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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先生_67
    但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对以上的想法一无所知。他依旧颐指气使的,命令那位小少爷给自己拿来了眼镜,然后装模做样的看起了报纸。当然,以他此时此刻的,那侧躺着的姿势,看报纸实在是件相当费力的事情。但朱塞佩却不在乎,他在心底里有些恶毒的,深深以愚弄那位小少爷为乐。
    因此,泽维尔不得不像雕塑一样,拿着那张最新的《芝加哥太阳报》。然后他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开始情不自禁的走神。他想到了那天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想到了那片浸透他西装的鲜血,并因此而牵动了一些别的情绪。
    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干他们这行的人极少能有机会寿终正寝,大部分的倒霉鬼都会死在暗杀中,死在枪口下,死在莫名其妙的原因里。如果那天,如果朱塞佩的运气再差一点,如果路上再繁忙拥堵一点,如果医生再懦弱无能一点,他的顾问先生都将永远离开他,不复再见。
    他对唐巴罗内的死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这位老人年事已高,又早已疾病缠身,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泽维尔却不能接受朱塞佩的离去,没有人知道,他在当时究竟打起了多少的勇气,才能像自我催眠似的,压抑下了所有的惊慌恐惧。他知道自己要主持一切事情,要有足够的冷静,足够的残忍与智慧,才能免于让这种灾难扩散到家族的角落。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怀,可以装做无事发生,可以安安静静的将工作继续。但他却没有料到,这些恐惧,眼下竟然变本加厉的,成千上百倍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似乎是在如今,在看到朱塞佩忍受疼痛的样子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何等程度的事情。
    他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其实是一段相当有限,甚至相当短暂的时间,并且有极大的概率,将会不知何时就终结在某地。到那时,他那该死而又愚蠢的爱情,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冲动,都将灰飞烟灭,在世界的苍茫里无迹可寻。他有些害怕,担心如果此时此刻把话隐藏在心里,明天就可能不再有彼此对话的机会,永远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泽维尔顿了顿,心脏莫名的狂跳起来。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没有玫瑰花和烛光晚餐的背景,但事出有因,不存在挽回的余地。况且他又不是求婚,不需要弄得太过兴师动众,他只是想要一点可有可无的安心,一个能在地狱里安分守己的理由。
    他觉得这多少有些自私,多少有些对不起那位顾问先生的神经。可是算了吧,难道朱塞佩就考虑过他的神经?他那飞溅的鲜血,微弱的呼吸,凌乱的百合花,难道就没有给泽维尔带来一点堪称梦魇的冲击?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看着朱塞佩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严肃一点,表现得好像是在和那位顾问先生讨论一笔生意。因为他知道,朱塞佩只有在听到金钱碰撞的声响的时候,才会打起十二分的耐心。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他或许并不清楚那位顾问先生的个性,但一定清楚这位顾问先生的毛病。说到底,以朱塞佩那种歇斯底里的脾气,泽维尔极度怀疑在自己进行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告白以后,他和会拔下管子来和自己拼命。
    朱塞佩应当是绝对不允许泽维尔对他抱有爱情的,他们可以上床,可以做其他任何的事情,但是这些关系的选项里,从来就没有恋人这种东西。泽维尔知道,朱塞佩本能的厌恶着任何会干扰工作的感情,他是为家族而生的,一辈子都在给家族卖命,而不是可以悠闲的谈着恋爱,说着一些罗曼蒂克的话题。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泽维尔突然有些沮丧,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报表和审批单在那位顾问先生心中的地位。况且,如果朱塞佩因此而离开他呢?这位小少爷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种风险,庆幸自己没有脑门一热的做出决定。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好好的规划一下,摸清楚那位顾问先生的想法,甚至让他主动爱上自己,这才是该有的逻辑。
    哎,所以说,人还是不要太过聪明。
    毕竟泽维尔想破脑袋都不会料到,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在心底里,已经承认了对他那该死的爱情。朱塞佩只是出于某种懦弱的原因,希望装做视而不见,希望自己没有察觉这件事情,以避免遇到和那位小少爷相似的,关于告白的难疑。
    而泽维尔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摆弄着手上的报纸,然后试着和朱塞佩找点别的话题。他问那位顾问先生遭到枪击的原因,他虽然听见了那个红衣女人高喊着的,“法尔科”的姓名,但他实际上并不了解朱塞佩的过去,不能得出更加完整的推理。
    这位顾问先生却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他过了好久,才对那位小少爷说:“那是玛拉,玛拉·科尔特罗……”
    “科尔特罗?”
