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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再如何腹诽,毕竟有军令在身,校尉认真回禀道:“此事怕是不简单,那巨石不是简单松动,明显是有人推下去的!但我们上去之时,早已经没人了,我们在周遭搜了又搜,山上是没有踪迹了,怕是对方已经下山,没有离开,而是上了丰岭道……怕是混入流民中了!”
    是人为而非意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听到对方居然混入流民中,乐肃平的眉毛都不由挑了一下,要在这样多的流民中找出这下手之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一击即中,一中即走,在远远逃离与混入流民之中,对方居然选择混入流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蹦跶,真是太过冷静镇定……
    岳欣然目光放在那若有所思的马夫身上:“可还有其他发现?”
    马夫一怔,随即道:“我怀疑,对方并非冲……陆府而来。至少,不只是针对陆府。”
    乐肃平有些惊讶:“哦?”都动用巨石这么狠的招数,不是针对陆府?
    却听这马夫道:“那块石头他随时可以推下。”
    岳欣然点头,这也与她先前的推测吻合,对方不全是为了杀她,先前那迎客的高台上,陆府的牛车先到,如果只是为了杀她、对付陆府,对方完全可以在那个时候下手,没有必要等到徐掌柜抵达之时。
    马夫又道:“那巨石推下之时,从痕迹上看,对方亦有意向另一侧微微偏了偏,未曾直接砸向陆府车马。”
    校尉也惊讶地看向对方,那痕迹他也看了,但是说实话,他可没有留意什么推下去的痕迹这种事。
    岳欣然回想当时情形,确实,那巨石只是将徐氏马车直接砸下,只是砸下之时,整个高台倾斜,陆府的牛车才倒退着被拽下,不论是那牛车、还是岳欣然都是池鱼之殃。
    对方不是有意要杀她,确切地说,对方只是不怎么在意她的生死,顺便就出手了而已。
    乐肃平摸了摸下巴:“这徐氏难道是惹到了什么仇家?”
    但也完全无法解释,徐掌柜的生意多在晋中一带,这是他第一次来益州,什么样的仇人会选择一个陌生的地方动手?
    一时间,好像所有线索又陷入僵局。
    那位马夫却不由看向桌案后、眼前摊开无数册子的岳欣然,一双幽深眼睛好似无声询问。
    乐肃平诡异地看了二人一眼。
    岳欣然淡然一笑,她抽出几册墨迹未干的书册:“甲八、甲七十、丙三十一……这二十三个单元比较可疑,可以详查。”
    阿田就捧着那几卷书册,打开相应单元登记之处,一一念了起来。
    乐肃平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你早就想到了他们会藏在流民中?!这登记造册时你就想到了?!”
    岳欣然从容回视:“流民入城,反正都要登记的,不过顺手罢了。”
    乐肃平啧啧:“……有这能耐砸谁的车马不好,偏要砸你的……”
    吴七去崖底搜寻回来,一脸沉重:“无人生还,七具尸骨都全部找回、装敛了。”
    抬头看着岳欣然冰冷神色,吴七一声叹息:“夫人,回头请益州那边做几场法事吧,晋中那边,亦需通知徐氏家人噩耗……”
    闻讯而来的两个徐氏仆从,哪怕理智上知道再难有生还者,但真的听到确切消息,还是难掩悲痛,扑地大哭起来。
    商路多艰,徐家这样的世代商家,亡命于外的,不是没有,可是,这一次徐庆春抱着极大的期望而来,却在刚刚踏入益州境内遭遇这样惨烈的亡故,他们俱是世仆,如何能不悲痛?
