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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6 忍让树上不结果
    梨树下的果子一夜间烂成果泥化在黄土里,整个民宿飘盪着浓郁的果香,轻风吹来也不散。江山把房里的茶具和茶叶带到楼下客厅,怡然自得地泡了一壼茶,配着鐘爱的梨树慢慢品嚐杯子里的甘香醇涩。
    早起的周胜天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客厅有人,微微错愕。江山到厨房多拿一个杯子倒茶给周胜天,「来,喝点茶。」
    周胜天把茶捧在手里没喝,说:「等会儿吃了早餐再喝。」
    江山仰头一饮而尽:「吃饭前先喝一口茶好清清肠胃啊。」
    「空腹喝茶对胃部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我天天都这样喝,还以茶代水,去油解腻。」
    周胜天把茶放到桌子上,扶了一下眼镜说:「茶不宜多喝。」
    江山的食指随手一挥道:「你年纪小不懂养生之道,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我是中医学生。」周胜天说。
    江山一滞,转念又辩驳道:「我长年喝都没问题,又怎么解释呢?」他把茶放回周胜天手里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周胜天没有跟他争论,放下茶转而找来笔跟纸写下一道方子递给江山。
    江山凑近问:「这是甚么东西?」
    周胜天身子往后仰退开一段距离,直白道:「这方子能缓解饮茶过多导致的便秘,和便秘导致的口气。」
    江山拿着方子老脸一红。
    昨晚江川和陈谦和聊到深夜才睡觉,今天早上起得晚。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两人还在睡梦中。睡在靠近房门一侧的江川听见声响便醒了,他一边起床去开门一边观察床上的人有没有被吵醒。江川鑽出门外看见母亲已经洗漱完毕站在那儿。
    吴翊真没有早安问候也没有别的多馀的话,民宿一秒变成她的办公室,她张嘴就说周胜天和许可半夜吵架影响到她休息。「你得适当处理一下,不然会影响到别的住客,民宿也会產生负面的评价。」
    江川没有对母亲的要求感到意外,頷首答应后回到房里看见陈谦和坐在床头揉眼睛。
    「原来那个『声量过大』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陈谦和昨晚也听见了,提醒过一次,后来吵架声忽大忽小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提醒。
    「今天他俩就要退房了。」档案上是这样写的。
    陈谦和和江川下楼的时候看见许可拖着行李走到客厅。她朝周胜天摊开手掌说:「房费,还我。」
    「你又怎么回事?」周胜天打开她的手掌。
    许可不依不饶地把手掌移回来:「既然谈好了要分手,我也没必要连你那一份也付了。」
    「你是几岁的小孩,这样搞有意思吗?」周胜天倏然拔高声音。
    楼下此时除了杨老和林老其他人都在。周胜天迅速环顾一周,脸上立刻烧起来火辣辣一片。他力度失去分寸地扯开自己的背包取出钱包,也没看清楚抽出多少张纸币,全数塞到许可的手里。周胜天最终早餐没吃成茶也没喝到,拉着行李箱愤然离去。
    许可走近了陈谦和才看见她哭肿了的眼睛,她下巴点着胸前像个被罚站的孩子,「对不起,我们要提前退房了。昨天吵到你们也真的很对不起。」
    情况变成这样子连吴翊真也撇开脸不去看许可。陈谦和伏在江川耳边低语几句,江川点点头。他跟许可说:「你还是学生吧?一般提前退房是不能够退钱的,但看你的情况我们会把今天的房费退还给你。」
    许可急忙抬头摆手道:「不用不用,是我们製造了麻烦,不应该让你们退款的。」
    她这么一说,江川和陈谦和也不好再拿钱推来推去。许可的箱子很大,陈谦和替她拉到门口送她走。她细胳膊细腿吃力地拉着箱子,像隻蚂蚁背负起硕大的麵包块往码头走去。
    今天晚上谁也吵不了谁了。
    两个学生前脚走,两个老人家后脚就回来了,手上提着热腾腾的早餐。林老让民宿老闆和员工别忙活,她买的份量足够所有人吃。
    「欸小姑娘呢?还没起床吗?」林老四处张望许可的身影。
    「他们走了。」
    「哎呀我这还给她买了红枣牛奶呢。」
    走了的一去不回,还在的围着饭桌吃起早餐来。林老把袋子里的粢饭糰一个个放到桌子上,告诉大家哪一个是甚么口味的。吴翊真选了一个甜的,香软的糯米里包裹着芝麻和白糖。她见林老给每人分配了一杯豆浆,然后把一甜一咸的两个饭糰对半分开和江川换着吃,就像江川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孙子。陈谦和自主去给杨老倒了一小碟酱油,像是伺候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老大爷。江山怕大家吃腻了给每人倒上一杯茶。
    「这样子跟不同旅客一起吃早餐的感觉还挺有趣的。」吴翊真说。
    「我这么大年纪也是第一次体验,住着住着这里好像变成了自己家一样。」林老白发苍苍但笑起来仍像个少女。
    一顿早饭的时间,住客不知不觉地男人聊作一团,女人聊作一团。没有争吵没有暗涌,老闆与员工交换眼色,落得清间。
    三十天期限快到,江川得尽快给盘子上釉,晾乾需要时间,还得送去窑烧。他站在杂物室里看着盘子和工具,迟迟没有动作。陈谦和扫完地过来放扫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拿出去?」
