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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9节
    这次西行,袁衡作为新婚妻子随行。看到袁衡站在孙策身边的那一刻,张勋脸上的皱纹都乐开了花,连夸袁术当年有眼光,为袁衡选了一位佳婿,说得袁衡很不好意思。
    张子夫全程陪同。不过她最亲近的并不是袁氏姊妹,而是黄月英。作为当初南阳木学堂的发起人之一,张子夫嫁为人妇后已经很少参与木学堂的事务。这次黄月英赶来试船,又勾起了她的回忆,不免唏嘘。
    就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端午赛舟会时,孙策收到了周瑜传来的消息。
    曹操本人移驻鱼复,巫县、秭归附近出现在益州军的斥候,种种迹象表明,曹操有可能打算抢占巫县、秭归,周瑜决定加强两县的防守,以免曹操得手。三峡地势险峻,曹操占据上游,本来就有明显的优势,如果再让他抢占了巫县、秭归,整个三峡就落入他的手中,荆州会很被动。
    孙策同意了周瑜的决定,放手由周瑜部署战斗。
    他更关心曹操这个举动背后的用意。天子不会坐视成败,又不能主动出关决战,安排曹操、袁谭两翼夹击几乎是必然的事。曹操这么做是响应天子的行动,还是对他移驻荆州的反应,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曹操主动攻击,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发动汉中攻势了。
    益州的消息还没到,长安的消息却先到了。杨修送来消息说,天子派出使者,分别奔赴益州和冀州,表面上是宣布新政,实际上可能是要求曹操和袁谭出兵夹击。除此之外,杨修还提到了一件事,长安最近出现了一个传言:熹平五年,谯县曾汇报出现黄龙,而曹昂那一年正是出生的。
    杨修已经查阅过相关记录,这个传言属实,是宫中秘书里记录的。按理说,蔡邕手中的秘书也有相同的记载,当然也可能被删除了。
    孙策没什么印象,他也不关心这些东西。他从来也没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也不觉得这些异兆有什么可信度。就算曹昂出生的那一年谯县出现了黄龙,也和曹昂没什么关系,原本的历史上,曹昂去年就死在宛城了,根本没看到曹家有称帝的可能。
    朝廷放出这样的风声,用意不言自明,除了向普通百姓表明他并不是天命所归之外,还可能有两个用意:一是挑拨他和曹昂的关系,让曹昂成为他的肘腋之患;一是逼曹操主动进攻,向朝廷表示效忠。
    但是不得不说,这一招有点不上台面,彻头彻尾的阴谋,也许对曹家父子有点影响,对他却全无作用,反倒给他送了一个进攻益州的借口。
    孙策随即将消息传达给周瑜,让他做好开战的准备。
    第1896章 别无选择
    周瑜抱着手臂,站在沙盘前,剑眉微耸,锐利的眼神盯着扞关位置的一枚小旗。
    这枚小旗象征着曹操率领的主力。
    曹操亲自赶到鱼复,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有些心动。柴桑之战后,他这几年近乎闲置,看着孙策南征北讨,太史慈等人纷纷立功,战区督一个接着一个,如今竟有九人之多,他多少是有些着急的。如今遇到曹操这个对手,他渴望一战。
    周瑜看了一眼对面的荀攸。荀攸抚着胡须,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一点波澜。郭攸之拱着手站在一旁。
    “笃笃笃。”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魏延冲了进来,大声嚷道:“都督,军师,大王有消息来了。”
    “文长!”周瑜咳嗽了一声,投以责备的眼神。魏延惊醒,一个急停,放慢了脚步,换了一副语气,重新汇报了一遍,同时递上刚刚收到的公文,面对周瑜时,却露出调皮的笑容。周瑜示意他拿给荀攸。魏延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绷得紧紧的,甚至有些紧张。郭攸之有点嫌弃地看了魏延一眼,取过公文,检查了一下封口,用书刀撬开封漆,取出里面的文书递给荀攸。
    荀攸拿起公文扫了一遍,眼皮微颤,一抹笑意从嘴角一闪而没。
    周瑜看得真切,却没说话。荀攸起身,来到周瑜面前,将公文递给他。“熹平五年,黄龙见谯,有人要对曹昂下手了。”
    周瑜也愣了一下,迅速浏览了一遍公文。“朝廷有些着急啊。”
    荀攸冷笑一声:“少年意气,立功心切嘛,情有可原。”他来回踱了两步,又道:“都督,我们放弃巫县,退守秭归,看看曹操的反应。”
    周瑜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他随即安排人赶往巫县,将调整后的计划通报给守将潘华,让他稍作抵抗后就全军撤往秭归。
    郭攸之伏案急书,拟好命令,周瑜过目后,加盖了官印,派人送出。
    荀攸来回踱了两步。“都督是不是打算与曹操一战?”
