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武仿佛没有听见许再思的话,铁青着脸下令:“武勇都乙队队正临阵脱逃,斩首示众,丙队继续进攻。”身边牙兵立刻传下令去,不一会儿,乙队队正的血淋淋的首级便被送了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全武低声回答道:“再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奇怪?”
许再思对顾全武方才的行为非常生气,索性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话一般,
“你记得那个领兵杀回明州,自立为明州刺史的赵引弓吗?”顾全武并没有在乎许再思无礼的表现,自顾说了下去:“你可记得那厮的眸子,满是野心勃勃的火焰,现在他已经平定明州,如果我全师西还,他说不定便会潜师突袭越州,那时你内有董昌,外有强敌,如何抵御的住,那时浙东战局定然糜烂;兵法云:兵分则弱,淮南兵本就剽悍善战,胜过浙兵,只有彻底拿下牙城,斩董昌之首,牢牢的把浙东控制在手中,全师西还,镇海军方有胜机。”
许再思回想了会儿赵引弓的行为,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厮的确是条中山狼,畏威而不怀徳,可你那时为何还放虎归山,留下今日大患?”
“那时我以为董昌困居牙城中,最多三五日便可拿下,那时留下一军把守越州城,纵然那赵引弓作乱,有越州城扼其喉,又能出什么乱子,等淮南军退后,反掌便可灭了他。”顾全武摇头苦笑着,为自己的失算喟叹道。
“是呀,谁知道这董昌突然变得这般难缠。”许再思点了点头,同意了顾全武的观点。
“如今之计,只有早日攻下这牙城,只要这一子易手,全局皆活了。”顾全武猛的向下一挥手,仿佛这样便可以攻下牙城一般。
西陵那一段的萧绍运河不但可以用来运输,而且通过复杂的闸门,也和四周的很多水塘相连,灌溉了大片的田野,这里河塘地势高过田亩,田亩又高过运河。。这里是江南最肥沃的良田,天旱时,可以引河塘里的水灌溉田亩,而雨水过多时,则可以打开闸门,将田中水放置运河中去。是以无论旱涝年份,都可以获得丰收。
若是在太平年间,七月的这里早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农民们在抢着收割夏粮,种下秋粮。可乾宁三年的七月,低垂着的谷物大片的倒在田中烂掉,大量的野物出没在田间,却无人敢来收割,淮南宣润军和镇海军已经在运河两岸对峙了快两个月了。
一队士卒正在排成稀疏的横列,沿着田野大声呐喊着,用手中的矛杆拍打着两旁的植物从落,将野物驱赶出来,以供猎手射杀,不远处一处小丘上,坐在的胡床上的正是吕方一行人。原来自从那次从军议回来后,吕方的心情就一直很差,经常一天脸上都少有笑意,虽然没有随意鞭打士卒出气,但身边将佐也一个个小心了许多。沈丽娘看他这般表现,心里也颇为心疼,便闹着说要出去打猎解闷,其实七月并非是上好的打猎季节,不但天气太热,而且猎物也还不够肥,不过吕方也清楚丽娘的意思,不愿意浪费了她的一番好意,便笑着应允了,身边的其余亲信也都连声叫好,于是吕方便和王佛儿、陈允、沈丽娘带了百余亲兵,出去围猎去了。
吕方一身武艺,最高的便是弓箭之技,虽然无法和安仁义这样的神射手相比,但放在普通将佐里面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现在手里使用的那张田覠所赠的“大屈”也是上品的好弓,开弓柔顺,回弹迅速。虽然这一带树林太少,没有碰到野猪等较大的猎物,但由于食物丰盛的原因,野兔、狐狸、野鸡之类的小猎物的确不少。
身边的那几个善射的将士有意让他开心,所以往往只是虚张弓,并没有抢他的猎物,是以不过打了一上午的围,吕方便射杀了十余只野兔,还有两只野鸡。看到自己射艺没有退步,呼吸者原野的新鲜空气,耳边是爱人和部属们的称赞声,虽然明知他们是有意哄自己开心,原先那有些烦闷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指着身边那几个射生营出身的亲兵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子也别光哄我开心,自己都不开弓,都是当兵的出身,咱们也别玩虚的,等会再有猎物出来,你们尽管显露手段出来,射的好的,老子有赏。”
