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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第92章 渣男道长(七)
    “天下本无主,人人可取之。”邵瑜说道。
    邵瑜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楚蒙等人面色不变,王桦却惊得筷子都要掉了,就连冯念也嘴巴微微张着。
    自建元皇帝驾崩,五岁的小皇帝登基,而后几个辅臣之间,日日吵得不可开交,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小皇帝背后的年轻太后有心稳住局势,反而却被乱臣贼子反杀,短短五年间,皇位上已经换了三位天子了。
    京中都这般混乱,地方自然可想而知,镇守南北两位将军,直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与远在京城的天子,成三分天下的局面。
    生逢乱世,人心惶惶,有南、北二王做表率,效仿者如云,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兴起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哪怕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私底下却开始豢养私兵、收买人心。
    “好,道长说得好!”楚蒙抚掌大赞,又问道:“那道长可有得天下的良计?”
    可怜王桦,险些吓得摔倒,先前听见邵瑜大言不惭,如今又见楚蒙近乎摆在明面来上问话,他虽然有几分急智,但依旧是小老百姓一个,如何敢往这个上面延伸。
    他只是一个边缘化的门客而已,只是想在楚家混一口饭吃,而不想掺和进谋反的事里啊,这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啊!
    只是王桦左右看看,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简单的样子,就连冯念,忽略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此时看起来也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邵瑜接着说道:“王气不在京都,不在南北,而存忽于人心之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举世无双之人,自然深受百姓爱戴、万人敬仰。”
    “民心飘忽不定,如何可得。”楚蒙轻声问道。
    邵瑜觉得如今的情形,跟东汉末年倒有些相像,羸弱的天子,外面却强敌环伺,如今差的是什么,只是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强臣罢了。
    “解百姓于水火,救万民于苦厄,自然民心所向。”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若大公子仍觉得师出无名,不妨,奉天子以令不臣。”
    说得好听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说得难听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南北两王,相比较京中皇位上瑟瑟发抖的儿皇帝而言,缺的便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楚蒙双目灼灼的看向邵瑜,似是发现稀世珍宝一样,楚府对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臣之心,且因着善阳城素来有“陪都”之称,善阳富庶,离京中相距不远,若以善阳城为依仗,辖制京中也未尝不可。
    楚家本就有兵有粮,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道长觉得,何时才是合适之机?”楚蒙问道。
    邵瑜掐指算了算,道:“来年槐序之初。”
    槐序,四月的别称。
    “还请道长助我。”楚蒙长施一礼。
    邵瑜觉得楚蒙这人也有几分意思,当着方淮英这个外人的面,就已经开始深入问这些问题,完全不将对方当外人的姿态,着实大气,而方淮英也确实生出几分感念了,他本就是个口风很紧的人,如今见了楚蒙的姿态,心下对楚家倒多了几分好感。
    邵瑜也想明白了,与其费劲心力去寻找那个真正的最终王者,还不如他亲手扶持一个,楚蒙人品不俗,行事又颇为磊落,若是日后得了天下,想来也会泽被万民。
    乱世道士下山救人,邵瑜如今只想尽快襄助对方结束这纷扰的乱世,等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大青山继续当他的玄妙观观主。
    这一顿宴席,王桦和冯念两人吃的惴惴不安,其他人倒说得上是宾主尽欢。
    待三人同归客院的时候,冯念和王桦还有些走不动道。
    “这……这不太妥当吧,邵道长,咱们只是上门做门客,怎么就牵扯进这些事情里了……”冯念哆嗦着说道。
    王桦浑身都在抖,说道:“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啊……”
    邵瑜笑了笑,说道:“你们如今想要逃,怕是也不成了,若此时仍旧心怀二意,只怕会……”
    邵瑜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邵瑜又笑,道:“你以为,若非如此,楚家为何要招这么多门客?楚家依据善阳城之大势,雄霸江东,有此心才是常理。”
    举兵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两人都有心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谁知他俩心思刚升起来,邵瑜便含笑着说道:“只是这番话,本就不该让你们听见的,既然你们上了这船,跑怕是不成的。”
    “我们……”两个抖如筛糠的门客,此时一齐左右看了看,漆黑的夜色,深深的院墙,他们只觉得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这般自己吓自己,他们只觉得自己前脚离开楚家,怕不是后脚暗杀的人就来了。
    邵瑜笑了笑,说道:“别害怕,只是谋反而已,如今天下各处,哪里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谋反,而已?