    周瑜笑而不语。他知道荀攸心思机敏,两人又合作了这么多年,早就有了默契,自己有一点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荀攸摇摇头。“都督,小不忍则乱大谋,曹操虽然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目标,眼前却未必能比公孙度更有价值,还是等一等比较好。大王既许了你天竺,你又何必心急?”
    “公达,你是担心不能取胜?”
    荀攸摇摇头。“都督,此战于我,胜与不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借机向朝廷发难,夺取汉中,切断益州与关中的联络。可是对曹操而言,三峡得失关系到他的存亡,他必然全力以赴。这一战就算能胜也是惨胜,甚至有可能受挫。”
    周瑜眼神微闪,点点头。“就依公达。”
    魏延仰着小脸,瞪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看周瑜,又看看荀攸。
    ……
    巫县,曹操站在战船上,扶着栏杆,遥望城头。
    城头戒备森严,几架强弩虎视眈眈的盯着城下,钢制箭头闪着寒光。近百名士卒站在城墙后面,只露出一点影子。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按着战刀,在城头来回走动,不时看一眼江面。即使隔着数百步,曹操也能感受到他的鄙视。
    细作打听得很清楚,曹操也听赵韪说过此人,姓潘名华,字忠仁,下邳人,少年时在淮泗闯荡,是个小有名声的游侠儿,后来追随许褚,成了孙策的部将,被安排到荆州战我。几年前与甘宁作战时立功,升任巫令,一直驻守此地。此人品格不高,性格放荡,但还算有底线,尤其是作战很勇猛。他在巫令这几年杀了不少江贼,境内安宁,也算是有功之人。
    巫县易守难攻,再加上这么一个悍勇之辈,这一战胜负难料。即使有十倍的兵力优势,曹操还是没什么把握。
    “孝直,可有好计?”曹操拍着栏杆,叹息道:“这巫县不好攻啊。”
    法正眯着眼睛,盯着城头,一言不发。戏志才身体不好,没有跟着来,留在扞关等消息。法正却觉得戏志才另有所图。上次下辩之战,遭遇马腾突袭,曹纯战死,成了他最大的污点。戏志才因此对他很不放心。如果不是戏志才在交州也吃了亏,病得不轻,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戏志才可能不久人世了,他要选择一个能接替他辅佐曹操的人。他是其中之一,巫县就是他的试金石。
    他不仅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证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而不仅仅是因为曹操信任他。
    “巫县易守难攻,欲取巫县,先取秭归,至少要截断秭归的援军,使巫县成为孤城。”法正尽量不去看湍急的江水,他有些晕船,关中没有见过如此汹涌的河流,渭水没有江水宽,更没有江水急,两侧的黄土原也没有巫山这么陡峭。
    曹操伸手按住法正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是说,围而不攻?”