那几个亲兵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此刻早就技痒了,只不过事先得了上司的明示,此次要让吕方玩的开心。这下听到吕方这般说,立刻轰然而应,摩拳擦掌的调弓选箭,要在吕方面前显露手段,他们知道吕方这人最爱的便是精兵勇士,对于这些的赏赐绝不吝啬,有个平日里最得吕方喜爱的试探着笑问道:“将军说有赏,小的斗胆问一句,却不知是什么宝物。”
吕方听了,随手在腰间一摸,却是空空如也,他平日里生活朴素,衣着盔甲也没有什么金银镶嵌,除了质量好些,坚固些,和普通将士并无什么差别,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饰物,手上这把“大屈”弓已经用的顺手了,为将者弓箭便是保命的家伙,不愿送人,正想开口许些钱帛便罢了,手中却被塞进一件硬物来,一开却是一件金钗,打制成一条龙一般,口中衔着一粒明珠,工艺十分精美,正是平日里沈丽娘平日头上所戴之物。
吕方惊讶的抬头看着沈丽娘,只见她嘴角含笑,手指着那名军士,显然意思是要用自己的金钗来作为赏赐之物。吕方知道这个是丽娘的心爱之物,正想退回去。丽娘却摇摇头,一手按在吕方拿着金钗的手上,强行把吕方的手按回怀中。吕方心想此刻也不好推推拉拉的,不如等到回去后,给那个得胜将士多些钱帛,换回来便是了,便举起手中那枚金钗,让下面的那些将士看清楚,笑道:“看清楚了没有,这便是彩头。等会打上三围,若是射中猎物最多者,这枚金钗便赏给他媳妇了。”
阳光照在那金钗上,熠熠生辉,那龙口的珍珠更是圆润生晕,显然价值不菲。下面的亲兵们更是轰然叫好,那方才讨赏的亲兵更是夸口说着金钗定是他的了。
于是那几名亲兵纷纷尽显手段,要夺这个彩头,两个多时辰一晃便过去了,吕方坐在胡床上,心情也开朗了起来,每当看到手下健儿射中猎物,便不住的击掌叫好。他在前世就喜欢弓猎运动,来到后世后,知道这便是求生的法门,水平更是突飞猛进,也有生性喜欢的原因。此刻看到手下健儿击兔伐狐,身手矫健的很,只觉得手下有这等勇士,天下间又有何等困难不能克服,前些日子堵在胸口的那股郁结之情也化开了,叫好声更是大了三分,唯一不爽的就是口中渴得很,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突然吕方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沈丽娘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个装水的革囊。吕方感激的笑了笑,接过革囊喝了口水问道:“丽娘,多谢你了,那枚金钗想来是你的珍重之物,还是不要赏给那帮小子了,省得糟蹋了,我多赏些钱帛也就是了。”
丽娘摇了摇头,答道:“不用了,那金钗本是我幼年时另外一家送与我的聘礼,如今我着它也是不祥之物,不如让你赏给军士的好。”沈丽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欲不闻,头也渐渐垂了下去,只露出粉红色的颈部。
一旁的吕方听了心花怒放,听沈丽娘的意思这金钗本是幼年时亲家的聘礼,如今不再保存这个,显然是表示愿意委身与自己了。他赶忙答道:“原来如此,那也就便宜那帮小子了,等回丹阳我找个高手匠人打个更好的给你。”丽娘点了点头。
下江南 第136章 义子上
第136章 义子上
这时场下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声,原来是三围已经打完,可清点完猎物,方才那讨赏军士和另外一名弓箭好手打中的猎物数量并列第一,于是两人争吵起来,一个人说自己射中多是飞禽,难度高,应为第一;而另外一人说自己猎物加起来重量大,算起来自然应是自己第一,争执不下,便跑到吕方面前让其评理。
吕方见两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心知此时若是判任何一人取胜,剩下那人只怕丢了脸面,说不定反而心中怀恨,反而坏了自己当初的本意。正犹疑间,突然看到不远处草丛中有一只山鸡,不知是什么原因,竟呆头呆脑的飞了出来。便笑着指着那只山鸡道:“你们二人也不必争了,谁要是射中这只山鸡,这彩头便是他的了。”