    那马夫只是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我去探查一下那些流民,对方能推动那样一块巨石,不是普通百姓。”
    岳欣然看着这马夫,眼神中更深沉的情绪一闪而逝,不是普通百姓……连遮掩都未遮掩一下、看起来就疑点重重、也一样不是普通百姓的马夫,又是个什么来头?这场古怪的风暴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然后,岳欣然淡然起身:“我也去。”
    马夫皱了皱眉毛,吴七想开口劝阻,可岳欣然的神情叫他知道,劝也没用,只是叹了口气,安排部曲护卫在侧,跟着一并去吧。
    乐肃平嘿然一笑:“你们都去的话,难道不缺个巡视流民的将军?”
    岳欣然一礼:“无妄之祸,倒累得将军多次相助。”
    乐肃平一挥手:“本也答应了你要查个清楚,既然流民之中有些眉目,不若一次弄个明白。”
    虽也是个兵油子,可许诺之事绝不推托,就这点而言,乐肃平还是有基本节操的。
    能被岳欣然火眼金睛看出可疑的,必是有相应的疑点。比如孤身一人抵达益州却身形健壮的,比如全家三四个青壮却没有一个老弱妇孺的。
    但不过,这些疑点未见得都指向山顶那个推下巨石之人,在饥饿与灾荒中,人性的底线总是一再突破,黑暗与罪恶再所难免。
    乐肃平打着巡视的名义,一一走过那些单元,众人视线一一扫过那些可疑者时,难免发自内心生出厌恶,岳欣然的视线却一再落在那位马夫身上。
    吴七已经悄声将套问到的对方来历回禀,北域流民,似有异族血统,看那身材与眉眼轮廓确实不全然像中原人,名字更是异域至极,阿孛都日。
    忽然,这位马夫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乐肃平巡视的步子不由停下来,然而,不待他示意扼喉关兵士动作,岳欣然便觉得眼前一花,这一次,她总算见识了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的原因——
    只见丁十九单元篝火旁,一个流民如脱兔般飞掠而出,这许多兵士看管中,对方直直奔向那唯一的缝隙!
    比脱兔更迅捷的是虎豹,不过一个眨眼间,岳欣然便看到那马夫扑到那流民身后,以岳欣然的目力,根本就没有看到如何交手的,下一瞬间,那流民便直接扑街,字面上的扑街,直接面孔向下、被扑倒在道上,马夫一捏、一缠,便将对方如一只鸡仔般拎了起来,带到乐肃平与岳欣然面前。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根本没有来得及在一众流民中引起骚动就全部完成,不得不令人惊讶。
    这被抓到的家伙,长相上真是没有半分特色,混入流民中确实就像水入大海,极难分辨,光从对方平静神情中,也压根儿看不出来为何会下这样的毒手,一次害了七条人命!
    乐肃平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然后,这推下大石、杀了七个人的家伙缓缓抬头,视线竟准确地直直看向岳欣然,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笑容灿烂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家主人向您问好。”
    岳欣然瞳眸一缩,名叫阿孛都日的马夫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扼这马夫的下巴,却已经迟了,对方双目、双耳、鼻孔、嘴巴中大量鲜血如小溪般流出,看向岳欣然的诡异笑容却定格在面庞上,好像那一句“问好”犹在每个人心头回响,令所有人毛骨悚然。
    第49章 真香警告
    这一夜, 扼喉关无人成眠。
    即使见惯沙场生死,乐肃平的面色也依旧十分难看, 他看了岳欣然一眼, 才口气低沉道:“岳小娘子,此番算乐某失信了。”
    他先前说要为岳欣然追查落下的那块巨石, 又怎么会知道,竟然还会牵扯出死士!