    “君侯围巫县,已经进入荆州境,主动发起攻击,合乎天子心意。巫县易守难关,这是事实,想必天子也可以理解,不会强人所难。如今朝廷势危,可以信赖的大将有限,君侯必居其一,天子也不会希望君侯轻受折衅。”
    曹操点点头。朝廷的目的并不是一定击败孙策——就目前而言,这也不太现实——而是牵制孙策。孙策战线数千里,分作十几个战区,需要超过十万的重兵防守才能维持住战线,钱粮消耗是一个巨大的负担。钱可以赚,粮食却很难猛增。时间一长,必然难以为继。
    况且从荆州逆流而上也不容易,远远不如从益州顺流而下运粮方便,僵持对他更有利。
    ……
    巫县城筑于高地之上,三面深沟,一面临江,曹操便在下游处立营,派人逐次攻占四周的高地,准备长期围困。潘华派人拒击,双方反复争夺。因地形限制,曹操虽有兵力优势却无法发挥,只能以小股人马与潘华较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双方争夺了半个月,曹操付出近千人的代价,终于对巫县形成合围,并成功的击退了从秭归来的援军。
    一天夜里,潘华主动放弃了巫县,数百将士分乘十几艘战船,趁着夜色突出重围,顺水而下。水流湍急,这些将士的操舟水平又非常高超,快如奔马,等曹操接到报告时,他们已经在猿啼声中消失不见。
    顺利夺取巫县,曹操且喜且忧。喜的是巫县来得比他想象的容易,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巫县不下,他还能以围攻之名停滞不前,天子也不能说他不努力。如今巫县已经得手,他总不能还留在巫县。
    可是秭归比巫县远很多。从鱼复到巫县只有二十里,从巫县到秭归却有三百多里,路程增加了十几倍,几乎穿过了整个三峡。虽说巫峡、西陵峡没有夔峡这么险,水流没有那么急,毕竟不是普通水道。围攻秭归,与鱼复的联络更加困难,进军容易,万一不顺利,撤退可就难了。
    更重要的是,曹操觉得潘华撤得太随意,明显有诱敌的意思。
    法正同意曹操的分析,但他还是建议继续进军。曹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进攻,他们能做的就是高度警惕,不要被周瑜、荀攸抓住破绽。
    第1897章 胡笳十八拍
    曹操有些犹豫,不太赞同法正的看法。他觉得法正太激进了。
    周瑜放弃巫县,退守秭归,并不是不能战,而是要诱他深入,让他拉长战线。多出三百多里,辎重运输、情报传递都会变得更加困难,尤其是在戏志才不能随军,只能留在鱼复的情况下。
    周瑜的身边有荀攸,荀攸几乎是唯一让戏志才感到忌惮的人。他和周瑜是第一次交手,但戏志才和荀攸之间的较量却持续了好几年,戏志才一直没能占上风,他甚至搞不清荀攸的路数。
    法正还年轻,见过的能人有限,不知道荀攸的深浅。
    曹操进驻巫县,视察巫县的城防,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潘华走得很从容,收拾得很干净,连一张有用的纸片都没给他留下。百姓也很平静,只是看向曹操等人的眼神有些冷漠,一副你们反正迟早还得走的模样。
    曹操不敢大意,传书给戏志才。
    三天后,戏志才赶到巫县。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后,他同意曹操的看法,认定这是荀攸的计划,并非不敌而走。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被阻击的援军可能也没有真的打算增援,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法正全程陪同,保持沉默,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戏志才看得心烦,本不想理他,又担心他年轻,中了荀攸之计,坏了他自己的性命事小,毁了曹操事大,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孝直可知秭归地理?”
    “还请先生指点。”
    戏志才拉开地图,讲起了秭归城的地理。所谓三峡,指的是由巴郡鱼复至南郡津关这一段长江水路,总共七百余里,因为穿过大山,江面大多狭窄,地势陡峭,水流湍急,还有很多暗礁浅滩,行船比较难。城池大多沿江而建,易守难攻,巫县便是其中的典型。
    秭归并不比巫县险要,相反,秭归的地理非常适合兵力展开。秭归所在的地点是一片盆地,江面宽阔,水流也相对平缓,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战场。
    当然,适合做战场不代表秭归就容易攻打。秭归背山临江,城池也不大,周长不过三里,却很坚固。巫县有十二里,潘华只用了几百人就能守得稳稳当当,如今他退守秭归,秭归的兵力超过千人,可以说固若金汤。强攻秭归,至少要付出五千人的代价,绝非曹操承受得起,围困秭归则耗时久,消耗大,很可能无功而返。
    秭归到夷陵的距离不到鱼复距离的一半,周瑜增援秭归要比增援巫县方便得多。
    退一步说,就算是拿下了秭归又能如何?周瑜在夷陵以逸待劳,除非你击败周瑜,直达江陵,才有可能看到真正的胜利。
    要击败周瑜需要多少兵力?周瑜是吴国九都督之首,他掌握着荆州除南阳以外的六郡,能调集的兵力至少有三万,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调屯田兵参战,以曹操现有的兵力根本无法取胜。况且孙策本人就在长沙,他能坐视周瑜战败吗?
