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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若有战,召必回。
    退伍老兵何伟
    信纸上的字体不算漂亮,但工整整齐。沈寂看着这封信静默良久,点了根烟,收起信和喜糖,转身出去了。
    天色已暗,菜市场里大部分买新鲜蔬菜的商贩已经收摊儿,只有少数几个卖熟食的门面还开着,亮着灯。有卖凉拌菜的,也有卖猪耳朵猪头肉的,香味儿飘得整半条街都是。
    沈寂摸了根烟放嘴里,点着,熟门熟路,径直走向一家买腌菜卤味的小店。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模样憨厚老实。沈寂显然是这店的熟客,见了他,店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今儿来点儿什么啊?”
    “称点辣咸菜。”沈寂说,“再切四两卤牛肉。”
    “好嘞。”老板笑,拿抹布往菜板上一抹,拎起刀麻溜地切牛肉。又一阵脚步声走近,老板抬起头,“这位大哥要点儿啥?”
    来人不出声,像是迟疑又像是不太确定,好半晌才试探地挤出两个字:“寂哥?”
    沈寂抽烟的动作微顿,闻声侧头。
    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站在卤味摊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寸头短发,脸微方,五官端正,带着某种习惯性般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明有力,透出强烈的难以置信。
    “周超?”沈寂缓慢念出一个名字。
    “寂哥,真是你!”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说完这句,竟一下红了眼睛,大男孩儿似的,“我他妈没做梦吧!”
    沈寂也笑,伸手用力拍了下周超的肩,“好小子,两年不见,又结实了。”
    周超激动得甚至哽咽了下,跛着脚又往沈寂走近两步,很诧异,“寂哥,你怎么回在云城?回来休假还是调过来了?”
    “借调过来出差,待一个月就回亚城。”沈寂察觉到什么,视线下移,扫了眼周超的右腿,眉头皱起来,“你这腿怎么了?”
    话音落地,周超面色突的一边,下意识把右腿往后缩了缩,“没什么,去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儿,不碍事。”
    沈寂不相信,目光笔直盯着他,眯了眯眼睛,不语。
    周超眼神闪烁东躲西藏,根本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良久,
    卤味铺老板把切好的辣咸菜和牛肉一并给沈寂递过去,说:“好了兄弟,一共五十七。”
    沈寂给了钱,接过塑料袋,掐了烟,烟头随手丢进旁边堆芦苇废料的桶里。
    “这么久没见,聊聊?”沈寂说。
    “行。”周超咧开笑脸,“我请!”
    *
    两人找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吃晚饭。
    周超跟如今的何伟一样,是一名退伍军人,前年转的业,走之前一直在海军陆战队蛟龙突击队服役,是沈寂一手带出来的兵。在部队时跟沈寂关系相当不错。
    吃饭时,沈寂再次问起周超右腿的事。
    周超起先不肯说实话,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一个劲儿道:“不都说了么?去年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儿,咋的,寂哥你不信我啊?”
    沈寂垂着眸剥毛豆,眼也不抬,语气懒洋洋的,“周超,你是我的兵,你腚一翘老子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放屁。”
    周超:“……”
    片刻,周超颓然地叹了口气,仰脖子一口把玻璃杯的啤酒喝完了。砰一声,把杯子重重撂在桌子上,这才埋下头,沉声说:“去年老家的一个兄弟欠人工资不发,一帮民工把他堵工地上不让走,要弄他。他打电话给找我过去救命,我报完警就立马赶过去了。”
    沈寂动作一顿,抬眸盯着他:“你这腿是被人打折的?”
    周超不吭声,良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那小子是我发小,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有交情了。我当时赶到工地,见那小子的第一面就是狠狠揍了他两拳,鼻血都给他打出来了,我骂他没良心,连这种钱也黑。他哭着求我,说我今儿要是不管他,他就活路了……”
    “你管了?”
    “这么多年兄弟,难不成看他被打死。”周超苦笑了下,点燃一根烟,“我走出板房,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一记铁棍就往我后背砸下来……”
    沈寂静默,沉着脸,没有说话。
    “当时警察一直没来。工地上黑灯瞎火,一棍一棍往我身上砸,我如果还手,那儿没一个人能近我身,但我是个军人,我能么?不能。”周超手里的烟一直烧,一直烧,黑色的烟灰掉在饭桌上,“都是一群讨不到血汗钱的老百姓,我怎么能对他们动手。后面有人不知道拿什么砸中了我的膝盖骨,我皮糙肉厚,刚开始还没觉得有多严重,后面被警察送到医院,才知道这条腿基本上废了。”
    说到最后,周超深吸一口烟,又笑笑,“打折我腿的民工后来赔了些钱。没什么,都过去了。”
    空气骤然死静。
    好一会儿,沈寂夹起一块儿牛肉涮几秒,起锅,放进周超碗里,“医生怎么说?”
    “我现在在云城做康复,大医院医疗水平更先进,租了个房子住,已经好几个月了。”周超道,“毕竟当过这么多年兵,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好,只要坚持康复训练,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应该没问题。但是跑跟跳都甭想了。”
    沈寂抬手用力握了握周超的肩,“吃饭。”
    周超夹起一筷子牛肉放嘴里,不愿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吃完抬起头,又是一副笑脸,“对了寂哥,老何呢?没跟你一块儿来出差?”