    是的,死士。被抓到之后, 那样干净利落地服毒自尽,全无犹豫、毫不惧怕,这样的人,除了死士不做他想。要知道,培养这样一个死士, 非十余载不可。能养出这样的死士……背后之事, 已经远远超出他一个车骑将军所能插手的范围。
    一块巨石, 八条性命,只为给岳欣然打个招呼,甚至这个招呼打得压根儿不甚在意岳欣然本人的生死, 确实是令岳欣然无法不印象深刻。
    她只朝乐肃平摇头,她知道, 乐肃平也已经尽力。
    看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女娘, 乐肃平一声叹息,只低声道:“岳娘子,当今之世, 能豢养这样忠心耿耿悍不畏死之士,还能这般随意挥霍支使全不顾惜的……”他把那个推测咽了回去,看了岳欣然一眼:“自今而后,岳娘子还须谨慎行事。”
    岳欣然点头:“多谢提点。”然后,岳欣然站起身来:“夜深了,将军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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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前,汉中,丰城县客舍。
    夜深人静,在厚厚夜幕的遮掩中,一道沉默的黑影在空中往复盘旋,并未被这小小县城中任何一人觉察。
    羽翼扇动伴随着轻微的气流声,黑影停落在客舍屋顶,几道黑影犹如狸猫般悄然潜入,一扇屋门无声自开,在磨牙声、呼唤声之中,出来的人脚步几不可闻。
    很快,借着夜色,三人在客舍一角汇合。
    一人小小声嗤笑道:“姓乐的治军远不如霍勇啊,益州我打了个来回他都不知道,安西都护府却差点就被霍勇给揪个正着……那扼喉关也就是在益州了,若真在边关,军营都不知被摸了多少回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查得如何?”
    前头那人收敛笑意,看了看问话之人,哪怕星光稀疏暗淡,他面上的古怪神情也不容错辨:“夸吉那老东西确实没说谎,安西都护府那些茶砖确实全都是益州流出去的,至于益州这边么……”
    他语气一转:“咳,将军啊,为了收拾北狄那些狗日的,为了恢复咱陆家军的荣光,这些年来,您风里来沙里去,多少刀山火海趟过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眼见这话唠有一扯三千里全无停歇之意,第三人忍不住一踩他脚:“看看什么地方!少废话!回将军的话!”
    话唠儿收了马屁,一口气嘟噜道:“那些茶砖全是陆家咱们将军夫人搞出来的!”
    不止是那第三人,就是先前问话的人也不由皱紧了眉毛:“陆家?!”
    话唠可不敢在这种事上含糊:“正是。三年前,陆府回到益州,将军夫人便主张着将先前国公爷受封的山林收拾了几百亩出来,这一二年才陆续产出这茶砖,大抵是因着益州世族势大,这些茶砖先时皆往安西都护府销去,今岁夫人才令那姓王的传出消息,说是那些茶园要出产上万斤茶砖,要寻外边可靠的商队卖出去。”
    阿孛都日此来大魏,先是自北入关,混入南下的流民中抵达丰岭,他所带四人,皆为军中最精锐的斥候,探(偷)查(鸡)监(摸)听(狗)最拿手不过,他们正是追着卖茶商队之事来到丰城,阿孛都日更是自己混入了徐家商队中当了一个马夫,准备亲自看看,这茶砖背后到底有多深的水。
    在他亲自抵达益州之前,斥候们兵分两路先去搜集消息。
    但纵使是昔日的陆膺,今日的阿孛都日,也万万没有想到,他追查这茶砖,从北狄查到谷浑,又从土谷浑查到安西都护府、益州,最后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自己家中,甚至查到了他那素未谋面的“夫人”头上。
    可他知道,家中从阿母到几位嫂嫂,先前都不知晓这制茶砖之法,除那女子,也绝没有第二种解释。
    即使如此,也依旧有太多难解之事,北狄那死间是成国公陆平十余载前就安插进去的,彼时绝无茶砖之事,对方为什么在临时之前特特提到茶?
    或者说,在那样微妙的时机中,阿父最后一次巡边前偏为他定下这门亲事、对方明知成国公府大难临头也依旧选择嫁进来,在益州、在成国公府旧日受封的山林中弄出茶砖……这其中会否又有什么关连?
    一时间,他心中念头不断闪现,向另一人问道:“你那头查的消息如何?”
