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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十六岁。”吴太太无限怅惘无限凄凉地一声长叹,“吴仁义,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是十六岁。那天是你头一回来我家,我正好在门口荡秋千,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衫子。你当时一见了我连路都走不动了,停下来看得两眼发直。还记得吗?”
    吴仁义再次不耐烦地皱眉道:“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就别翻来覆去地说了。就你现在这副活鬼似的病容,还老提自己当年如何貌美如花有意思吗?那可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往事不堪回首。”
    “是啊,往事不堪回首。当年那个长跪不起求我点头答应嫁他为妻的小徒弟,如何变成了有财有势的大老板,看不上我这个又老又病的原配了。吴仁义,你这个负心薄幸没有心肝的男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放着那么多师兄弟不挑,唯独挑中了你这个白眼狼。”
    吴仁义无所谓地一耸肩:“你骂够了没有?我碗里的汤圆都要凉了,可没空再继续听你开骂。来人啊,请太太回家吧。”
    两个保镖听令上前,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吴太太离去。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笔直地走向门口。走了几步后,却又重新转过身看着吴仁义说:“吴仁义,既然你我今日恩断义绝,当年你给我的订情信物我也就没必须继续留着。那个银手镯还是你花了半年月饷买的,我今天就还给你好了。”
    一边说,吴太太一边低头从手袋里掏东西。她的手腕已经瘦成皮包骨,任何镯子都戴不住了。
    吴仁义并不想要发妻戴过的东西,因为她是身染恶疾无药可治的绝症病人,他嫌晦气。他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并掉过头一派无所谓地说:“算了吧,我不想要。如果你也不想要了,就扔……”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听到了枪声。连续密集的一连串枪声,像鞭炮似的炸响在耳畔,也炸在他身上。伴随着枪声响起的,是琼仙惊骇万分的尖叫声。
    最初的一刹那,吴仁义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的胸口至腹部多了许多个鲜血汨汨的弹孔。再抬头看向立在几步开外双手执枪的妻子,他哑着嗓子艰难地道:“你……你居然……”
    吴太太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就像是一道凛冽的刀蜂的光芒,明晃晃地刺过来,带着冷漠决绝的杀气。这一刻,这个已经病入膏肓虚弱不堪、连站都快要站不稳的女人,仿佛又重新变回了当年那个性格激烈舞刀弄棒的镖师女儿。谁敢惹她她就敢砍谁,眼睛都不眨一下。
    片刻之前,吴太太从手袋里取出来的并非银镯,而是一把驳壳枪。那一连串的枪声,是她扳动枪机一瞬间放光了手中那把驳壳枪里所有的子弹。驳壳枪有特殊性能——可以扳一下枪机,只射出一颗子弹;也可以推动一个掣钮,使扳动一下枪机后将膛内的一梭二十发子弹,一下子全部发射出来。
    二十发子弹全部打在了吴仁义身上,这让他必死无疑。用最决绝最激烈的方式,吴太太结束了自己和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的婚姻关系。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吴仁义满心悔恨不已。不过他的悔恨并不是因为负了发妻招来横死,而是懊恼自己居然忘了这个女人当年是何等火爆的性子,一时大意地以为她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没了棱角。所以防来防去却忘了防她,到头来竟是死在她的手里。
    吴太太走到吴仁义身边蹲下去,冷笑着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无比痛快地吁出一口长气道:“吴仁义,当年你求我嫁给你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你一定都不记得了吧?可是我还记得,你说如果以后你有负于我,就天打五雷劈——既然天不打你雷不劈你,那就我自己动手好了。不要怨我无情,是你逼我的。我也给过你回心转意的机会,可惜你自己浪费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屋子的保镖全都呆掉了,不知如何是好。和吴仁义一样,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要防备吴太太。而吴仁义中枪身亡后,他们谁也没有打算对付吴太太——如果开枪射杀吴仁义的是俞氏兄弟或江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当场开枪击毙对方。可是对着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女人,他们都觉得下不了手。至于一旁的琼仙,早就已经吓得晕过去了。
    吴太太自己倒是一派坦然无惧。确认吴仁义已经死后,她缓缓站直身子,谁也不看,只是对着墙壁漠然地说了一句话。
    “报警吧,就说我段锦儿弑杀亲夫,现在伏首认罪。”
    109|82.29. 独家发表
    年一过,春天就来了。;春风绿遍江南岸,绿色在薰风中渐渐由浅至深。从新鲜的嫩绿,到苍翠的碧绿,时光的足尖就那样在叶片上蹁跹而过,由早春走到了暮春初夏。
    暮春初夏时节,已经十月怀胎的舒眉在医院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婴,正式晋升为人父的江澈为此乐得合不拢嘴。他们的朋友得到喜讯后,也由衷地为一对新父母感到高兴。约翰神父、关野信、薛白、陈重、郑安等都纷纷前来探望并送上贺礼。
    新生的小宝宝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襁褓中那个肥白可爱的婴儿,每个人见了都忍不住要夸赞:“哇,孩子长得好可爱呀!”
    薛白还吵着要给孩子当干妈,舒眉则笑吟吟地说:“你还要认什么干儿子啊!下半年结了婚,明年说不定就能自己生一个了。”
    这话陈重爱听,听得满脸都是笑。薛白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毕竟不是那种太忸怩的旧式女子,很快就洒脱地扬眉一笑说:“好吧,那我就不认干儿子了。如果明年我生了一个女儿,不如我们结亲家吧?”
    舒眉骇笑:“你的意思是要结娃娃亲?”
