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不许人间见白头_132
    百里霂静了片刻,屈下膝去:“臣接旨。”
    “安阳侯上将军百里霂,即刻随避役营返回建墨泰安宫,言明私自出兵一事,念你素日功勋,朕自不予重究,军中一切事务暂交由怀化将军尹翟裁夺,钦此。”
    百里霂站起身后,沉默不语,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于奚上前一步,低声道:“临行前陛下说,见到将军之后要立刻催促起程,但卑职希望将军在出发前先想清楚,”他对着百里霂冷泉般的瞳孔,慢慢道,“我等此次前来,身边不曾带有刀剑。”
    百里霂低叹了口气:“于奚,自避役营令牌交给皇上之后,我就说过,就算有朝一日皇上下令取我头颅,你们也必须来。”
    于奚缓缓点头:“卑职自然来,可避役营资质有限,若是不慎身亡,也只能辜负皇上厚爱了。”
    百里霂立刻道:“不必如此,我本就有孤身回返建墨之意。”
    “可是将军……”
    “将军!”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道,“北营有件紧急军务请示将军。”
    百里霂走出门外时却不见北营执掌校尉,只有苏漓一人拢袖站在侧厅里,他第一句话便是极坦率地说:“我方才在门外偷听。”
    百里霂挑了挑眉,并不吃惊的样子。
    “你真的要奉旨跟他们回都城?”苏漓径直问道。
    “是。”
    “这道口谕如此蹊跷,你难道都不生疑么?”
    “哦?哪里蹊跷?”
    苏漓见他明知故问,怒道:“哪有君王对抗旨臣子如此委婉的道理,他分明是要哄你回去,等你没了兵权在手中,自然任杀任剐。你的旧部们想必也看出其中的利害,宁肯无法复命也不愿押你回都城,你竟还想回去送死。”
    百里霂叹了一口气,看向他:“我拥兵不归只会让事情更糟,再说我母亲还在建墨城中,难道我要因为怕被问罪所以放下她老人家不管么。”
    苏漓怔了怔,皱紧眉头:“老夫人确实要顾及,但也不能就这么孤身回去,你且拖几日,让我想个万全之法。”
    百里霂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苦笑道:“哪有什么万全之法。”
    就在同一天深夜里,贺兰郡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将近子时的时候,百里霂卧房门外响起重重的几声叩门声,还有侄儿的大叫:“叔叔,大伯父来了,他说有急事找你!”
    比起先前那道突然的口谕,这个来客可要让百里霂吃惊得多了,按说百里霍如今官拜太府卿,没有谕旨是决不能随意来到这样的边关重地,而他竟然穿着一身布衣,脸上还残留着乔装的痕迹,畏畏缩缩地站在耳房的一个角落里。
    “你这个时候突然前来,有什么事么?”百里霂口气生硬地问道。
    百里霍似乎疲惫极了,两眼满是血丝,嘴唇直打颤:“阿陵,你先出去。”
    少年满脸不甘愿地离去之后,百里霂有些不耐地掐了掐眉心:“你可以说了么?”
    百里霍忽然两步扑了上来,涕泪横流:“建墨城出大事了。”
    百里霂被他的神色惊得后退一步,低喝道:“出什么事了?”
    百里霍似乎不知如何说起,仓皇了片刻,颤声道:“我这两月一直在西州公干,起先还收到过几封家信,后来就音信全无。我本以为不过是路途遥远,信件耽误了,谁知十日前突然有人密报我说,朝中有人上疏奏告你的十余条谋反罪状,百里家族大大小小已全部被关押入狱。而安阳侯府也被封锁,府中所有仆役都被看管了起来……”
    百里霂一把抓住了他,急声道:“那我娘呢,她怎样了?”
    百里霍哽咽出声:“老夫人她在一个月前就受诏入宫,说是陪伴太妃抄写佛经,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诰命夫人。谁知二娘在宫中竟听说了皇上是想利用她来控制你回都城,然后给你添上罪名立刻处决,她不愿成为要挟你的把柄,所以当夜就在宫中吞金自尽了……”
    “你说我娘她……她……”百里霂震惊至极,两眼通红,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急急问道,“你所说的,的确属实么?这消息又是如何传到你这儿的。”
    百里霍大声痛哭:“这件事自然万分隐秘,若是被你知道,不要说没了顾忌,就算急怒之下兵临建墨也不无可能,所以宫中杀了一批知情之人,朝中又下了严令,俨然已把你说成罪恶滔天的谋逆国贼。但有个人洞悉宫中之事,又不顾自己的性命,托了人急报给我。这几日我不眠不休地赶路,只求早些把这消息传过来,让你有个防范。”
    “你说的那个人……是岳宁么?”
    百里霍拭泪道:“除了小公爷还有谁,我在朝中知交无数,逢此变故,竟无一人敢告诉我妻儿入狱之事。”他说到这,不禁潸然泪下,“我至今还不明白,百里家历来忠君报国,将军你南征北战赫赫战功,为何竟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百里霂从齿缝中低声道:“皇帝是真要杀我。”
    百里霍呆坐了片刻,忽然道:“你手中不是有兵权么,这里离都城那么远,只要你不回去,皇上绝不能把你怎么样。”
    百里霂低头看着这个异母兄长:“百里家其他人既然都已被关押,我拥兵不归,他们自然全都要人头落地。”
    百里霍蓦然住了口,过了许久才喃喃道:“百里家兴是因为将军,败也是因为将军,这或许是命吧。”他长叹了口气,“三弟,你要真是回朝被问了谋逆之罪,九族之内一样要被牵连,不回去,或许还能保你一命,你这一条命,比起竖子妇孺要贵重多了。”
    百里霂咬牙道:“你这样说,百里霂岂不无地自容。”
    “你……你想想二娘是为何而死,你难道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么!”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百里霂,他撑着桌角,手指发颤:“大哥你先去休息片刻,让我静一静。”
    他这一坐就是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才打开大门,而门外站着一个同样一夜未眠的人。
    苏漓怀中抱着一副卷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等你传召我,可你并没有,我是你的军师,这样大的事竟然不用同我商议么?”
    “你都知道了?”百里霂沙哑地问道。
    苏漓点头,缓缓走进屋内:“百里陵告诉我了。”
    “他真是什么都不瞒你,”百里霂叹了一声,“依你说,我该如何决定。”
    “皇帝已下令关押了你全部亲族,逼死了你的母亲,现在又下了一道假仁假意的口谕要你回去,而将军该如何应对,难道要我说么?”苏漓抬起琉璃色的瞳子盯视着他。
    百里霂没有接话,似乎依然在等他的答案。
    “说实话,自你接了西征伽摩的帅印之后,我就隐约料到会有这一天。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你帮大炎清除了最后一个障碍之后,最大的障碍就变成了你自己。先前北凉之战大都是草原骑兵,而伽摩战事则告诉了朝中,攻城掠地对你而言也易如反掌,以当今皇上威严独断的作风,加上受那些奸佞的挑唆,恐怕夜里睡觉时都会觉得有人在枕边磨刀吧。”苏漓低低冷笑,“你这样的人,叫他们怎能不嫉恨呢。”
    “从那时起,我就暗暗有了一个谋划。”苏漓将手中长卷慢慢展开,那是一幅地图,山河广阔,壮丽夺人。
    “这是……”
    “这是大炎的地图。”苏漓向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