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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其实算算,秋姜恢复记忆不过三天,对她来说,杀风乐天相当于是三天前刚发生的事,确实挺闹心的。颐非心中有些后悔,当即一把将酒瓶抢了回来,笑道:“行了行了,我正心疼要分给你呢。还是我喝吧!”
    秋姜定定地看着他。
    看到那样一个人,顶着丁三三的脸,做出一副沉醉不已的模样,颇是滑稽。
    程国的三皇子颐非也好,姜皇后的花子也罢,在世人眼中,一直是个滑稽的人。秋姜在薛采府做丫鬟时,其实是很看不上他的这种滑稽的。
    可此刻,却品出些许别的味道来。
    “我其实很羡慕风小雅。”秋姜忽道,“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颐非正灌了一大口酒,闻言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你父不也很好么?听说自你丢了后,便把药铺卖了,到处去找你了……对了,你还没见过他吧?”
    秋姜的眼睛又垂下了,看不到里面的情绪,只是继续道:“你父程王,暴虐乖僻,常年酗酒,还对如意夫人不敬。”
    “有这事?”
    “夫人比他年长,又以立王之功自居,因此,见他开始不听话后,便存了换帝之心。”
    颐非唇角一勾,嘲弄地笑了起来:“所谓的一国之君,不过是如意门的棋子,亏我小时候还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厉害之人。”
    “如意门的略人之恶,是浮在外面的,以损害百姓之益为权贵谋利。而它更深的恶,是……”
    “操控时局,玩弄权术,令朝堂忙于内斗,令皇权无力革新。”
    秋姜心中一悸,忍不住看向颐非——他看出来了?
    “如意门盘踞程国,牢牢将历任程王掌控在手。我的父王、皇祖父、皇曾祖父……全是暴虐之人。为什么?因为,如意门只选这样的人为帝。这样的皇帝才会为了权欲穷兵黩武,无视百姓疾苦。所以,我装出残暴放荡之相,想借他们之力上位,结果……”颐非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秋姜将话接了下去:“结果,如意门却选了长袖善舞乖巧可人的颐殊。”
    颐非直勾勾地盯着她:“为什么?你可否为我解惑?”
    “因为这个决定不是如意夫人做出的。”
    颐非的瞳孔在收缩:“是你?”
    秋姜笑了笑:“我可没这么大的权力。是品先生说服夫人,选得颐殊。”
    “品先生,就是从目先生?”颐非从风小雅那听过这个人。
    “是。”
    “他姓品,名从目?”
    秋姜的目光闪了一下:“假的。官府档籍查无此人。”
    颐非想也是。正如如意夫人只是代号,这个品先生从目先生,也只是个称呼而已。
    “品先生为何选颐殊?”虽然最大的可能是品先生跟颐殊也有一腿,但颐非觉得真正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
    秋姜犹豫了好一会儿,刚要回答,小船突然横飞出去,两人在舱中顿时倒了个个。匆忙中颐非抓住柱子,反手拉住她,沉声道:“坚持!”
    话音未落,小船又调了个个,就像皮球一样被巨浪卷入腹中,再高高抛起,重重跌下。
    虽然有所准备,但小船的颠簸还是超出了想象,秋姜只觉胸腹翻滚,几近晕眩。细想起来,她已多年没有碰水坐船,武功也荒废得厉害,早已不复当年的巅峰状态。
    颐非看起来比她就好许多,如此混乱之际,仍能抓住她的一只手,像壁虎一样牢牢吸附在柱子上。
    耳里全是浪撞船壁哐哐巨响,秋姜觉得这只小船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果然,她刚那么想,船板中间裂了条缝,海水汩汩涌入。
    颐非将她往柱子上一按,自行跳下去用早就准备好的木条往上钉,堵住缝隙。然而这边刚堵住,另一边又爆开了,眼见越爆越多,颐非突然竖起了耳朵:“听!”
    秋姜倾耳一听,依稀有鸣笛声。
    颐非掐指一算:“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后,撞破船壁跳了出去。
    果然,不远处有一艘大船,也在风暴中起伏,但因为船身巨大的缘故,所以受风浪的影响较小,看上去处境比他们好很多。
    两人当即拼命朝那大船游去,边游边喊:“救命——救命——”
    大船上的船员们正在往外勺水,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海里的两个黑点,忙道:“有人求救!”
    “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别废话,快勺水!”另一人训斥。
    颐非一个飞踢,如剑鱼般冲向小船,抓住了船壁上垂挂的渔网,当即就往上爬,边爬边道:“救人!救人!”
    刚爬上去,训斥人的那个船员过来,一桨砸在他脑袋上,把他重新砸回海里。
    秋姜一惊,连忙游过去捞起他,重新向大船游去。
    “是女人!”眼尖的船员道。
    训斥人的船员继续训斥:“那又怎样?不明身份之人,不能上船的!”
    刚说到这里,一个四十出头的彪壮大汉走出船舱,沉声道:“你们两个,还不干活?”
