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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节
    钟繇连忙谦虚了几句。天子将礼单还给钟繇,向前走了两步,又说道:“那你说说看,孙策对朝廷哪些事务不满,居然要停掉贡赋。”
    “臣以为,孙策虽然少年轻狂,但轻重还是分得轻的,就算对朝廷有些不满,也不至于停掉贡赋,落人话柄。他这么做,等于自绝于朝廷。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不会这么做。”
    天子点点头,示意钟繇接着说。
    “之所以如此,是有人不臣在前,而朝廷没有及时予以惩戒,致使孙策认为太阿倒持,朝廷已经不是陛下的朝廷,而是某人的傀儡。”
    “某人是谁?”天子回头看钟繇一眼,眼神冷冽。
    钟繇吃了一惊,抬起头,迎着天子的目光,突然发现天子最近长高了不少,已经和他差不了多少了,当他低着头的时候,天子甚至比他还高。
    天子长大了,他今年十四岁了。这些年的苦难没能摧毁他,却磨练了他。
    钟繇稍一思索,斩钉截铁的说道:“袁绍。”
    天子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袁绍怎么不臣了?他不是已经承认朕的血脉了吗,也向朝廷上表称臣,承认错误,这些还是令君从中运筹的呢。”
    “袁绍的确上表称臣,但他给州郡下命令时依然以诏书自称。孙策去年奉命赴会稽上任,丹阳太守周昕、吴郡太守许贡、故会稽太守郭异拥兵抗拒,先后为孙策击破,他们收到的文书也落入孙策手中。周昕、许贡阵亡,孙策派人将郭异槛车征送廷尉,本是不敢自专,要请朝廷决断,可是朝廷到现在也没有处理此案,孙策有所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有这样的事?”天子眉头紧皱,惊讶不已。
    “陛下,臣查过此事,郭异等人还在廷尉狱,从未审问。”
    天子哼了一声:“还有呢?”
    “不久前,孙策与袁谭大战,袁谭战败被俘,袁绍虽未及时反击,但正在调集兵马粮草,如无意外,秋后必有大战。依陛下方略,太尉朱儁驻洛阳一是蔽护关中,守护旧都;二是平衡袁绍与孙策,为朝廷恢复元气争取机会。现在借着天灾的由头罢免朱儁,由黄琬接任,有策应袁绍,夹击孙策的嫌疑。”
    天子轻笑一声:“孙策怕了?”
    钟繇不说话。
    天子想了想,又道:“如果黄琬策应袁绍,能击败孙策吗?”
    “不能。”
    天子再次回头打量着钟繇。“为什么?”
    “陛下,关中大旱,洛阳、兖州、豫州都会受影响,黄琬没有足够的粮草,能否自保尚有疑问,如何能进攻豫州?就算他们有所斩获,孙策可以退守荆州、扬州,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袁绍夺取大灾之后的豫州,以冀州一州之力接济兖州、豫州两州,赈灾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余力进攻?”
    天子微微颌首,轻叹一声:“的确不是一个好机会。”
    “陛下,孙袁交战,只是中原易手,不能决胜负。可若是孙策忙于备战,没有粮食支援朝廷,关中百姓外逃,朝廷损失可就大了,刚刚恢复的元气很可能就此丧失殆尽。”
    天子走到偏殿前,抚着破旧的汉白玉栏杆,轻轻吐了一口气。“是啊,孙袁相争,最先倒下的却是朝廷,难怪令君为此伤神。元常,你说,朝廷落魄至此,还有中兴的希望吗?”
    钟繇突然笑了一声。天子有些意外,眨眨眼睛。“朕是不是太天真了?”
    钟繇咳嗽了一声,向天子拱手施礼。“陛下,恕臣失礼。臣并无他意,只是觉得陛下与令君相处太久,受他影响太深。陛下,论道统,大汉四百年,袁氏不过百年,袁氏不如刘氏远甚,孙氏更不值一提,由孙坚任长沙太守算起,至今还不到十年。论地利,孙氏起于豫州,四战之地,远不如关中山河四塞。孙策能在数年之内割据东南,陛下何愁不能稳定关中,半有天下?陛下,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何况陛下乃刘氏子孙,天下之主?纵使事有不济,陛下难道还不能效高祖故事,退守汉中,做一汉王吗?”