    对曹操来说,真到了那一步,这一战就不是应付一下天子诏书的事,而是赌上整个益州的命运。一旦战败,益州元气大伤,很难挡住孙策的反击。就算止足于秭归也不可取。万一孙策在汉中方向发动攻击呢?曹操的主力陷在秭归,要想退回益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说,不是说谨慎一些,不中荀彧的计就没事,而是去了秭归就有事。这是阳谋,不是阴谋,你看到的阴谋是他想让你看的,而且故意让你看破的。你以为看破了他的阴谋,却不知道中了他的阳谋。
    法正恍然大悟,面红耳赤。
    说完这一通话,戏志才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面色苍白。他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好容易缓和了些,又语重心长的对法正说道:“孝直,你与使君长子同年,使君对你期望甚厚,你不必急在一时。关中多骑兵,却不擅水战,有很多战法不同,周瑜、荀攸皆是一时之杰,吴王更是百年难得的奇才,你与他们交手一定要三思而行。”
    法正又感激又惭愧,躬身受教。
    ……
    曹操留下严颜守巫县,自己率领主力退回鱼复。
    半个月后,孟达从荆州返回。他进入荆州时遇到了盘查,虽然没有露出破绽,却耽误了行程,没能赶上端午赛舟会,也没听说孙策的战船采用什么新的技术,似乎只是一次与民同欢的活动而已。
    但他带回来另一个消息:曹操进攻巫县的消息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到处都是。不少百姓都在骂曹操,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有的甚至带上了朝廷,说朝廷安排曹操做益州牧是用人不明,活该气数已尽。
    孟达说得很简略,但他带回来几份报纸——这是荆州的新鲜事物,很受欢迎——上面记载了曹操攻击巫县的消息。
    报纸一尺长,五尺宽,既可以展开来看,也可以卷着读。正反面都印满了文字和图画,正面是各种消息,反面则大多是广告,哪家书社新印了什么书,哪家作坊最近要搞什么促销之类的。有官方消息,更多的是民间事务,按重要性不同依次排列。
    曹操手里拿的这一份报纸上有两个重要消息:一是吴王孙策莅临长沙,举办赛舟会,祭祀屈原;一是曹操兴兵围攻荆州,用心不良。文章都不长,也就一两百字,言辞却截然相反,写孙策那一篇欢欣鼓舞,大赞孙策的仁政;写曹操那一篇则咬牙切齿,说他是阉竖之后,附逆之臣,不知悔改,自寻死路,必步袁绍后尘云云。
    曹操看得哭笑不得,戏志才看了,脸色却非常难看。他将几份报纸并排摆在案上,点了点上面的时间。曹操凑过去一看,几份报纸的间隔时间一致,都是五天。从时间来看,他刚刚包围巫县没两天,消息就印在了报纸上了。如果孟达再迟几天回来,完全可以从报纸上了解到战事的结果,比他们的情报系统还要快。
    “我们还是上当了。”戏志才说道:“孙策弹劾使君的奏疏现在可能已经送到了长安。荀公达、郭奉孝凑在一起,果然没什么好事。”
    曹操的脸颊抽了抽,明白了戏志才的用意,不由得一声长叹。
    ……
    君山,孙策与周瑜沿着曲折的湖边小道缓缓而行。
    湖面上波光粼粼,清澈的湖水拍打着岸边,两只画舫静静在停在湖中,几个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悠扬的胡笳声隐约传来,伴着清脆的歌声,自有一番夏日风情。
    “公瑾,蔡大家这样的才女,只有你配得上。”孙策笑道。
    周瑜笑着谦虚了几句,眼神却极是热烈。他忙于征战,短时间内不可能回襄阳省亲,蔡琰便从襄阳赶了过来。他来洞庭湖向孙策汇报近期战况,蔡琰与他同行,拜见新成亲的袁衡,此刻正与袁衡等人游湖,共奏她新谱的胡笳曲。
    胡笳似笛,有汉制、羌制不同款式,牧童常吹之,甚至有卷芦叶而为之的,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乐器,可是到了蔡琰的手中,这种玩具式的乐器也能变出与众不同的新声,蔡琰怀孕闲居时写了十八首诗,以胡笳配之,取名“胡笳十八拍”,有一些是思念亲人的,比如出征在外的周瑜,有一些则是畅想未来,比如当时尚未出生的孩子。思念也好,畅想也罢,都与孙策记忆中的“胡笳十八拍”不同,不仅没有一点悲伤,反而甜得有点齁,最得少女少妇们喜欢,一经传唱便风靡八方。仅仅几天时间,孙策就听得有些腻了。
    一天听不同的人唱几遍,再好的曲子也会烦,而且这甜腻腻的调调的确也不合他的胃口。
    “别装了,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孙策调侃道:“有她陪在你身边,再苦的征途都会甜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