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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节
    孙策看出了杨修的不安,暗自发笑。两个顶级豪门的结晶,杨修怎么可能甘于寂寞呢。“德祖,汉室已亡,这大将军自然也没意义了。长史不做了,你打算做些什么,从文还是从武,民政还是监察?”
    杨修一路上已经想过很多。大将军长史早就不存在了,他在长安的官职是关西安抚使,只是出了司马懿、裴潜这件事,安抚使做得不甚称职。此刻孙策不提他安抚使的职务,自然是不太满意的。
    “蒙大王不弃,忘过记功,臣不胜感激。赏罚在君,大王有什么吩咐,臣唯命是从,不求有功,但求尽力而已。”
    孙策撇撇嘴,拍拍杨修的肩膀。“关中两年有余,舌战群臣惯了,在孤面前也耍嘴?唯命是从,出了错都是孤用人不当,是这个意思吧?”
    杨修窘迫不堪,连忙拱手。“大王误会了,臣绝无此意。”
    “有也好,无也好,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让你去长安没错,现在调你回来也是出于全局的考虑。关中形势变了,就要与时俱进,及时转换策略。孤有两个打算,看你自己中意哪一个。一是去河东做太守。河东有盐铁,又在并州、关中、关东夹峙之地,不得其人不可。赵昂能力有限,怕是难负其任,孤需要一个得力之人。一是在孤身边,再做一回主簿,近二十万大军的钱粮调拨,杨仪一个人忙不过来,孤需要一个人统筹全局钱粮,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杨修笑了。“既然大王这么说,那臣就再做一回主簿。至于赵昂,臣倒是觉得不宜轻动。凉州人得关中如鼠入仓,且喜且惊,一旦惊扰,四散奔逃,又或者怒而噬人,弄不好也会致命的。”
    孙策同意杨修的看法。关中的事要慢慢来,不能急,急了凉州人会拼命。他随即委任杨修为行营主簿,全面负责大军的钱粮筹集、转运,各战区之间的调济、补给,包括军械、装备的制造、运输、分配,一概由他管理。
    杨修原本就是孙策的第一任主簿,现任主簿杨仪是第三任。虽然对多了一个上官不悦,可是面对自己的前辈,又是出身四世三公的杨修,杨仪就算有什么怨言也只能埋在肚子里,除了憋足了劲要把工作做得更出色,不敢吭一声。
    ……
    孙策随即召见了张玉兰,了解天师道在关中的情况。
    张玉兰盯着孙策看了又看,不太敢确定。“草民冒昧,敢问大王,杨长史所说有金声玉振境界的人,莫非就是大王?”
    “金声玉振?”孙策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词。几年前,郭嘉、袁权都这么说过,后来老神仙于吉也说过,不过他本人没太当回事,这几年公务繁忙,几乎都忘了。“孤像吗?”
    张玉兰神情疑惑。“有点像,又不怎么像。大王强健,声有金玉之质,的确有点像道经中所说之金声玉振,不过杨长史说大王几年前就有此相,按理说,大王如今当更进一步才对。”她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了,大王日理万机,无暇修行,境界自然难以精进,没有退步已然难得了。”
    见张玉兰说得一本正经,孙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虽然很多人都提到金声玉振,他本人却没太当回事,只当是身体好、中气足的表现,和成仙得道八杆子打不着。古往今来,也没见过谁真能成仙的。
    “你见过有金声玉振之人吗?”
    “儿时见过一次。”
    “谁?”