    两个人脑门上全是问号,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为什么从邵瑜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今日想要喝一壶酒一般简单,他日问罪,难道方外之人还能被法外恩赦不成?
    邵瑜真不觉得举兵起事是什么大事,且这次楚蒙在他的建议下,有意走怀柔路线,这般能将伤亡降低到最少。
    邵瑜见两人依旧是一副面无血色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往好处想,你们日日抱怨世无伯乐,如今你们在楚家大公子面前挂了名,可不就是得了伯乐吗?伯乐都有了,你们这两个千里马离跑起来还远吗?”
    王桦和冯念心里苦,他们确实想当千里马,但不想上贼船啊,在他们长久的观念里,他们怕的不是举兵谋反的过程,而是谋反失败不能承受的结果。
    “如今事情已无转圜之余地,你们还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成一匹当世良驹,若是再这般浑浑噩噩度日,只知怨天尤人,有了机会也抓不住,最后也只能当一匹下等马罢了。”邵瑜开口说道。
    王桦和冯念两人微微一愣,确实如邵瑜所言,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只是这二人尚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能为楚家做什么,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邵瑜拱手道:“还请道长指点。”
    第二日邵瑜照旧出门义诊,原本都是他带着几个药奴一起,今次却有两个楚府的护卫陪着他,邵瑜想了想,行医之事,最要紧便是须得多实践,光靠死记硬背也不行,便又将花影喊了出来,让她换了一身男装,跟在自己身后学习。
    今日的善阳城与往日倒有些许区别,邵瑜清早出行,此时城门尚且打开没多久,街道上的乞丐却比往日多了一倍。
    善阳城富庶,就连乞丐日子过得比别处也松快一些,如今忽然涌入了一倍的乞丐,本地的乞丐与外地的乞丐自然要起些冲突,邵瑜还未抵达他往日义诊的地方,在半路上便见到一起群架。
    楚家早将善阳城视为囊中之位,那两个楚家的护卫见得半路上有人打架,便有些蠢蠢欲动,只是他们依旧还记着自己的职责是保护邵瑜,邵瑜见他们神色也不强求,立马让他们去拉架,五个药奴也被派去帮忙。
    邵瑜也上前了解情况,这些外来的乞丐因为抢地盘,外加全是分散不成群,自然是打不过这些本地有组织划分了地盘归属的乞丐们,因而呈现这样外来乞丐被本地乞丐暴打的局面。
    外来乞丐们本来却不是乞丐,而是自楚地过来的流民。
    随着乞丐入城的消息,善阳城的人也知道了,楚地大旱颗粒无收的情况。
    那个最初被邵瑜相面的中年男人,此时在家中接到消息也是一惊,只是一想到家里后宅这么多女人,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来,他一咬咬牙,为了那一线希望,吩咐活计们准备去城外搭建粥棚布施。
    别说铺子里的伙计了,就连他家里的妻子,此时都是面色大变,往常若有这样的机会,中年男人只会奇货可居,趁机哄抬物价还差不多,怎么会干出这样积德行善的事情。
    面对妻子“是不是烧坏脑子”的质问,中年男人额角抽了抽,他以为自己苏日安说不上是什么大善人,但起码也是个不怀的人,如今才知道,自己在自家妻子心中,也是个大奸商。
    偏偏夫妻无子之事,按照邵瑜的说法,过错似乎是男方的,中年男人觉得此事不方便对妻子说,便没好气的道:“流民入城,你看着他们无家可归,难道不觉得可怜吗?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