    天子无声地笑了笑,看着远处初升的明月,轻声说道:“元常,令君如月,虽然皎洁,却未免清冷。你是火炬,不仅能照明,还能取暖。令君有恙,你代领尚书令,督办郭异的案子。”
    钟繇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一揖到底。“唯!”
    第1103章 造船我最强
    殿中,荀彧忽然呻吟了一声。一旁的唐姬闻声赶了过去,坐在榻边。还没坐稳,荀彧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陛下,陛下。”
    唐姬吃了一惊,想把手抽回来,奈何荀彧抓得非常紧,她根本挣不脱。荀彧的手又湿又冷,唐姬抬头一看,见他额头也全是冷汗,有些不忍,用另一只手取出手巾,探身过去帮他擦汗。
    荀彧慢慢安静下来,再次沉沉睡去,手也慢慢松开了。
    唐姬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回来,擦去手上的汗,心却怦怦乱跳起来。她看着荀彧,荀彧睡得很沉,微微蹙着眉,仿佛很痛苦,又仿佛很害怕。唐姬一时看得入迷。她与荀彧相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荀彧如此无助。在她的眼里,荀彧一直是无所不能,不管什么样的困难都无法阻拦他。
    唐姬一时看得痴了,连天子进来都没注意。
    天子走到榻前,看着出神的唐姬,又看看荀彧,目光一闪,突然发现唐姬正握着荀彧的手,不禁眉梢一跳,随即轻咳了两声。
    唐姬回过神来,连忙站起。“陛下。”
    天子在榻边坐下,凝视着荀彧的面庞。荀彧睡得很沉,只是不时的嘀咕几句,含糊不清。天子坐了一会,见唐姬还站在一旁,示意她也坐下。唐姬也不拘束。如今宫里不如以前,没那么多规矩,而且她和天子、荀彧经常见面,算是世上不多的亲人,君臣之外别有一丝亲情。
    “嫂嫂,你和令君相识多久了?”
    唐姬有些意外地看了天子一眼。虽然经常见面,但天子从来没有称她嫂嫂。“有十来年了。不过我们相处时间不长,入宫之后,几乎就没见过面。”
    “十来年,那令君正是弱冠前后吧,那时候一定俊逸绝伦,如神仙中人。”
    唐姬笑了。她第一次见荀彧时,荀彧刚刚弱冠,又体带异香,的确如天子所说,俊逸绝伦,如神仙中人,她曾经迷恋了他很久,一度希望能嫁给荀彧。只是后来进了宫,一切都成了泡影。她看着病榻上的荀彧,莫名的心疼起来。如今的荀彧哪里还有半分俊逸绝伦,哪里还像什么神仙中人,他就是一个受伤无助的病人,需要贴心的照料。
    “令君太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天子站了起来。“朕这些日子可能会比较忙,未必有时间天天过来看望她,还请嫂嫂多费心。”
    唐姬也没想太多,应了一声,等天子走了出去,她才觉得有些不妥,想叫住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天子在门外站了片刻,加快脚步,匆匆来到宫门口。当值的郎官连忙上前行礼,惊惧不已。他们从天子的步伐上看到了一丝异样。
    天子站在门外。“光禄大夫周忠今天当值吗?”