    “对,乔瓦尼·科尔特罗的女儿,那个被我出卖了的,倒霉鬼的女儿。”
    朱塞佩缓缓的说着,然而在那位小少爷后悔以前,就沉浸在了一片汪洋如海的回忆。他告诉泽维尔,自己和乔瓦尼相遇的情形,以及他是获得了怎样的奖励,才逃离了贝托尼街的地狱。他还告诉泽维尔,自己被安置在郊外别墅里的始末,然后又是怎样勾引的乔瓦尼,再从他的身上获取利益。
    “但事情后来脱离了我的控制……乔瓦尼爱上了我。”
    朱塞佩说到这里,垂下了他的眼睛,有些不想面对泽维尔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这些事情和那位小少爷说起,但他却发自内心的想把这些秘密带进地狱,想让自己在泽维尔心里维持一个虚假的论定。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有些话是必须说的,有些事情是必须交代的。正如信徒不会欺骗心中的上帝,正如飞蛾不会厌倦眼前的火光。他说:
    “乔瓦尼把我软禁在别墅里,禁止我和其他人接触。他试图用□□控制我,让我不能离开他,让我只能待在他的眼中。我不相信他的魔力……尽管他从前对我来说,确实是有魔力的。他有权势,他有金钱,他有一切我所没有的东西。可我在他魔力消失的那一刹那发现,为什么我要依靠别人过活?我也可以富有,我也强大,我也可以让自己充满魔力。
    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只是很不幸的,那个契机是乔瓦尼的生命。”
    朱塞佩说完,静静的等待着泽维尔的宣判。他预想到那位小少爷会感到失望,感到厌恶,甚至感到憎恨。他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在乔瓦尼的死里得到了太多,没理由不付出一点代价。
    只是,这可能恰恰是他最不想付出的代价。
    然而那位小少爷却沉默了很久,他有许多话想说,许多甚至还没有组织成语言的念头。他后悔自己扯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后悔撕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具。他不想见识朱塞佩的伤疤,更不想见识那伤疤下的悲惨原因。
    因为说到底,那又是他没能保护的东西。
    最后,他还是自暴自弃的,无可奈何的论断道:
    “亲爱的,我们都不是那么干净。”
    “算了吧,叔叔的小甜心,你一直都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
    朱塞佩充满恶意的笑了起来,为这一句相当恶心人的话语。他觉得这也够了,甚至产生了一点愉快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别人都当那是他的禁忌。可有时候,说出来总能好受一点,更别提认同他的,是他那无法坦白言明的爱人。
    而就在朱塞佩说完的时候,古斯塔沃,那位相貌凶恶的二把手走进了病房。好在受泽维尔那不情不愿的关怀,这位顾问先生终于可以看清楚来访者的面目。于是他轻轻的,和那位二把手问了问好,就指使着泽维尔去泡杯咖啡。
    泽维尔皱了皱眉,并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要支开他,然后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在连日来的事情中发现,朱塞佩在家族里绝对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此时此刻他脱罪的可能全部掌握在那位顾问先生的手心。所以他只好满腹牢骚的走出门去,装出一副乐于助人的表情。
    那位二把手看着泽维尔的背影,然后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从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粗壮的手臂。
    “顾问,我们搞到了陪审团的名单。可是情况不妙,大多数的人我们都接触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