    被丈夫这般倒打一耙,他妻子也是有苦说不出,最后还被中年男人用教训的语气教着她日后要积德行善,中年男人想着,后院这么多女人,论颜色妻子自然不是最好的,但他却明白,若有一日他落魄了,旁的女人也许会不知所踪,但妻子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你也别天天想着打首饰做新衣了,今日换了一身粗布衣裳,随我去城外布施,也是积德行善。”中年男人觉得,既然是行善举得福报,他今日拉着妻子一起出门行善,日后若自己真的能得一儿半女,最好是投在他妻子的腹中,这样也不枉费多年夫妻情谊。
    等中年男人夫妇抵达城外布施的粥棚,这才发现左右四邻也架起了不少人家的棚子来。
    “哟,陈老爷,您这带着夫人一起啊。”隔壁粥棚里的周老爷主动打招呼,脸上带着笑意。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便开始手把手的教着老妻如何向灾民布施。
    他看了眼今日出来布施的人,虽然说不上是城中名流,但许多人也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隔壁做布匹生意的周老爷,前头做字画生意的郑老板,大多都是生意人,先前也因为有所求,而在邵瑜的摊子上露过面。
    很快,距离城门最近的地方,便架起了一座很大的粥棚,粥棚前的幡布上写着一个“楚”字,其他布施的人,这便知道这是楚家的粥棚,在搭棚的时候会避让开来。
    只是也有不避让的,在楚家粥棚旁边,很快有五个身形硕大的男人,搭建起一座稍稍小于楚家的粥棚。
    这个新搭建的粥棚里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生火煮粥,另一个部分摆着一张药师桌,邵瑜穿着一身道袍坐在那里,免费给每一个流民进行义诊。
    善阳城里富贵人家的德行,楚蒙也算是稍稍了解,本以为此次只有楚家施粥,没想到却多了十来户散户,再略一打听,便知道这次的散户,多亏了邵瑜先前几天的相面、义诊所招来的。
    很快,楚蒙便在邵瑜的建议下,清点流民,登记造册,准备以工代振,在楚家的安排之下,那些城中散户开设的粥棚,便只对老弱病残无法做活的流民施粥。
    那些体力尚可的流民还想闹事,想要哄抢那些老弱病残的粥水,但很快就被楚家的兵卒武力镇压下去,这些人也不得不接受楚家的安排,认命的开始工作。
    如今正是初冬,天气不算寒冷,在邵瑜的建议下加筑城墙、改善水利。
    冯念本就一个墨家传人,让他牵头做这些事情,也算专业对口,在邵瑜的安排下,将工程做的风生水起,就连楚蒙也没想到,一个楚家被闲置偏院的门客,竟然也有这样的本事。
    相比之下,王桦出身法家,他这个人平日里就有点杠精附体,说话面对同僚都是阴阳怪气的,楚蒙便让他去对付城中那些不愿意布施的大户人家,楚家哪怕钱粮再多,也无法施舍源源不断的灾民,只有将这些大户人家都发动起来,才是长久之策,王桦和另一个门客,王桦阴阳怪气唱白脸,另一个门客温柔和善唱红脸,两人一唱一和倒是真的激来了不少布施。
    整个善阳城如今上下一心,全都在楚家的控制下,有序的推进灾民的救治工作,距离善阳城不远的怀兴城就没有这么乐观了,对于涌入城中的流民官府并没有妥善安置,因为仓库存粮全都被北王军队洗劫一空的缘故,官府甚至拿不出一点;粮食来安抚灾民。
    很快,这些灾民中便出现了一个头目,将怀兴城饿着肚子的灾民整合在一起,直接反了官府,洗劫城中大户,整个怀兴城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接到怀兴城消息的楚家父子,立马召集了心腹门客一齐商量如何处置此事。
    楚家家主近日归家,在楚蒙的引荐下,得知了邵瑜这么一号人物,立马将邵瑜奉为上宾,且因为楚家二老爷管理的医馆药方内里颇多不妥之事,这次险些因为二老爷之故错失邵瑜这么一个高人,楚家家主也顾不得老母阻拦,拿着这两个借口,十分决然的将楚二老爷分家分了出去。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楚家二老爷被分了出去,身上的差事也全都撸了个干净,但大多数事务全都移到了楚荀的头上。