两人齐声应诺,弯弓向那山鸡射去,可此时这山鸡与小丘已有五十余步,已经很不容易射中了,两人都射了个空。这两人都知道这种禽鸟体型庞大,在山林中也就在林间飞跃个数十步远而已,并不能高飞,便一齐向那山鸡追去,那山鸡也知道此刻性命危在旦夕,加紧脚步向那山鸡追过去。眼看那山鸡已经飞到了一片灌木丛外,那片灌木丛后面便是大片的矮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会稽山脉上,若是让那山鸡飞入林中,这两人便再无机会,跑在前面的那人立刻张弓搭箭,准备射杀那山鸡。
正在此时,突然从那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那两人能够入选吕方的亲兵队中,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立刻便蹲下了身子,减小被弓矢射中的可能性。两人对视了一人,先前那讨赏那人便丢下弓矢,拔出腰刀,向那只野鸡走去,捡起野鸡一看,发现这野鸡身上并无伤口,但脖子已经折断,旁边有一块鹅卵石,倒像是被飞石打死的。
两人正惊疑间,突然听见林内传来一个人声:“你是何人,干嘛乱动我打到的猎物。”
这两人听到那声音稚嫩,好像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顿时松了口气,毕竟这里离运河不过二十余里,四处也有不少镇海军的溃卒出现,若是让其伤了吕方,他们这些亲兵可就没了下场。捡起那野鸡的军士追在前面,本来自忖那金钗是自己囊中之物,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自己到手的山鸡给夺走了,口中骂道:“这山鸡本就是无主之物,落到谁手里便是谁的,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山鸡上写着你的名字。”
这时矮树林边缘传来一阵脚步踩断树枝的声音,树林边缘现出一个身影,身形高大,左手提着一根木棍。口中骂道:“你这两人怎的忒不讲理,那野鸡明明是我打中的,怎的变成你的了,莫非以为我好欺负不成。”
前面那提着野鸡的军士一开始看到里面那人影的体型倒吃了一惊,待到那人说话,才听到声音稚嫩的很,不过是个体型高大的孩子。那矮树林离这野鸡大约有三十余步远,却被一块飞石击中打死,准头和手劲那时相当的了得。心底下也不禁暗自佩服,笑道:“莫生气,聊以相戏罢了,这野鸡还你便是,你投石功夫倒是俊的很。”说着便把手里的野鸡向那少年扔了过去。
那少年走近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野鸡,身后的树丛也响了起来,走出一个女人来,原来这少年正是那日在越州城外救人的自生,身后的那女子自然便是被他救出的秀莲。原来这两人在越州城外打翻了那几条军汉,逃上山后,自生知道自己手头已经有了人命,死的人不大不小还是个军官,这越州城外是不能呆了,于是便往深山上逃去。至于秀莲此时更是毫无依靠,也只能随着自生逃走。两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幸喜那自生一生武功着实不俗,虽然年龄幼小,身体尚未完全长成,只能发挥出学成的武艺六七分厉害,但在山上弹石击雀,也混了个六七分饱。
这两人不识方向,先前上山逃跑时害怕敌兵追杀,唯恐进得山不够山,人迹不够罕至,结果很快两人便迷路了。结果只得沿着一条小溪走下来,毕竟溪流总要汇合到江河湖泊去,而水边处往往都有人烟,结果两人稀里糊涂竟一路从越州城跑到了西陵那边,一头撞到了吕方的打猎队伍。自生看到那只野鸡,自然当做今夜的晚餐,随手便打了下来,可惜却夺去了那两名追兵的恩赏,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那两人看到秀莲也没在意,秀莲逃走后,心知乱世中,自己的美色只会惹来祸患,便用泥土在脸上涂抹的乌七八糟,一头乱发披了下来,身上也披了件男人穿的宽袍,掩住了丽色和火辣的身材。随便看过去,便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逃难老妪没什么区别。可随着自生越走越近,一名亲兵突然咦了一声,捅了捅身边同伴问道:“你看那少年身上是什么衣服?”
身边的同伴闻言仔细一看,却是吃了一惊:“这不是镇海军的服色吗?”