    “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说起来,他也是我天师一脉,曾来青城山论道。我当时年幼,有幸随父母一见。他说话时声震山谷,如黄钟大吕,我印象极深。可惜他后来野心大于道心,汲汲于俗世富贵,奔走于权贵之间,终致身首异处,着实可惜。”
    孙策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继续修行,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
    “我境界不足,学问也浅薄,不敢妄言。大王若是想了解更多,不如问问家母,她或许能为大王提供一点建议。不过修行固然重师承,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身体践行。大王若能在百忙之中不忘初心,时时入静,保持灵清明,不为外境所动,就算不能成仙得道,延年益寿总是没问题的。”
    孙策沉吟良久,点了点头。他的确想和卢夫人见一面,问问有修行有关的问题。或许是心态的问题,这几年太忙,虽然别人眼中的他依然精力充沛,身体强健,但他自己清楚,他此刻的状态远远不如几年前,反倒是袁衡在不知不觉间进步明显。
    他怀疑袁衡迟迟不能受孕可能与此有关,而袁衡能不能生出嫡子关系到政权传承,不能掉以轻心。
    第2344章 时势弄人
    孙策原本对嫡长子继承制很反感,现在却意识到嫡长子继承制固然有失公平,却是一个维持稳定的办法,尤其是对政权来说。
    不是最好的,却是最不坏的。就目前而言,他还找不到一个比嫡长子继承制更好的办法,即使满清的秘密建储制也避免不了父子相忌,兄弟相残。九龙夺嫡的戏码对看客而言固然精彩,对舞台上的人来说却未免残酷,也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他现在不是看客,而是舞台中央的主角,不是弄潮儿,而是掌舵人。视角变了,观点自然不同。
    孙策将卢夫人到达建业,却未能见面的事告诉张玉兰。得知母亲卢夫人被人监视,弟弟张卫被曹昂留在成都,张玉兰心中焦虑。她离开益州的时候,张卫已经去了成都,却没想到会被曹昂留下,只当是正常的公务。现在看来,他们只掌握了老子修行的思想,却没掌握老子权谋的一面,根本斗不过俗世的恶人。在真正成仙得道之前,只能依靠强大的君主。
    眼前的吴王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张玉兰当初在关中传道时没有注意掩饰,她的行踪肯定已经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随时可能威胁到家人的安危。她恳请孙策协助,尽快将消息传回益州,让张鲁等人留意。
    孙策一口答应,找来郭嘉,让他安排张玉兰秘密返回鸿门亭,想办法遮掩过去。郭嘉一口答应,鲁肃即将赴关中上任,可以顺便护送张玉兰返回,他还会安排人去鸿门亭散布消息,就说张玉兰这十几天闭关修行,从未离开鸿门亭。
    听完郭嘉的计划,张玉兰松了一口气,对吴国君臣多了几分好感。
    临走前,张玉兰想见杨修一面,却未能如愿。杨修新官上任,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协调处理,忙得昏天黑夜。张玉兰在驿亭旁等了很久,也没看到杨修的身影,只是怅然离去。
    得知张玉兰走了,杨修也很失落,独坐良久。
    ……
    在左右两翼顺利渡过黄河后,孙尚香开始指挥大军渡河。
    身边有陆逊、徐节协助,背后有孙策撑腰,再加上周密的计划部署,孙尚香的行动条理分明,虽然中间小状况层出不穷,最后的结果还是很完美。
    河内无险可守,面对吴军的水陆联合进击,逢纪、司马懿明智地放弃了阻击,退守邘城和天井关,准备凭险阻击。从一开始,双方就清楚真正的战斗不是野战,而是城池攻守。
    孙尚香指挥大军进逼邘城,同时分出一部分兵力在丹水河谷列阵,阻击可能从天井关方向来的援兵。
    一切准备停当,在陆逊和徐节的陪同下,孙尚香登上了将台,巡视战场。虽然从小在军营长大,还不会走路就有被父兄抱上将台的经历,她此刻的心情却大有不同,数万将士将在自己的指挥下攻城掠地,踏平面前的一切敌人,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同样,责任就像邘城背后的太行山,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让她不敢掉以轻心。她能感受到王兄隔着黄河的殷切目光。千年以来,她可能是第一个以女子身份为将的,如果战败,不仅会让王兄蒙羞,还有可能让天下女子沮丧,不少人会因此退回闺房,再也没有勇气与男子平起平坐。
    忽然之间,孙尚香明白了陆逊的一片苦心。此战必须胜,容不得一点疏忽。
    孙尚香回头看了一眼陆逊。陆逊似乎明白她的心意,微笑着点点头。
