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没见到卢修斯了。上一次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级的圣诞节,那时候他和诺特还没有完全翻脸,回家的气氛虽有些沉重也还算愉快。
无论如何,至少那时候一切还在正常的轨道上,他们讨论着学校里发生的事,讨论着伏地魔的任务,他还是那个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孩子,而卢修斯还是高大伟岸的父亲。
至少那时候,卢修斯的金发依然如同金子般灿烂柔顺,神情也一如既往地倨傲优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黯淡的眼神难以掩饰憔悴和衰颓。
父亲老了。这是德拉科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可这不应该。他才刚刚成年,父亲也正值壮年,他不应该这么快就老去——更何况巫师的寿命比麻瓜要长很多。
可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他无意识地数着卢修斯眼角的皱纹和鬓角忽然冒出的几簇白。还有夹杂在浅金色长发中的几根白丝——这需要极为敏锐的观察力才能看见,浅金和白色的差别并不明显。可德拉科知道它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沟壑。
年轻与衰老的区别,有时候就在于这模糊的界限。
而德拉科很清楚,他自己此时也正站在另一条重大的分界线前苦苦挣扎。
他们在一家酒吧的角落坐下。四周光线明明灭灭,绿色的啤酒瓶垂吊在上空摇晃着,风铃飘荡。空气中弥漫着嘈杂的音乐和浓郁的酒香,带来某种颗粒般的放松感。
德拉科看着面前的两人,他忽然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为了一个信念,他失去了另一件无比重要的宝物……世间似乎并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你过得怎么样,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卢修斯缓缓开口问道,“你……真的加入凤凰社了?”
德拉科抿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有些苦涩。麻瓜的酒似乎不太一样,他想,真难喝。
“当然,我已经被他们接纳了。”他耸耸肩,轻笑了一声,看在卢修斯眼里有些刺眼,“说实在的,他们的待遇不错。父亲,你看起来倒是不太好——恐怕神秘人对你不太满意吧?”
他顿了顿,欣赏了一会儿卢修斯变得木然的表情,继续微笑着添油加醋:“——也许他觉得你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毕竟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想……”
“……你说什么?”对面的金发男人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手指用力到几乎发白。坐在他旁边的贝拉克里特斯也皱起了眉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德拉科扬起眉,指尖点着玻璃桌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父亲,还有哪一点像个马尔福家主?马尔福家族的历代祖辈都会为你感到羞愧的,你丢光了他们的脸。你没能让神秘人感到满意,这是你的错,还能怪谁?”
他说完后悠闲地啜了口酒,慵懒地看向他们。卢修斯的嘴唇微有些颤抖,但看得出他还在保持着最后的镇定。
“……你觉得造成这一切的是谁?德拉科,我对你太失望了……”他低声说道,然而这句指责只换来了男孩的一声不屑的嗤笑。
“你不会觉得这都是我的错吧,父亲?你想把这些都赖到我头上?不愧是马尔福一贯的虚伪……就连凤凰社也不会要你的,父亲……”
卢修斯死死地瞪着他,似乎要将他这张得意洋洋的脸瞪穿。他第一次觉得这种嘲讽是这样讨厌,尤其当它是由他唯一的儿子对自己说出时,这杀伤力简直是致命的。
而德拉科却侧过了脸,似乎懒得再看他一眼,他朝贝拉特里克斯抬了抬酒杯,假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姨妈。你看起来是越来越容光焕发了,想必倍受神秘人信任……不过向你这样的人才在哪儿都是会受欢迎的,我想……”
“你是什么意思?”贝拉特里克斯皱起眉。
“我想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德拉科笑意更深,“现在凤凰社在召集人马,我想以你的实力应该是没问题的。只要你离开食死徒的队列,我有把握说服他们接纳你进来,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安全,凤凰社有办法保证这一点……”
贝拉特里克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冷冷地看着他,扬起嘴角:“看来你是真的成为凤凰社的走狗了,德拉科。呵,真是为你们家族蒙羞……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背叛黑魔王?”
“哦,姨妈,难道你看不出神秘人并不是完全信赖你吗?他赞赏你只是因为你完成了他的任务,一旦你出错——你不敢保证你永远都不会出错吧——他就会厌倦你,就像厌倦我父亲一样……”德拉科慢悠悠地说道,手指捻动着纤细的高脚杯颈部,“还有,你听说了吗——你的外甥女尼法朵拉·唐克斯要和卢平教授结婚了,我想神秘人对这个消息应该不会很高兴……他难道就不会对你心生芥蒂吗?”