    楚荀依旧心里七想八想的瞎做梦,还想着拿手底下管着的产业如何问鼎天下,楚蒙倒是不知道这个堂弟的心思。
    哪怕知道,恐怕也不会当一回事,书生造反三年不得,楚荀手底下没有兵卒,全都是生银子的产业,楚荀虽然管着,但楚蒙也不是完全放权,楚荀只是挂了个总览的名头,真正手底下做事的人还是楚蒙的嫡系。
    对于这次怀兴城之事,门客们有的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趁此将怀兴城拿下,而有的却觉得不好轻举妄动,因而一再相劝。
    怀兴城如今还是挂在北王名下,北王虽然不理会这次的灾民入城之事,但若是楚家贸然插手,怕是很容易得罪北王。
    楚家如今势力虽大,但比起南北双王还是稍有不如,此时若贸然惹上,怕不太符合楚家一贯扮猪吃老虎的策略。
    “北王手底兵卒十万,楚家下辖不过三万,若是对上,怕是不智。”门客柳长信开口说道,说话间还看了邵瑜一眼。
    在邵瑜到来之前,柳长信是楚家主最信任的门客,如今邵瑜被奉为上宾的姿态,让柳长信多了一丝危机感。
    其他门客,也有不少人附和柳长信的看法,北王毕竟也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楚家的兵力不足,若是对上,只怕凶多吉少。
    楚家主转头看了邵瑜一眼,问道:“道长如何看待?”
    “北王善战,但还有个同样善战的南王在,北王草原异族时刻望风而动,后有南王在侧虎视眈眈,他被夹击其中,哪怕此时怀兴城失守,他也不敢轻举妄动。”邵瑜说道。
    楚蒙在一旁开口道:“今年关中大旱,草原人日子也不好过,只怕到时候北王会左支右绌。”
    “大公子所言不错,今冬北王恐怕会左支右绌,到了那时,楚家求得天子诏令,师出有名,便可以将北王所占之地尽数收归囊中。”邵瑜顿了顿,又道:“善阳城先前只有兵卒三万,但此次灾民入城,已经吸收近万青壮流民,若是拿下了怀兴城,至少也能补充一万兵卒。”
    楚蒙立马朝着楚家主疏导啊:“到那时,我楚家麾下五万兵卒,北王又受前后左右掣肘,更不敢轻举妄动。”
    楚家主细细思量起来,旁人只恐惧北王骁勇善战,却忘了还有同样骁勇的草原人和南王,这样的局面下,若是北王对楚家动手,南王和草原人自然也会望风而动,到时候北王反而陷入了劣势。
    邵瑜又补充道:“自善阳城入京,必将经过怀兴城,为了来年大计,今次的怀兴城也必须拿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让柳长信找不到反驳之言。
    楚家虽在京中有人,但如今头顶上这位天子,不过是个奶娃娃,几个辅臣之间争来夺去,想要求得一纸诏书算是一件难事,只是真诏书求不来,假诏书却十分好做。
    毕竟楚家都打算谋夺天下了,伪造诏书也算不得什么了。
    很快,楚家主便一声令下,由楚蒙率一万兵卒前去怀兴城救援,邵瑜作为谋士陪同前往。
    怀兴城距离善阳城不过两天的脚程,等到一万兵卒抵达怀兴城的时候,只见城中已是一片狼藉。
    分成小股的灾民在城中流窜,恨不得洗骨敲髓一般,将怀兴城里每一块土地都搜刮干净,钱财、粮食、衣物全都没有被灾民放过,甚至连年轻的女子,都糟了他们的毒手。
    他们虽然顶着灾民的名头,但却已经在这一场暴戾中,变成了狂舞的魔鬼。
    怀兴城灾民的领军人名叫张悬,他还算有些头脑,自称为张天师传人,自创教派,将这些原本的灾民全都收为信徒,只是他对信徒的行为没有丝毫的约束,因而才会致使怀兴城呈现如今这般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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