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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谭振业回来得快,安乐镇有商家来郡城进货,明早就回,得知赵铁生是今年廪生,乐得载他。
    “父亲,还有件事…”说完正事,谭振业又说起外边的嘲讽,嘲讽赵铁生住在谭家沾了他们的光……
    用词难听至极。
    “嫉妒者妒言而已,何须理会。”谭盛礼摆手,“下去吧,我去看看赵兄。”
    谭振业拱手,退到门边忽听谭盛礼问,“买宅之事是你怂恿振兴的吧,晚上自己过来领罚。”
    谭振业先是一愣,随即垂眸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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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3
    谭振兴呆头呆脑, 受人愚弄而常不知, 作为兄弟,不该欺他愚钝。
    兄弟两的性子如若折中互换, 谭家能太平清静不少......
    谭盛礼无声长叹,静坐半晌,出门去了赵铁生住的屋子。
    赵铁生在收拾衣物, 进城院试, 他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 不多时就收好了,最后整理桌上的书籍,转身就看到谭盛礼站在门外,手悬在半空要敲门,他微微一笑, “谭老爷不必多礼, 进来便是。”
    谭盛礼克己复礼,尽管自己出身低微, 也多以礼相待,赵铁生不甚感激, 想到谭振业外出问事, 他心下了然, “谭老爷听说了?”
    谭振业耳通目达,必然和谭盛礼说了外边传言。
    平心而论,他们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此次能考上全凭谭盛礼指点, 要不然仍是落榜的,以为谭盛礼担心他,他道,“既得志,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你不用担心我。”他急于回家是不想给谭盛礼招惹是非。谭盛礼博学多闻,几位公子才华横溢,过两日学子宴上,定会有人请他们吟诗作对,自己才疏学浅,跟着去不是给谭盛礼丢脸吗?
    “甚好。”谭盛礼进屋,垂眸看向桌上的书,旁边有几页纸,是他给赵铁生布置的明算功课,还剩下两题没做。
    注意到他目光,赵铁生愣了愣,“这两题任我抓腮挠头也无从落笔,明算这门,他半路出家,底子薄,稍微难点的题就不行,纵使能看懂书,答题却不会融会贯通,笨拙得很。”
    “无妨,待会我与你说。”谭盛礼想说的是其他,“赵兄再住两日罢...”伤人之言深于矛戟,他道,“高第者,必有忌之者妄言疑之,赵兄学识过人,坦然处之即可。”
    “不以疑言惧之,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久之,人必闻。”谭盛礼安慰他,世间多有小人作祟,若次次避之,迟早退无可退,最好的办法是不予理会,自行其是,时间长了,人们必能看清其品行,不受小人蛊惑。
    风吹起桌上的纸,赵铁生伸手压住,“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铁生面露动容,“还是谭老爷颖悟绝伦。”
    任何时候,谭盛礼三五句话就让人豁然开朗,赵铁生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赵兄严重了。”与人善言,暖于布帛,谭盛礼由衷敬佩赵铁生坚持不懈的信念,不想他被恶言所伤。
    “谭老爷说得对,等学子宴后我再回。”
    改了日期,谭振业又出门与约好的商家说了此事,对方说愿意等赵铁生两日,郡城回安乐镇说远不远,能与秀才公同行实属幸事,何况出面的是谭家,商家更乐得卖谭振业这个面子,谭振业回来说起此事,赵铁生不好意思,“给小公子添麻烦了。”
    “赵叔太见外了。”谭振业看了眼神色平静的谭盛礼,不再多言。
    晚饭过后,识趣地领着木棍去屋里受罚。
    木棍被谭盛礼悬挂在堂屋墙上,谭振业握着进屋时,被书房的谭振兴无意看到,他双目圆瞪,无比兴奋地冲谭振学招手,“快看,三弟拿着木棍呢。”
    灯下研磨的谭振学无语望天,“大哥,白天跪得不够久吗?”等着吧,等谭振兴后背的伤好,挨打的日子就又开始了。
    谭振兴趴在窗棂上,卯足劲的伸脖子看,心里不以为然,“我就看看,你们说三弟犯了何事啊?”
    今日谭振业出去过两回,不像惹事的样子,到底因何事挨打啊。
    “各人自扫门前雪,大哥还是专心做你的事吧。”谭振学展开纸,提笔开始写文章。
    留谭振兴兀自哀怨,“兄长关心弟弟怎么了...”