    孙尚香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三百步外的邘城。邘城并不大,地势却极佳。城建在台地之上,背后就是太行山,无法驻足。吴军只能从东西南三面发起仰攻,面对高达数丈,几乎直上直下的黄土台地,弓弩、投石机等远程武器的射程受到影响,将士进攻的节奏也大受限制,就连孙尚香的将台都视野受限,无法直接窥视城中的情况,守军则可以居高临下,掌握全局。
    在太行山雄浑的身影映衬下,邘城显得既微不足道,又坚不可摧。
    孙尚香在地图上、沙盘上无数次的观察过邘城,此刻亲临战场,才真正意识到邘城易守难攻的真正含义。刘备、逢纪选择在这里建城,原本就有据险而守,消耗来敌兵力和意志,择机反击的用意,如今刘备死了,邘城却还是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速胜是不可能的,只能按照预先的部署一步步来,先进行土工作业,建造供射手站立的望楼。因为地势不利,这些望楼要建得非常高,几乎是正常射台的三倍以上,高度大幅度增加的同时,体积也必然成倍扩大,自然成了城上抛石机最好的目标。这对辎重营的工匠提出了苛刻的要求,不仅要建起三倍高的望楼,还要求这些望楼有相当的抗打击能力,不至于一击即毁。
    刚刚调到军情处的大匠莫择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时,当场翻脸,一甩袖子,用带着胡音的一连串国骂予以回应,直言干不了这活,宁愿被拖出去砍头。反正最后脑壳想破了也没用,不如直接砍了爽快。陆逊好说歹说,又派出羽林卫最漂亮的几个女卫去游说莫择手下的匠师,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终于让莫择应下了这个任务。
    莫择挠破了头皮,揪断了不少卷曲的髯须,终于想出了解决之道:建造复式望楼。具体而言,就是在支撑望楼的承重之外套建防护结构。承重结构保证望楼的主体不受影响,重在坚固,防护结构则保护望楼的承受在遭受对方抛石机打击时不至于损毁,还可以及时更换修补,重在灵活有弹性。
    看完莫择连夜制作的模型,孙尚香连声称道,向莫择挑起大拇指。
    莫择不敢怠慢,立刻安排匠师打造,进行实测试验。模型毕竟是模型,能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必须实测。为此,莫择请求孙尚香调一台巨型抛石机协助。根本他的估算,对方有高度优势,威力要比通常的抛石机更大,只有巨型抛石机才能模拟出效果。
    孙尚香答应了。为了这次战事,孙策从豫州运来了三十架巨型抛石机,其中有二十架分配给了她,还有十架交给了朱桓,让他去攻城掠地。
    巨型抛石机过于沉重,目前还没解决陆地运输的问题,只能依赖船载水运。在拟定战术方案时,陆逊就意识到双方地势的悬殊,没有巨型抛石机,己方无法遏制对方的远程打击,运输巨型抛石机是重中之重。好在邘城南不远就是沁水,陆逊特地挖了一条河,以便将巨型抛石机运到城下。
    挖河、部署巨型抛石机、制作复式望楼都是极耗人力、物力和时间的工程,至少在半个月以内,孙尚香无法对邘城发动真正的进攻。好在因为陆逊的坚持,孙尚香最后上报的是求稳的方案,时间充裕,毋须着急,可以按照计划一步步的实施。
    孙尚香之所以可以不急,是因为孙策安排了朱桓为她筹集钱粮。朱桓渡河之后,迅速攻克了怀县,代理河内太守,随即在毛玠的协助下,约见河内各县豪强,并将准备好的公告分发到各县乡里,安排郡督邮四处巡访,如果有违反命令,不予张贴公告,或者不进行有效宣传的,从里长到县令长,一律严惩。
    毛玠原在兖州就推行过新政,在首相府任职年余,对新政的理解又深一层。他很清楚,朱桓只是暂时代理河内太守,一旦战线推进到上党境内,河内成为内郡,朱桓必然卸任,继任河内太守的很可能就是他。这既是对首相张纮的尊重,也是对他的器重。作为一个降臣,能这么快就委任为一郡太守,而且是河内太守,他非常幸运,机会难得。
    与河内豪强的谈判主要由毛玠进行。毛玠是兖州名士,学问好,见识高明,说起话来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以杨俊为首的河内豪强代表与他接触之后,很快就明白了新政的意义,打消了疑虑,不少人都主动交出了土地,以期换取其他的利益补偿。杨俊曾是边让弟子,与毛玠一见如故,被举荐为郡功曹,成了朱桓与河内豪强的联络人。只有少部分人负隅顽抗,或是据垒而守,或是举家遁逃。
    朱桓统兵征讨,一一扑灭,迅速稳定了河内形势。
    温县司马氏也不例外。司马朗入职吴国,被河南尹庞山民任命为偃师长,消息传来,温县司马立刻投降,便送信给司马懿。
    只是司马懿没有回复。
    其实司马懿原本是打算回复的,收到司马朗的亲笔信,得知孙策愿意见他,他就动了心思。可是两个消息接踵而来,最终阻止了他的行动。一是杨修返回孙策身边,担任行军主簿,主管整个大军的钱粮筹集、调配;一是平皋张氏相中了朱桓,主动托人提亲,希望将张春华嫁给朱桓。
    一想到以后面对杨修、朱桓,司马懿就无法理智,所以他收起了司马朗的亲笔信,横下一条心,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让杨修和张汪后悔他们今日的决定。
    看着城下的吴军阵地,司马懿冷笑不已。
    第2345章 最后的希望
    “仲达?”