    郎官连忙回头看了一下记录。“陛下,他今天当值,应该在庐舍。”
    “立刻传他来见朕。”
    ……
    蒋干与吕布相谈甚欢,在细柳营住了两天才返回长安,去见韩遂。
    韩遂已经等有些心焦。他本以为蒋干见过马腾之后会立刻来见自己,没想到接连三天,蒋干连面都没露。他派人去驿舍查看,也没找到蒋干。他一下子乱了阵脚,还以为蒋干已经走了,派人去几个城门口查问,这才知道蒋干并没有向东,而是向了西。
    韩遂立刻意识到蒋干去见了吕布,吕布就驻扎在细柳营。
    这个消息让韩遂很不舒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蒋干奉命来长安,先拜访马腾,再拜访吕布,他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等蒋干来的时候,他不想见蒋干,甚至想让人谢客,被成公英拦住了。成公英说,蒋干不是普通的使者,他是个策士,策士最擅长的就是玩弄这些小伎俩,打乱对手的部署,然后趁乱取胜。你表现得越激烈,就越容易上他的当。你越是不当回事,他反而摸不清你的路线。
    韩遂觉得有理,勉强平复了心情,派人请蒋干入营。
    蒋干来到韩遂面前,泰然自若地与韩遂见礼寒喧,奉上礼物,却绝口不提其他事。韩遂看了礼单,心中更是不快,将礼单往案上一扔。这份礼比马腾收到的礼至少少了一半,寒酸得很。蒋干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
    “将军,礼物不中意吗?”
    “不敢。”韩遂皮笑肉不笑。“不管厚薄都是孙将军的一片心意,我哪有嫌弃的道理。蒋君误会了。”
    “将军宽容,干感激不尽,代孙将军谢过将军。说实话,这份礼的确有些薄,我自己都觉得拿不了手。可是眼下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没办法,只好请将军见谅。等过了眼前这个难关,再向将军致意。”
    韩遂不紧不慢地说道:“孙将军遇到难处了?”
    “是啊。任城之战虽然取胜,可是损失也不小,尤其是战马,三分去其二。蒙后将军慷慨,提供了两百匹上等战马,义从骑的损失勉强补全,可是亲卫骑的战马还没有着落。我来长安就是想购马,没曾想袁绍从中搅局,马价比我预想的高出数倍不止,没办法,我只好将原本送给将军的礼物取出大半,用来换马。”
    韩遂心知肚明,却装作第一次听说。“长安马价现在很贵吗?我有许久没有补充战马了,倒是不知情。”
    “将军是西凉大豪,哪里还需要买马,自然不用关心马价。”蒋干叹了一口气。“普通战马原本只有万钱左右,现在涨到了四万,我前两天去问的时候还只有两万呢,当时觉得太贵,想四处问问再说,没想到才几天又翻了一倍。我的任务是没法完成了,见过将军之后,我就打算离开长安,回去向孙将军复命。”
    “没买到马,你怎么向孙将军复命?”
    “实话实说就是了,孙将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了,到长安买马图的是方便,真正说起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凉州马一年不如一年,所谓的上等马和以前的中等马没什么区别,远不如辽东马。”
    “辽东马?”韩遂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你们去辽东买马,用船运吗?一船能装几匹马?”
    “小船四五十匹,大船两三百匹。一来一回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人轻松,马也不掉膘,下船就能用。”
    “两三百匹?”韩银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们有这么大的船?”
    蒋干笑了,透着不加掩饰的得意。“论造船,还有谁能比我们强?”
