总是惊醒,白天就没什么精神。”
许元姝不敢再听下去,伸手拉着吴婉就要走,又给不远处的卫柳月使了个眼色,程百香一直都没什么主见,万事都跟她们一起,当下也跟着一起走了。
“你怎么想起来要问我的?我记得宫规第一条就是不能越级上报。”
“奴婢曾经问过,几位大人都说做不了主。”
李尚宫嘴角闪过一丝讽刺的微笑,“你可以出宫了,回家之后想住哪里住哪里。”
那人一惊之下竟然跌在了地上。
李尚宫扬声道:“在主子面前伺候,你们还能挑地方睡不成?你们是来伺候人的,别说七八个人进出了,就是十几个人进出也是常事儿!嫌吵?”
听见李尚宫训话,许元姝是不敢动了,不仅仅是她,原本已经走出去的人也都回来,好好的站在一起,恭恭敬敬的听着。
李尚宫问:“谁跟她一个屋?”
人群里立即出来五个人。
许元姝看了一眼,看起来都不到十岁。
“在主子屋里守夜,那是连眼睛都不能眨,连气儿都不能出的!我记得宫规里是有这一条的,你们既然做不到这个,那也跟着出宫吧。”
还剩下半个月,这院子里已经不足五十人了。
等李尚宫离开,院子里的人四散开来,竟是连走路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许元姝皱着眉头回到屋里,这又是怎么了?她觉得怕是要出事儿了。
宫规里说了不能越级上报,可方才那人说是管事的宫女叫她说的……这不是摆明了要坑她?
难道她们连处理宫女住处的权利都没有?
不对……是要坑李尚宫。
一个名义上负责导引中宫的尚宫,现在竟然要处理宫女睡不好觉……这怕也是她用了雷霆手段,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的原因。
警告背后之人安安分分的,不然要是这届宫女留不下几个,那一切相关人员等都讨不了好。
许元姝皱着眉头,她想起进宫头一天,为了分房间之事跟李尚宫起了冲突的赵典簿,她……会不会是她做的呢?
许元姝正想着,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她,“许元姝,赵典簿找你。”
第39章 棋子
许元姝走出房间, 看见赵典簿背对她站着,身边还跟了个人, 两人正说话。只是看不见这人领子上的纽扣, 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许元姝轻轻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道:“赵典簿。”
两人齐齐转过身来, 许元姝这才看见跟赵典簿说话的人是平日负责看护她们的宫女。
赵典簿上下打量着她,“看来你的规矩学得很不错, 宫里要走路无声, 说话也要轻轻柔柔的不得惊扰主子,这两点你都做到了。”
“大人谬赞, 实不敢当, 还是这些日子教导奴婢的女官们教得好。”
赵典簿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对那宫女道:“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我带她出去走走。”
许元姝心头一跳,立即就有点犹豫。
“奴婢记得进宫第一天, 宫正司的女官就说了这三十日是不许出去的。”
赵典簿脸上笑容一淡,道:“听话是好的, 可是人却不能死板。我且问你, 若是你被分到了魏妃娘娘宫里,正好赵妃娘娘来访, 让你去她宫里传个话, 你是去还是不去?”
许元姝深深地低下头来,“多谢大人教导。”
赵典簿冲那宫女点了点头,转身往外头走去, 许元姝半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院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视线都集中在许元姝身上。
虽然赵典簿这十几天都没露面,甚至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当日跟李尚宫在角落里商量事情,最后又拂袖而去的那一位。
可是她脖子上金镶玛瑙的纽扣谁都能看见。
这是个典字辈的高官,全皇宫官位比她高的女官只有六十七人。
许元姝觉得自己快要被烧焦了,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力感,纵然是在外头做了多少种准备,可是进宫察觉依旧不够。
赵典簿想要干什么?她这样叫自己出去明显是故意的,可是……还是没办法推辞。
出了这一片宫殿,赵典簿带着她缓缓的往南走。
前头是什么?许元姝脑袋飞快地转着,她记得讲宫规的时候她听过的。
两座废殿……再往前就是太子的仁寿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