    指腹为婚,娃娃亲,这种旧习俗在21世纪的新新人类看来是十分老土的行径。不过,在民国时期,这却是缔结婚姻的一种常见方式。如果有两家人关系亲近密切,他们会很乐意让下一代将来结合在一起。
    “是啊?不好吗?”
    舒眉当然不可能说不好,而且她也不会一口拒绝那么扫兴,只是半真半假地笑道:“好,只要将来孩子们愿意,我就没意见。毕竟感情是他俩的事,咱们也不能勉强是吧?”
    关野信则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询问:“宝宝取名字了吗?他叫什么?”
    一说到孩子的名字,舒眉与江澈就忍不住相视一笑。因为当初她就直接告诉过他,在2015年,那个自称是她儿子的美国华裔老人名叫江明石。所以孩子没出生前,身为父亲的江澈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连费力气取名字的时间都省略了。
    舒眉曾经对此十分想不通:“怎么这样啊?你都不用考虑怎么给儿子取名字,因为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么到底是先有这个名字、还是先有这个人呢?”
    江澈笑道:“何必纠结这个问题呢?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众人对于“江明石”这个名字倒是一致认可。石有坚性,集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明石”二字,堪称一个寓意丰富的好名字。
    舒眉的预产期原本是五月底,可是小宝宝却拖了整整一个多星期才出生。所以,孩子满月的那天,恰逢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那一天。
    事变当天,南京城里一切平静如故,这一天似乎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舒眉知道很快就要爆发战争了,这天上午,她和江澈特意抱着孩子一起去了美国驻南京大使馆,递交了相关材料申请探亲签证。
    从大使馆出来路过一家照相馆时,江澈提议一家三口去拍一张合影照。舒眉虽然眉眼笑盈盈地陪着他们父子俩照了相,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楚:这张照片显然就是几十年后江明石拿给我看的那张。照完相后,我和他们父子俩在一起的时间估计也不多了吧?
    当天晚上,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29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又炮轰宛平城。第29军奋起抗战。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爆发了。
    日军挑起七七事变后,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事变次日,中国□□中央委员会就通电全国呼吁:“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并且还提出了“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为保卫国土流最后一滴血!”的响亮口号。
    在南京,国民政府元首蒋-介-石也提出了“不屈服,不扩大”和“不求战,必抗战”的方针。蒋-介-石还致电29军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等人,要求“宛平城应固守勿退”,“卢沟桥、长辛店万不可失守”。
    七七事变爆发后,日军的进攻遭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而对于在卢沟桥战斗中英勇抗敌的29军,全国各界均报以热烈的声援。
    各地民众纷纷组织团体,为抗战部队送去慰问信、慰劳品;平津地区的学生们组织战地服务团,到前线救护伤员、运送弹药;卢沟桥地区的居民纷纷自发为军队送水、送饭,搬运军用物资;长辛店铁路工人迅速在城墙上做好防空洞、挖好枪眼,以协助军队固守宛平城;华侨联合会也致电鼓励第29军再接再厉。
    然而,尽管全国上下一心抗战的情绪高涨,日军终究还是凭借精良的装备与五个师的兵力攻下了平津地区。7月29日,北平沦陷,7月30日,天津失守。无数浴血奋战的中国军人壮烈殉国,血染平津。
    发动七七事变强占了北平与天津后,日本对华的全面侵略正式展开。随后日军又在8月13日进攻上海,“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海陆空部队全副武装强攻上海的行为,直接威胁到了蒋-介-石的统治中心南京。因为京沪一体,上海既为前线,国民政府的首都南京就等于直接暴露在日军的刀锋之下。
    为了保护上海不陷入敌手,国民政府真正开始了集中全国的人力、物力及财力而发动的抗战。之前的平津战役,国民党只投入四个师的兵力,并未全力以赴。而这一次,蒋-介-石不惜调来最精锐的部队打这场保卫战。
    与此同时,国共两党一起联手抗日的统一战线也终于实现了。蒋-介-石特别邀请中-共和红军代表到南京参加国防会议。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都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八月由西安飞抵南京,一下飞机,就被蒋-介-石的代表、军委会办公厅副主任姚琮,以及国民党军政要员何应钦等人接到了中央饭店。8月18日,蒋-介-石同意将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由朱德、彭德怀任总、副司令,配合国军作战御敌。
    当天得知周-恩-来到了南京后,舒眉激动得跑去中央饭店想瞻仰一下总理的风采。可惜中央饭店实行了戒严与清场,无关人等不能入内。还隔着一条街就已经被拦下来了,她只能叹息着折回了家。
    薛白的父亲陆军中将薛岳,之前几年一直在西南各省与红军作战。八一三淞沪会战展开后,蒋-介-石特意把他调回南京,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加入左翼军战斗序列,驻节安亭。
    父亲回来参与抗日战争,这让薛白非常高兴,也对这场战役抱以强烈的信心。她骄傲地告诉舒眉说:“我父亲的绰号是‘老虎仔’,打起战来特别厉害。这次对付日本人,他一定也不会差的。”
    舒眉毫不怀疑薛将军的军事能力,但是在抗日战争前期,战局却是一直朝着不利于中国的方向恶化。尤其是淞沪会战,三面环海的上海是个易攻难守的平原城市。日本从海陆空三面夹攻,而中国方面无论是海军、空军还是陆军,战斗装备都远远比不上日本。
    所以,舒眉知道薛岳将军守不住上海,也守不住南京。这并不是他个人能力的欠缺,而是彼此中国的军事力量与装备,整体均逊色于日本军队。虽然蒋-介-石不惜调动了80万最精锐的军队来打这场保卫战,但是最终还是在三个月后丢了上海和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