    司马懿回头,拱手施礼,顺手将司马朗的书信塞进袖子里,露齿而笑。“逢相,来巡城?”
    逢纪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花白的眉毛蹙着。他看着城下的吴军阵地,沉吟良久。“仲达,你兄长有消息来吗?”
    司马懿面不改色。“没有,倒是收到了家里的消息。”
    逢纪转头看着司马懿,神情疑惑。
    司马懿苦笑道:“逢相应该想像得到。”
    逢纪眉毛轻挑,无声地笑了笑。“是啊,我想象得到,吴王所到之处,世家无不残破,令人切齿。”
    “这倒未必。”司马懿笑道:“箪食壶浆的人也不少,甚至……还有一心想攀龙附凤的。”
    逢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司马懿刚刚遭遇张家退婚,心情不好。“仲达,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若是不嫌弃,我愿意为你搓和,听说王凌还有一个妹妹已然长成待嫁,德容皆为上上之选。郭家也有一个女子,说起来还是郭林宗的族人,家教甚严,一心想嫁个才智双全的名士,我看仲达很合适。”
    司马懿哈哈一笑,拱手说道:“那我就先谢过逢相了。若能击退孙策,守住邘城,届时一定麻烦逢相做媒。”
    逢纪笑笑,沉吟片刻,又道:“仲达以为……我们能守住邘城吗?”
    “守不住也得守。”司马懿幽幽地说道:“守住邘城,我们就在河内站住了脚,可攻可守。丢了邘城,退守天井,河内就算彻底丢了,孙策只要守住邘城,就是扼住了我们的咽喉,纵使铁骑千群,也不敢渡河。”
    逢纪苦笑。“仲达所言甚是。只是吴军势大,仅凭我们,怕是有些吃力啊。”
    司马懿眼神微缩,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向逢纪施了一个大礼。“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逢相天下俊杰,如今都有力不从心之叹,其他人可想而知。邘城若破,并州纵有山河之固也难免土崩,只剩下益州独木难支。逢相肩上挑的不仅是中山国,还有天下,可不慎欤?”
    逢纪有些惭愧,还了一礼。“纪老矣,天下事,当待仲达与王氏兄弟这般青年才俊。”他伸手虚扶司马懿。“仲达,你且说说,如何才能守住邘城?”
    司马懿举起两根手指。“远交近攻,避实击虚。”
    逢纪心中一动,深深地看了司马懿两眼。“说来听听。”
    “喏。逢相以为,以关东之粮,孙策能养多少兵?”
    逢纪想了想。“孙策可以从交州运粮。”
    “孙坚已死,交州诸将仅能婴城自守,无力出击,如今的交州能为孙策提供的稻米有限,杯水车薪,不足以济大事。他所寄予厚望者是冀州、河内、河东,尤其是冀州,不仅要供应徐琨、全柔部,还要抽出一部分供应幽州。若冀州有什么闪失,孙策就只能从中原调运钱粮,消耗大增。此消彼涨,便是转机。”
    逢纪微微颌首。“仲达所言,的确有些道理。令并州军出井陉,攻冀州,若能得手,冀州可复。纵使不能,也可取冀州之粮以自给,损人利己,一举两得。”逢纪有些兴奋起来。“仲达,你这避实就虚之计甚妙。那远交近攻呢,是益州?”
    “逢相谬赞,愧不敢当。”司马懿微微一笑。“并州若亡,益州不能独存,蜀王想必很清楚这一点。不过益州四塞,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且周瑜、黄忠南北夹击,蜀王左右支绌,未必能腾得出手来。”
    “那还有谁?”
    “逢相忘了交州么?”
    逢纪恍然大悟,随即抬手拍拍额头,自我解嘲道:“果然是老了,思路渐窄,反应也慢,不如仲达敏捷。你刚刚还说了交州,我转眼就忘了。没错,交州才是最有可能取得突破的地方。若是刘繇能够突进荆南,天下或许能有转机。”
    逢纪转头打量着司马懿,笑道:“杨修犯了一个大错,他会因此付出代价的。”
    司马懿笑笑,并不回应。
    ……
    六月中,成都。
    卫觊下了车,仰起头,打量着眼前的蜀王府,吁了一口气。
    舟车劳顿了一个月,他终于到了蜀国,到了成都。马上就要见蜀王曹操了,他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他对曹操并不陌生,和法正也很熟,知道这两人都不是能轻易说动的人。如果曹操愿降,他就不会坚持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