贝拉特里克斯紧盯着德拉科的脸,她的眉角抽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又憋在胸口难以吐出,这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种扭曲的古怪。
“你在挑拨我和黑魔王的关系?你觉得我会因此背叛黑魔王?”
“我不怀疑你的人品,但你不得不承认神秘人不是一个好的效忠对象。你有这样的才能,应该用在更好的地方,姨妈……如果你过来,我和唐克斯都会很高兴的,凤凰社也会给你很好的待遇,不比你在神秘人那儿差……”德拉科低声说道,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卢修斯甚至觉得自己都产生了一瞬的动摇——当然,仅仅是一瞬间,可这足以说明很多事。他情绪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变得无比陌生的男孩,不知该说什么。
“凤凰社就是拿这些话说动你的?”贝拉特里克斯的脸上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
“哦,当然不是。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肺腑之言,姨妈……”德拉科的话还没说完,贝拉特里克斯就站了起来。她瞪着他,双眼突出,抄起手中的玻璃杯朝他的脸泼了过去。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冰冷的酒液淋在德拉科脸、脖子和衣服上,他的头发和睫毛都湿漉漉粘成一片,狼狈不堪。
德拉科似乎也怔住了,他僵硬了一会儿才脱下薄外套抖了抖,慢慢擦掉脸上的酒水,冷冷抬眼地看向贝拉特里克斯。
“你会为你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德拉科,我敢说你会的!”贝拉特里克斯尖声喊道,周围的人都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们,“你居然这么侮辱我……侮辱主人……亏我之前还觉得你勇敢,你这个叛徒、懦夫!你不配成为食死徒!”
“噢,是吗,”德拉科拭去嘴角的一滴酒,漠然地望着她,“真令我感动,你竟然会觉得我勇敢……看来我们是不能达成一致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别开玩笑了,我对黑魔王忠心耿耿,可不像你这个小败类!当初黑魔王失势后,只有我和我丈夫坚持去找他,那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呢,小男孩!”
“也许我是不懂你们所谓的忠心,莱斯特兰奇。”德拉科拎着湿透的外衣站起身,撇撇嘴,“不过在我看来,那和发神经没什么区别。”
说完他没有理会震怒的贝拉特里克斯和一动不动的卢修斯,提着衣服离开了酒吧。
第147章 挂坠盒
德拉科没有马上回到格里莫广场,而是从外部绕到了酒吧后门的厕所里,反锁上门。
他将外套放在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衬衣领子,又用一个清理咒将自己头发上沾着的酒液都清除干净——不过这个咒语倒是把他柔软的发丝搅得乱七八糟,德拉科只好皱着眉重新梳理头发。
好不容易将一切都打点好,德拉科将外套点燃扔进垃圾桶里。他双手放进口袋里,默默地看着在酒精催化下燃烧得尤为旺盛的布料,浅灰的瞳孔中晃动着孤零零的红色火花。
他吸了吸鼻子,抽出一只手揉着鼻尖。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总会想一些让自己烦恼的东西,而这种时刻又非常地多——比如现在,比如这些天的所有时刻,他总能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对着灰暗的墙低语,而他很难忽略这些声音。
他对卢修斯说了那些违心的话。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不能让贝拉特里克斯给伏地魔传回这样一个信息——卢修斯也有参与他的背叛。
他的背叛非常彻底,没有留下任何让伏地魔插手的机会。而他只能让这一切变得更彻底,彻底到让伏地魔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抉择,和他的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能给伏地魔杀害他父母的机会,他已经杀死太多人了,他恨他,是他让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猜疑、背叛、分裂、尔虞我诈,亲情、友情、爱情全部破碎,他变成孑然一身。他恨他。
德拉科仰起头,望着头顶斑驳的天花板。那儿悬挂着一盏破旧的油灯,火焰被气窗外的风吹得左右摇晃,几乎要熄灭。他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
他经常会想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做的对还是错,到底怎样才能让他们满意……但有时候他又想狠狠地把它们都抛开,扔到看不见的垃圾堆里去,他想对全世界大吼“都给我滚”,他想不顾他人的看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要去看左右,盯着脚下的独木桥就够了。他对自己说道。
他所走的道是那个人给的,他会一直沿着他留下的痕迹前进,这毫无疑问……但他该怎么做?他要一个人踏上征途,可前方迷茫又黑暗,四周孤立无援,如同独自行舟于飘着迷雾的黑暗海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