    江川的肩垮了一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吴翊真和江山坐在他平时搞艺术的客厅里。陈谦和提起地上的釉料朝江川拋了一个不灵光的媚眼。
    「打地鼠去。」
    江川的父母看着陈谦和在客厅地板上铺布和布置工具,纷纷探头观望。一会儿江川捧着一个大盘子走来,陈谦和盘腿坐在布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江川坐下。
    「这是做甚么?」江山问。
    江川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挺直腰板,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又放软腰背的肌肉,整个人垮了下来。陈谦和把刷子放到他手里,他握住刷子的笔桿说:「给陶瓷上色。」
    吴翊真往前探出身子,「这是你做的?」
    江川点了点头。
    「你做这个是做着玩儿还是要拿出去卖?」
    没有一个字眼是形容对的,就像费尽心思画一幅画但没人能看懂。江川原本抿成直线的两瓣唇突然翘起,第一次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
    江山在一旁喝着茶,不假思索道:「玩艺术很难维生的,你二表叔的儿子天天要家里接济,他爸妈都愁死了。」
    陈谦和拍了拍江川的膝盖打趣道:「说不定江川哪天受人赏识成了大艺术家,大家就排着队花大钱买他的作品。」
    江山哼笑,手里的茶晃了一圈:「这得等到甚么时候。」
    「就算没人买他还有民宿啊,不愁没有收入来源。」陈谦和刚说完就咬到舌头。
    「民宿收入不稳定,旅游业都有淡季。」吴翊真一针见血道,「不管是跟大型酒店还是跟其它民宿竞争,市场瓜分下来的利润都不大。」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江川说的:「盈利小又不稳定,创作方面如果熬不出个头,你甚么时候能独当一面?」
    陈谦和大气不敢喘,更别说江川了。那人捏着刷子的笔桿转来转去,仍是不回答母亲的问话。
    吴翊真不介意儿子的沉默,她后背靠回沙发上说:「如果民宿办不下去了我可以替你安排别的公司。」
    「开民宿挺好的。」江川说。他抬起头对母亲露出一个小时候没买到心爱玩具也不难过的笑容:「不稳定也能过下去,这是我选择的生活。」
    林老背着背包从房里鑽了出来,乐呵呵地看着客厅里的人,「老了的好处就是看你们聊天都觉得有趣。我快要到下面报到了,到时候要花的是另一种『钱』。这个世界的钱得赶紧花光才不亏。」
    江川低下头打开一罐红得似血的釉料,给盘子上的浪上釉。
    今天的民宿生活与之前的没有太大差别,仍然是看着时间过日子。江川窝在房间里看书,陈谦和也呆在房间里上网。晚间杨老因为旅行的这些天都没吃过家常菜,而嚷嚷着要林老做饭。江川和陈谦和搭把手顺便偷师。
    一锅菜炒到下调味料的时候林老先起锅一部分,剩下的再加酱料增添咸度。这偏咸的一小部分另外拿碟子盛起。其它菜的做法依样画葫芦,一顿饭做下来碟子成双倍数量端到饭桌上,幸好神奇橱柜的餐具取之不尽,也幸好饭桌够大。
    看着那堆碟子,陈谦和借油水嗞嗞作响凑到林老耳边低声问:「是不是忍一忍,多一点包容就能长长久久?」
    林老没有停下正在翻炒的手,笑而不语。陈谦和又问了几遍她仍是不回答。
    饭桌上,大碟子装着的是正常调味的,小碟子重味道的被放在杨老面前。林老做了一道泡椒炒五花肉。泡椒带着清新的辣味,五花肉沾上扎舌头的辣,既解腻又开胃。陈谦和不喜欢泡椒的味道,光挑肉吃。林老眼尖,筷子一伸一夹一放,两块泡椒落到他碗里。陈谦和一开始接受老人的好意,提着嘴角吃下去,但他发现只要一吃完就会有新的一片夹到他碗里。四五片下肚后陈谦和脸都垮了。
    林老倒是捧腹大笑又给他夹了一片,还问他:「喜欢吃吗?」
    陈谦和果断道:「最讨厌就是这个。」
    林老笑瞇瞇地跟他说:「明天再炒给你吃。」
    陈谦和开始深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踩到老人的尾巴了。
    江川原本要承包洗碗的工作,不料林老拉他去切水果,清洁的重任自然落到陈谦和的头上。因为所有菜都分两个碟子装,所以餐具比以往多了不少。
    等陈谦和洗完碗,林老问他:「累不累?」
    付出的体力当然比以往多,但陈谦和说:「不累。」
    他刚说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杨老喊着要吃水果。江川把水果端过去,坐在一旁吃起雪糕。
    林老对陈谦和说:「不累的话明天继续。」
    陈谦和知道了,他踩的不是林老的尾巴,是自己的尾巴。他虚心授教,问:「如果对方或自己改变了呢?」
    林老反问他:「那还算是忍让包容吗?」不等陈谦和思考,她皱起脸挥了挥手:「你就别向我取经了,这次可是我的离婚旅行。」
    陈谦和长了耳朵但听不明白,活像个坏掉的木偶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但说不了话。
    江川吃的雪糕只有巴掌大,吃完后杯子没有放到茶几上晾着,而是直接拿到厨房扔进垃圾桶。林老跟江川擦身而过走到客厅。江川扔完垃圾也想走却被陈谦和拉住。
    「怎么了?」江川被陈谦和盯得直往后退。
    陈谦和又把他拉回来,说:「以后不唸你了,还给你做好吃的。」
    江川不知道陈谦和说这句话的前因后果,但他领悟能力高,立刻开出对等的条件:「如果我又没收拾好东西,五分鐘后还没行动你就提醒我一下。这不算唸。」
    陈谦和跟他击掌为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