    “熊哥,海里有两个人求救,一个女的。”眼尖的船员连忙汇报道。
    彪壮大汉熊哥皱眉,趴在船舷旁看向秋姜和颐非,此时风稍小了一点,但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二人身上,如果不救,必死无疑。
    训斥人的船员道:“咱们的规矩是不救人的。”
    熊哥看着看着,突然面色大变,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那是三哥!”连忙亲自跳下船,将颐非救上船。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一震,颐非推开熊哥扑到船舷边,指着被冲远了的秋姜道:“快!救她!”
    秋姜被巨浪卷入海中后,运气十分不佳,脑袋撞上一块四分五裂的小船船板,一口气没憋住,顿时全喷了出去。
    她拼命挣扎,然而身子却一个劲地往下沉。
    而且,头上似乎砸破了口,猩红色的血雾漂在眼前,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不行!不能晕过去!
    秋姜拼命往上游。
    头越发疼痛,视线中一片红色,她到底流了多少血啊?
    秋姜实在坚持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时,一人抓住了她,紧跟着身子一轻,重新浮上水面。
    意识昏沉的她将眼睛睁开一线,透过密集的雨幕,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秋姜本以为那是风小雅的眼睛,但随即想起风小雅的眼线要更长一些,也不是绿色的,最最重要的是,风小雅眼中永远不会有嬉笑轻浮的神色,他总是那么沉稳内敛,像个玉雕一样……
    秋姜想了好多好多,但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再然后,整个世界就此暗了下去。
    ***
    “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啦!”
    什么?
    “一个人如果救了另一个人三次,那么那个人的命,就属于他。”
    什么什么?
    “你要不想,就记得别再给我第三次机会哈。”
    意识昏昏沉沉,这个声音也听起来忽远忽近,扎得脑子一阵一阵地疼。
    秋姜有点烦,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那声音便远去了。
    再然后,依稀有温热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脸庞,顺着脖子一路擦下去。对方的动作很轻柔,拭擦的力度也很舒适,但秋姜却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视线那头,替她梳洗更衣的,竟是颐非!
    而且他握汗巾的手,眼看就要擦到关键部位上!
    秋姜就那么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异常冷静地看着颐非。
    “这个时候我不是应该失声尖叫,再一巴掌打过去吗?”一个声音在她脑中说道。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失声尖叫,再一巴掌打过来吗?”颐非笑了。但因为易容成丁三三的缘故,贴着胶皮的眼角和唇角纹路被海水泡的发白,扭曲着遮住真心,呈展出古怪。
    秋姜垂下视线,看着那只距离自己的胸不到一分的手。她的外衫已被脱去,仅剩下一件抹胸,因为湿透了的缘故,几乎是毫无缝隙地贴在身上的。分明是尴尬到极点的境地,脸却像被冻僵了,扯不出任何表情来。
    秋姜抬手,接过颐非手里的汗巾,坐起自行拭擦了起来。
    她如此淡定,颐非反而退了一小步,想了想,又背过身,“识趣”地避了嫌。他的眼神投注到门栓上,眸色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温柔的、难以磨灭却又无法重拾的往事——
    若干年前,也有一个少女,在他面前落水。
    只不过,那个少女是被他逼着跳下去的。而她落了水后,还是那么倔强,一声不吭,既不呼救,也不叫屈。
    再然后,他让琴酒把她救了起来。那时候他是个表面放荡,但心还有点软的少年,所以人捞起来后,就交给婢女们侍奉了。只是惊鸿一瞥,见那人窝在婢女的手臂间,素白的脸,漆黑的发,在刨去高贵强硬的假相后,实际上是个柔弱单薄的小姑娘。
    而那种柔弱单薄的模样,就深深印在了他心里。此后再见,对方地位越来越高,离他也就越来越远。初遇时光宛若一梦,又像是终此一生,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奢念。
    其实秋姜跟那个人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那人出身高贵,举止优雅,是百年世族精心养育的明珠,一朝除尘,可亮天下。而秋姜,出身神秘波谲云诡,是细作组织用毒液灌溉出的毒花,讳恶不悛,鬼神难测。
    可是……颐非不知为何,就把二人联想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秋姜换上了一旁的船员服,正用汗巾一点点绞着头发,被水浸湿的发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在灯光下闪耀发亮。
    似乎是被那种亮光震慑到,颐非连忙又转回头去,一时间,心头起伏,隐讳难言,连忙默念:“她是风小雅的未婚妻,哦不,是风小雅的十一侍妾,哦不,是前十一侍妾……总之,朋友妻,要规矩,少接触,保距离……”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浅几不可闻。
    秋姜擦完了头,见颐非还不走,便走到窗边,打开木窗往外看了一眼,风暴已不知何时停了。他们成功上了青花。
    这个大概是船长的房间,不过七尺见方,十分肮脏,有一股常年不洗澡的臭味。
    但她知道,这已是青花船上最好的房间了。
    “我们进行到哪步了?”
    颐非还沉浸在某种诡异的思绪中,被她开口的这句话瞬间敲醒,仿佛一盆冷水扑下来,浇熄了妄念的火苗。
    “此船的船长邓熊,见过丁三三一面,所以认出了我,现在我已接管此船,一切听我号令。”
    如果换一个不认识丁三三的船长,或者是熟悉丁三三的船长,此计都不可成。看来,颐非果然是事先就全部计划好了的。
    “我……想去船底看看。”
    颐非的目光闪了闪,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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