两人心头顿时起了疑心,毕竟这个打猎的地方便是镇海军和莫邪都的敌我交错地带,如果碰到敌军游兵丝毫也不奇怪。虽说这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这乱世这个年纪当兵的也不奇怪,加上看他体型和掷石的功夫,说不定还有些武艺,此刻主帅吕方便在身后,出不得半分差错。
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两人虽然为了那射术第一,挣得不可开交,但此刻已经分清楚了轻重缓急,立刻便有了默契。并排向那少年走去,隐隐之间已经对那少年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自生已经捡起了野鸡,他在山中转了十来天,除了秀莲之外,半个生人的面孔也未曾见过,此时见了这两人,觉得分外亲热,尤其是这人爽快的将野鸡还给了自己。加上上山时,两人跑的匆忙,两人身上都无半点盐巴,这十几日下来,口中已是淡的受不了了,正要开口问此处是哪里,哪里可以买到盐巴。哪知道那两人脸上笑得开了花,一走进,便拔刀出鞘,一人砍头,一人看腿,劈头盖脑的杀了过来。
这两名亲兵都是身经百战,极有勇力的汉子,虽未开口商量,出手时却跟事先合练过一般,一人砍头,一人砍腿,便如同一个四手四脚的汉子一般。不过那两人害怕这少年不过是敌军的前哨,砍死了便无处询问军情。是以砍头的那人用的是刀背,想要敲昏了便是,砍腿的也只是想要砍伤了对方,让其无法逃走,至于后面的那个女人,这两人根本就没放在心头,只要擒拿住了这少年,那女子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罢了。
只见刀风虎虎,已将这少年笼罩在其中,挥刀砍杀的两人几乎已经看到敌手倒在地上任其宰割了。却突然人影一闪,那少年的腰便如同没有骨头一般,折了过去,一缩一闪,竟从看似没有缝隙的刀风中钻了出去,毫发无损,身形如同鬼魅一般。
眼前两人方才还笑嘻嘻的,突然便拔刀砍来,若不是自生武功不俗,险些便丢了性命。正是又惊又怒间,自生正要开口大骂,却只见那两人对视一眼,便同时从颈子上挂着的哨子塞入嘴中,吹出三长两短的哨音,便拔刀冲上来围攻,只得操起那根铁头木棍,与那两人厮杀起来。
三人斗作一团,可两名亲兵却是越打越是心惊,这两人精通射术,论刀枪功夫在亲兵中也不过是中等而已。可吕方那亲兵队尽是从整个莫邪都中选拔出的精兵,待进入亲兵队后,更是让精通武艺的军士严加训练,这两人若是对上镇海军的寻常军士,都可以力敌三四人的。可两人先是偷袭不成,然后围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除了一开始砍了几刀后,便只看到对手脚步快的惊人,手中那条木棍更是使得跟车轮一般,隐隐之间已经裹住了两人。两人身上早就各自挨了两三下,挨打处隐隐作痛,若不是身上披了甲胄,只怕早就给打断了筋骨。
“幸喜方才已经发了信号出去,一会儿亲兵队的援兵便到了。”两人的心头冒出了这个念头,立刻不约而同的挥刀护住头脸等盔甲护不住的要害地方,苦苦死守,只求等到援兵赶到。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我家将军?”猛听到半空中一声断喝,如同雷鸣一般。
下面正在苦苦死守的两人心头一喜,听声音正是亲兵队头领王佛儿赶来了,他神力惊人,在莫邪都中可称第一,那少年定然抵挡不住。其中一人心思一分,手上便慢了半分,脸上早挨了一棍,随即便被一棍扫到膝弯处,站立不住跪倒在地。另外一人见到此状,只得拿出吃奶的力气挥刀护住自己的脸庞,一面向那声音的方向退去。
下江南 第137章 义子中
第137章 义子中
那亲兵正用尽平生力气,护住自己的头脸要害,突然眼前一团黑影飞过来。此时他早已是惊弓之鸟,也没看清楚那团黑影是什么东西,条件反射的反手用横刀去拨开。谁知横刀刚刚碰到,那团东西竟附在横刀上。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只野鸡,他那反手一拨,正好将那野鸡穿在了刀刃上,兵刃上附着了这么一大块物件,顿时速度慢了下来,那亲兵正要抖动兵刃将那团野鸡挣落,却忘了眼前还有一个大敌,立刻眼前一黑,被一棍敲昏了过去。
王佛儿听到哨声,心知遇到了突发情况,便立刻分出一队军士护卫着吕方回到莫邪都大营中,自己便统领着剩下的亲兵前往那边看个究竟。这哨声本是吕方的创见,因为战场之上声音嘈杂异常,士兵们神经紧张,低级军官若是一则开口呼喊手下未必听得清楚,其二对手也可以听清楚你的命令,做出相应的应对。于是便用相应的哨音组合来代替集合,散开,前进、后退等简单的命令。那两个亲兵发出的三长两短的信号,便是遇到强敌,抵御不住,请求支援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