    沈寂没说话,不知从哪儿摸出个什么东西给他丢过去。
    周超连忙伸手接住。一看,是盒喜糖。
    他抬头,满脸问号。
    “今年退的。”沈寂说,“结婚了,这是他给我寄的喜糖,喏,分你一半儿。”
    “卧槽……”周超又惊又喜,直接爆出两句粗口:“这小子他妈的动作挺快啊。”
    两人闲聊两句。
    周超又喝了一杯酒,忽的摇头失笑,沉声道:“当年咱队里几个人,宋成峰宋哥牺牲了,留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老何退役结了婚,我落下了残疾……大家基本上都散完了。”说完一顿,抬起头,脸上带笑,眼里隐隐发红,“寂哥,现在就只剩你了。”
    沈寂夹菜吃饭,顿了数秒钟,忽然道:“我之前又见了一次吉拉尼。”
    “……”周超整个人突的一滞,猛地抬头看他。
    沈寂面色却很冷静。他没什么语气地说:“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打了照面?”
    “对。”
    “这个杀千刀的狗杂种,害死宋哥,老子真做梦都想宰了他。”周超咬牙切齿,说着想起什么,面上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压低声道:“说起来,五年前,你弄瞎了吉拉尼一只眼睛,这儿又打了回照面。这人心狠手辣有仇必报,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以后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儿。”
    沈寂扯唇,皮笑肉不笑,“吉拉尼敢现身,老子就敢活剐了他。”
    周超又问:“对了,宋子川那小子现在怎么样?还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服管教?”
    沈寂脸色阴晴莫辨,不吭声。
    “唉。”周超猜出几分,叹息,“这孩子其实也可怜,本来就没妈,宋哥走了之后,连唯一的亲人奶奶也过世了。宋哥临走前把他托付给你,寂哥,这又当爹又当妈的,也真是苦了你了。”
    沈寂静了静,忽然道:“那小子拿我当仇人。”
    “谁?”周超一愣,没听明白。
    “宋子川。”沈寂抬眸看他,“他对我有很强的敌意。”
    周超很不解,“为什么?你对他这么好,供他读书给他生活费,还给他找这个家教那个家教,这倒霉孩子还恨你?别不是有病吧。”
    沈寂不语,手指有搭没一搭地敲在玻璃杯上,目光透过车水马龙的夜景望向未知的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周超摆手,眼珠子一转换个话题,“g寂哥,人老何都结婚了,你准备啥时候给咱找个嫂子啊?”
    沈寂撩起眼皮瞥他,“你很急?”
    “急啊。”周超嘴贫,“出了名儿的万年光棍儿‘海上利剑’,你要是脱单,估计全军都得放鞭炮庆祝。哟喂,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出名儿,大家都好奇你能被什么样的姑娘降住,都伸长脖子瞧着呢!”
    沈寂点烟,完了把打火机随手往桌上一丢,“快了。”
    周超:“……?”
    周超不敢置信,反应简直跟之前的陈浩浩一模一样:“沈队,您老人家铁树开花终于春心荡漾了?”
    连台词都似曾相识。
    沈寂一脚踹他凳子上。
    周超紧接着又很认真地问:“男的女的?”
    沈寂一巴掌拍周超脑袋上,骂道:“皮痒欠收拾。”
    周超哈哈笑了几声,好奇:“谁啊?是不是以前你放笔记本里那张照片上的姑娘啊?”
    沈寂没说话。
    周超观察着他的表情脸色,整个人都惊呆了,“我去,我随口问的,还真是啊哥?天哪,我哥终于要追到自己卑微暗恋多年连告白勇气都没有的女神了?”
    沈寂叼着烟,皱眉:“瞎他妈说什么呢。”
    谁他妈卑微暗恋了?谁他妈连告白勇气都没了?
    对面的周超不明所以:“?”
    周超:“……那?”
    沈寂面无表情地说:“关你屁事。”
    周超:“……”
    *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温舒唯从来没觉得“被人喜欢”是令人苦恼的事。她模样乖巧可爱,性格也柔顺温和,上大学那会儿也没少被人告白追求,今天一个艺术学院的大帅哥,明天一个金融系的高材生,今天有人送花,明天有人送巧克力,也可谓是身经百战百炼成钢。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栽在一个姓沈名寂的人手上——她第一次发现,被人喜欢何止是令人苦恼,简直乱人心智。
    既上次整整一周梦见沈寂拿着大刀追了她十条街后,这一周,温舒唯又连续梦了沈寂整整三天。
    这次的梦,这位大佬倒是没再拿刀追着她跑。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家小区的老围墙下,抬眸望着她,神色寡淡,清冷如画,几乎与她记忆中十年前的少年重合。
    周三下午,上完一天班的温舒唯困到变形,顶着黑眼圈、迷迷糊糊地在公司楼下买了杯咖啡,抄近路,顺着一条小巷子往附近的地铁站走。
    虽是闹市区,但这条巷道不起眼,平时几乎没什么行人。温舒唯只身一人边喝咖啡边往前走,忽的,听见身后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哒。
    她正拿着手机给程菲发微信,并未在意那阵脚步声。
    直到,
    “哟,今天是什么破日子啊,居然能遇见这么晦气的人。”一道女性嗓音从后方传来,尖而细,字里行间都透出尖酸刻薄味儿。
    “……”温舒唯敲键盘的手指突的一顿。
    这个声音很耳熟。
    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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