    第1104章 后生可畏
    韩遂心脏怦怦乱跳,一旁的成公英也面色变幻,只有韩银莫名其妙。
    蒋干看在眼里,端起案上的酒杯,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
    韩遂与马腾有什么不同?区别很大。马腾就是一个匹夫之勇的军阀,作战很勇猛,驭下也有一套,但他读书少,没什么战略眼光,不如韩遂眼界开阔。韩遂能听懂大船背后的玄机,马腾就未必听得懂。而这种事是不能挑明的,只能意会。如果没有这悟性,就不配知道这件事。
    孙策的水师如果能跨海到辽东,又岂是运马这么简单,他可以直接攻击渤海,插袁绍肋下一刀,将战场推到冀州境内。袁绍有骑兵优势,孙策有水师优势,大家各展所长,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忍得住。骑兵再强,过不了大江,豫州打烂了,孙策还有扬州。冀州要是受创,袁绍可就惨了,公孙瓒会要他的命。
    换句话说,秋后的大战虽然还没开始,但孙策已经部署好了反击的手段,袁绍的优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明显,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要是失了手,后果可能比孙策失手还要严重。这时候押宝袁绍的人到时候可能会输得一干二净。相反,这时候支持孙策的人,到时候却有可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韩遂是凉州人,袁绍本来就看不起他,只是迫于形势才和他结盟。等袁绍击败了孙策,袁绍很可能再次抛弃韩遂,有韩遂没韩遂,对袁绍来说区别不大。孙策则不同,他急需战马,韩遂不仅现在有优势,将来依然有优势,就算孙策能从辽东运马,要供应南阳的战马,依然是关中最便利。
    不到万不得已,孙策不会放弃凉州马,把希望全寄托在辽东。他怎么知道将来公孙瓒、公孙度不会勒索他?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孙策明白这个道理,韩遂也懂,而且相比之下,孙策的选择显然更多一点。他和公孙瓒、公孙度是盟友,还略占上风,韩遂却没有和袁绍并肩论交的资格。
    韩遂和成公英、韩银商量了一番,做出了决定。考虑到阎行和韩遂的女儿韩少英的年龄都不小了,而阎行短时间内又无法返回关中,韩遂决定送女儿去汝南完婚,嫁妆是五百匹战马。
    蒋干非常满意。他当然向韩遂表示,孙将军也有此意,征求了阎行的意见后,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聘礼,正在武关待命,随时可以运往关中。
    为了掩人耳目,这件事将由阎行的父亲阎建操持,韩银从中配合,护送妹妹去汝南完婚。
    ……
    大司农周忠坐在车上,看着驿舍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暗自皱眉。
    从宫里出来,到驿舍也就是三五里的路程,他看到好几个服饰不对的路人。有的还穿着冬衣,有的明明是须眉男子,却穿着女服,总之都是不对。
    这是所谓服妖,主寒暑逆节,礼崩乐坏。
    就在周忠感慨的时候,一个随从从驿舍里匆匆走了出来,来到车前,低声说道:“主人,驿舍里的人说,蒋干已经离开四天了。”
    周忠一愣。“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周忠一拍大腿,转身看着刘晔。“子扬,这可如何是好?”
    刘晔一直闭着眼睛,靠着车壁养神,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些血丝,透着疲惫。荀彧被罢免,去扶风查看灾情,钟繇又找荀彧,他成了天子倚重的谋士,这两天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又被周忠拽出来当参谋,实在疲惫得很。如果不是看在成德和舒县靠得很近,勉强算是同乡,而天子又需要借助周家力量的份上,他才懒得和周忠牵扯在一起。
    周忠不算坏,但他的能力也配不上大司农这个职务,德不配位常常是取祸之由。
    “周公派人去过韩遂的大营吗?”
    周忠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吩咐车夫转身,去韩遂的大营。蒋干来长安,拜访了马腾,不可能不去拜访韩遂,这两人是孙策在长安的盟友,孙策不可以厚此薄彼。
    刘晔打了个哈欠,再次闭目养神。周忠虽然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忍着。天子年轻,信任小臣,荀彧、钟繇、刘晔和司徒府的刘巴最得宠,他们这些老臣大多靠边站了。如果不是这次形势严峻,而他又是周瑜的从叔,这大司农的职务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些,周忠就非常感慨。没想到周家的荣耀会从他这一支转到周异那一支去,周瑜居然成了周家最有前途的子弟。他当初与孙策结交的时候,他们父子可是觉得周瑜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周瑜居然歪打正着,短短几年时间,孙策成了一方诸侯,而周瑜也水涨船高,成了举足轻重的一方重将。
    后生可畏啊。这形势变化太快了,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周忠来到韩遂的大营,依然没有找到蒋干。韩遂说,蒋干是来过,不过是昨天来的,下午就走了。至于去哪儿,他也不清楚。
    周忠有点懵。这一次,刘晔没有犹豫,立刻让周忠赶往霸桥方向。周忠将信将疑,但他没有问,吩咐车夫按刘晔的吩咐行事。他们一路急行,追至霸桥驿,虽然没有追上蒋干,却确认了蒋干的行踪。蒋干昨天晚上入住霸桥驿,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周忠对刘晔的印象大为改观,态度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客气了很多。
    “子扬,蒋干这是准备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