    谭振业这人抗打,无论谭盛礼怎么打从来不哭,任谭振兴屏气凝神如何细听都听不到上房动静,正准备偷偷出去看看,这时,上房的门开了,谭盛礼拎着棍子出来,“振兴...进屋来...”
    谭振兴遍体生寒,不住地甩头,“父亲,不关我的事啊。”他都没出门,绝不可能闯祸,但看谭盛礼在那等着,他不敢不去,反手扶着后腰,姿势僵硬地去了上房。
    本以为逃不过顿毒打了,谁知父亲没有揍自己不说,也不罚跪,挨了打的谭振业还向自己赔罪,谭振兴诚惶诚恐,和谭振业道,“父亲常教导我们,兄弟相互扶持友爱谦恭方能外御其务,我身为兄长,理应大度包容...”
    谭盛礼侧目望着窗外月景,不露声色,谭振兴偷偷瞟两眼,讪讪地问,“父亲,儿子说得可对?”
    “先听振业说说什么事吧。”谭盛礼语调平平道。
    有谭盛礼在,谭振业不敢糊弄谭振兴,如实把买宅子的前因后果说了,谭振兴瞠目,“唆使我找父亲买宅子竟是利用我......”由不得他不惊讶,因为这件事,他和谭振学谭生隐都挨了打,结果竟是遭谭振业算计的,如何要他不生气,他颤抖地指着谭振兴,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坏......”
    声音太大,震得谭盛礼耳朵疼,他皱眉看谭振兴,不知是不是吓着他了,落在谭振业肩膀的手突然放轻,语气骤然转好,语重心长道,“坏弟弟啊,哥哥的坏弟弟哟...”
    说这话时,他小心观察着谭盛礼表情,见谭盛礼沉默,他心里摸不准谭盛礼想什么,兄弟反目定会遭训斥,既是如此,除了原谅谭振业他还能怎么办?身为兄长,总是要吃些亏的,他弯腰扶起谭振业,大度道,“你肯和我说这事便有心悔改,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会记恨你的。”
    与其他揍谭振业几下再被谭盛礼揍,不如心平气和地把这事揭过,免了顿打不说,还能在父亲眼里留下宽容的印象,而且,谭振业虽陷害他,认真想想,自己在刘家人面前也是出了气的,兄弟互惠互利,用不着太计较得失。
    他想得明白,谁知揣错了父心。
    谭盛礼并未因他的大度包容就称赞夸奖他,相反,又打了他。
    谭振兴:“......”
    虽说打的是手掌,不如打后背疼,但也避免不了他挨打的事实,他捂着疼到麻木的左手,呜呜呜哭泣出声,“父亲...”
    他真的太难了,到底要他怎么做啊。
    看他懵懵懂懂,谭盛礼道,“有容人之量是好,但不可盲目,兄弟犯错,身为兄长,你有权苛责训斥教之悔过,不愤不威,他日再犯岂是好事?兄弟如手足,手足如有病,自该请医救治,若放任不管,手足之病必蔓延五脏六腑,大隐患也!”
    谭振兴:“......”要他教训谭振业早说啊,他呜呜呜大哭,“父亲,儿子懂了。”
    这顿打,真的挨的冤!
    不就要他狠狠发泄被兄弟戏弄陷害的气愤吗,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都领悟到,谭振兴抽搭了下肩膀,哭得痛不欲生,泪眼模糊中,看谭盛礼又挥起木棍,吓得他浑身哆嗦,闭目咬唇,好不害怕。
    奇怪的是,木棍好像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因为他听到了声不适宜的闷哼,偷偷侧目,看谭振业低着头,齿贝在打颤,他微微抬头,就看木棍咚的声落在谭振业后背,力道不轻......
    谭振兴松了口气,心头不免觉得自己挨得算轻的,论惨,还是谭振业惨。
    “兄长博爱宽容,你可否愧疚?”打完人,谭盛礼放下木棍,坐在桌边品茶,不露声色道,“你虽聪慧,心计却过于深沉,立身于世,不修德行,其诸事钻营皆能达?”