    对方回禀道:“与话唠所查差不离,那王登虽未大张旗鼓打出陆府旗号,可私下也确是向人透露过,茶砖来自益州,一万斤茶砖今年需要寻找销路。他寻了不少商队,但不少商队都嫌茶砖色沉,非是世族所钟,怕是销路极难,只有这徐氏看好茶砖,才特特要赶到益州去,多半是要到陆府中去。
    但古怪的是,王登那头,与徐氏分开之后就不见了,如今只知人是在汉中消失的,往北去了,但背后之人,手法老到,不是普通人,留下的线索不多。老宋老李接着在追。”
    阿孛都日的眉毛皱得更紧,这又是何意?派出一个话事人寻找商队,找着了有意合作的商队,话事人却又莫名其妙消失?
    “让老宋老李再查,他们自己也注意,莫要引来官府注意。”
    “是。”
    沉闷的对答间,话唠再也忍不住:“将军哇,要按我说,你还在这儿想这些事做个什么劲儿啊!你就麻溜儿地,赶紧去益州哄哄媳妇儿!你又不是没看到从北狄到吐谷浑,那些蛮狄有多喜欢那玩意儿,北狄人管它叫黑金呢!等金换之哇!你只要是能把夫人哄高兴了,多弄些茶园,弟兄们卖卖茶砖、换了好枪好马,收拾北狄那不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哪还用像现在这般吃沙子挨刀子……哎哟!”
    伴随着闷在喉咙间的惨烈叫声,话唠终于没能再说下去。
    面不改色收拾完这不着调的家伙,另一人咳嗽一声道:“将军,他是舌头太多了些,”然后话锋一转:“可夫人既是国公爷定下的,那便绝计错不了。您与夫人既是夫妻,便为一体,这些年夫人未能有您的消息……您还当速往益州与夫人聚首,亦是应当。不论是王登,还是北狄,慢慢查着都不急。”
    两个下属这样劝,阿孛都日却语气不动:“未拜天地未敬高堂,何来的夫妻一体?她是她,陆家是陆家。夫人之称,不必再提。再者,国事未平,大仇未报,何以家为?”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俱是知道将军是打定了主意,亦不再多劝。
    ======================真香警告完毕=====================
    次日,益州来人。
    乐肃平急急相迎,当看到为首之人一身长史所着的绿衫袍时,乐肃平哈哈大笑:“岳娘子果真没说错!州牧大人当真是爱民如子,竟舍得劳动长史大人亲自前来!”
    吴敬苍拱手为礼:“见过乐将军,大人说了,全赖将军悲天悯人,才能令这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暂得安置,我代大人谢过将军慈悲。”
    官面上的话往来之后,岳欣然到了,与吴敬苍见礼,才进入正题。
    吴敬苍确实是带着封书海的委托而来,听罢扼喉关的处置,虽然知道里面必有岳欣然的手笔,他还是连连称赞:“强将手下无弱兵,乐将军处置得再妥当也没有。”
    然后,他顿了顿:“流民一事,干系重大,封大人本想亲至,奈何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春耕在即,巡视各郡、劝励农耕之事亦是紧要。但大人已经具折奏禀朝廷,不论流民多少,益州至少可以帮着他们度过这段困难时日。‘益州虽不富裕,可一口吃的总是能予他们的’。
    可官府能救济一时,却不能救济一岁。这许多流民,若全数安置在益州,未来生计该如何安排?龙岭、北岭、关岭虽皆有未垦山地,现下这时节,即使垦了荒也来不及播种了,今年收成若差,流民又这般多,纵使益州官仓全部放开,也未见得能够,再者,官仓亦要为益州荒年打算,不可能悉数敞开。”
    岳欣然道:“吴先生可有算过账,官仓能接济多少?”
    吴敬苍道:“最多一万。再多,若益州有个什么闪失,封州牧亦难以交待。”
    岳欣然一笑:“那差不多啦,余者,我陆府还有那许多茶园要垦,可都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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