    谭振业撑地磕头,“父亲教训的是。”
    “回屋抄《论语》20遍。”
    “是。”
    反复品味谭盛礼教育他们的话,谭振兴惊人地发现,父亲疼爱自己甚过谭振业,毕竟那‘博爱宽容’是称赞自己的,难怪自己只是被打了手掌,他揉揉掌心,心情莫名大好,宽慰谭盛礼道,“父亲,三弟已经知错,往后定不会再犯了。”
    再犯就是挨棍子,他不信谭振业还敢。
    谭盛礼搁下茶盏,叹气道,“下去吧。”
    谭振兴徐徐起身,瞄了眼桌上的木棍,恭敬地上前拿起,“父亲,可要放回堂屋?”
    谭家的威严,必要慎重待之。
    谭盛礼沉沉看他两眼,谭振兴面色悻悻,轻轻放回去,道,“父亲早日休息罢。”再不敢乱说其他,扶着谭振业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进到书房,他就绷不住了,甩着自己被打的手,抱怨谭振兴,“你太过分了,竟然推我出去当靶子,你倒是出门躲过一劫,你知不知道刘明章老娘找上门告恶状啊...呜呜呜,我被父亲揍得好惨...呜呜呜,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谭振业:“......”
    “我是你亲哥啊,呜呜呜......”谭振兴趴在桌上,边数落谭振业的不是边呜呜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啪啪掉个不停。
    谭振业垂眸,敛去眼底神色,真诚道,“大哥,是我错了。”
    看他态度诚恳,谭振兴倒不知怎么说了,旁边谭振学劝道,“事已至此,不必再提,咱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想到谭振业挨了打,谭振兴心里好受不少,学谭盛礼的样子摆手,“罢了,我发发牢骚,我不生你气了。”说到这,他看了眼谭振学,“往后再有这种事,交给二弟来做吧。”
    他真的太疼了,多少天过去,后背还疼得厉害。
    谭振学:“......”
    大抵是挨打的缘故,冲散了他们考上秀才的喜悦,翌日照样出城砍柴,不同的是,未到城门,几捆柴就被城外等候的人买走了,那人约莫眼神不好,混了两个碎银在铜板里也不知,要不是谭振业正直,那人白白就损失上百文银钱。
    和谭盛礼说起,谭振兴毫不吝啬的表扬谭振业,父亲赞他博爱宽容,自不能让父亲失望,关于他那点小心思,谭盛礼懒得拆穿他,只道,“明日随我去学子宴吧。”
    “不砍柴吗?”谭振兴不太想去,无聊得慌,没有砍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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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4
    砍柴能卖钱, 去宴会只能干坐着, 和谭生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生无趣,明明人多热闹的场合, 为何就觉得寂寥呢?
    正想叹气, 吟诗两句抒发自己内心烦闷,却听谭盛礼道, “你不想去就和振业出城砍柴罢。”
    谭振兴:“......”父亲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作为甲科前十名,他不去难道不会少很多热闹吗?
    况且学政大人办的宴会,他不露面太不给面子了吧,会不会落得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名声啊...
    “要不我还是去吧。”谭振兴反悔了。
    因为他想起放榜那日,自己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大街上和两个秀才说话, 对方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而他灰头灰脸好不狼狈, 不行,他必须去,屋里那件簇新的长衫还未穿出过门呢, 纵然黯淡素雅, 也该让外人瞧瞧, 长相英俊,身材挺拔,朴实无华的衣服也能穿出高贵优雅的气质来。
    任他们穿绫罗绸缎又如何,自己没输的。
    “父亲, 我要去!”谭振兴重复道。
    见他眼神坚定刚毅,谭盛礼不知他又在琢磨些什么,告诫道,“出门赴宴,多听多看,少说少言,切忌大声喧哗,与人争执不休...”
    谭振兴认真记下,又默默背了两遍,突然问,“父亲,同样是学子宴,为何府城那次你不告诫我呢?”莫不是他近日表现欠佳,父亲担心他言行不慎丢了谭家的脸?
    他这两日没有犯大错吧...
    好吧,有的事无须细想,迎上谭盛礼扫过来的眸光,他识趣地闭眼不言。
    翌日,阳光明媚,天色正好。
    谭盛礼深居简出,平日甚少出门,这次领着几个孩子参加学子宴,引得不少人围观,尤其是落榜后决定后年再战的童生,俱拿着文章诗集候在酒楼外,希望谭盛礼能稍加指导,学政大人日理万机,他们连秀才都不是,没脸叨扰学政大人,只有求助这位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