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颤抖地摸上那道伤疤，足有七厘米，像一条可怕的蜈蚣狰狞地盘在他的左脸。
    那是十几年前，韩青替林继挡下的一刀。明晃晃的刀尖直冲着林继的脸而去，是韩青奋不顾身推了他一把。
    刀锋落下之后，韩青满手是血疼得要命，他看到林继安然无恙，心中竟然还觉得欢喜。
    为暗恋的人牺牲，根本不算什么。看到林继平安无事，哪怕前途尽毁韩青都心甘情愿。
    自那之后，林继也愧疚极了。在韩青与盛辉娱乐解除合约走投无路时，他不顾众人反对聘用韩青当他的私人助理。
    由此才有了韩青十几年如一日的暗恋，无怨无悔满心欢喜。
    往事还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韩青没来由觉得疲倦，是无能为力不想再管的疲倦，他都懒得挪脚离开。
    “十几年前，我是你们俩的经纪人。韩青模样好看又有天赋，谁都说他是天生的演员。而林继你呢，顶多长相出色，演起戏来活像一块木头。”李婉语速适中从容极了。
    “当时我就觉得事情太巧了，偏偏是甄导电视剧开拍的前一天，韩青就毁了容。接下那个角色的人又是你，不过区区一个月，你的演技提升得那么快，活像换了个人。”
    “那是韩青愿意替我挡刀，他主动他活该他犯贱，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当真如此？我仔细追查，倒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比如，你和某人的转账记录。如果不是我暗中使力替你压下了这些事情，林继，猜猜看你现在会在哪？”
    意味深长的停顿，化作丝丝缕缕的寒意渗入韩青血液之中，让他的指尖冰凉到麻木。
    其实韩青并非没起过疑心，但他不愿怀疑那样好的林继。哪怕稍微想一想，都觉得是亵渎。
    林继就该是光灿完美的人啊，浑身上下毫无缺点。是林继最先对困窘中的韩青伸出手来，还主动和他说话，拯救了濒临崩溃的他。
    仅此一点，就值得韩青永远地记在心上。怎么忽然之间，一切就变了呢？
    韩青惨淡地笑了笑，笑自己痴情呆傻。世上可不就有他这种人么，自欺欺人十几年，也能过得很愉快。
    “够了，别说了！”林继猛地一砸桌子，他的声音都是抖动不安的。
    “你把韩青留下当你的私人助理，有他为你讲解剧本亲自示范，你的演技自然能提升。你不过花点钱，就排除了一个最有威胁的竞争对手，再用点小恩小惠让韩青感激你，这一骗就是十几年，真是一举两得。”
    “我没有！”
    李婉嗤地一声又笑了：“有这样的心机手段，你不红谁红啊，林大影帝？可惜你再厉害，还有这个把柄在我手上。既然你不在乎韩青，我就把这件事捅给媒体。”
    “你最近转型得很成功嘛，向上努力又有颜值的影帝，从不拍烂片也不消费粉丝。韩青替你打造的人设，还真讨人喜欢。林大影帝年末压轴出场搞个大新闻，媒体都要开心疯了。”
    “每次非要我撕破脸皮，你才肯妥协。林大影帝不觉得烦，我还嫌浪费时间呐。”
    咔嚓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应该是林继气急败坏摔了他桌上那只花瓶，那是韩青花了不少心思替他定制的。
    真奇怪啊，韩青发现他一点也不生气更不委屈，他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胸口那股寒意变成了疼痛，一把就捏住了韩青的心脏，肆意揉搓狠命蹂/躏，让他的嘴唇都没了血色。
    韩青紧紧攥住胸口衬衫，他艰难地呼气再喘气，原本挺直的身躯也从墙上滑了下来，缩成佝偻的一团。
    他颤抖着伸进裤兜，去摸那个小瓶。还没打开瓶盖，门就开了。韩青手一抖，药瓶滚落到地毯的另一边。
    “拿着你的支票，赶快走人！”林继咬着牙说，“别想用这样的手段再威胁我，绝对没有下一次！”
    “好好好，你开支票我就走人。至于有没有下一次嘛，我也不好说。”
    李婉余光一扫，才看到坐在地上的韩青。他脸色惨白得发青，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明明那人不声不响气息微弱，她却被吓了一跳。
    她直愣愣看着韩青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挺直脊背靠在墙上，再斜李婉一眼，还是气息压迫不容忽视，像要吃人的野兽。
    “李小姐，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扰林继。”韩青一字字说得缓慢坚定，“你可以试试看，是你买通稿黑林继的手段高明，还是我的公关更有效。”
    李婉什么都没说，她似笑非笑瞥了林继一眼，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等李婉一走，韩青的身体立时软顿下来。他俯身弯腰去捡那只药瓶，只当林继是空气。
    林继不许韩青漠视自己，一俯身握住了韩青的肩膀，直直望着他：“韩青，你听我解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骗李婉，你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不愧是得过金樽奖的影帝，一番话说得深情款款太叫人心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继真有多深情。
    毕竟都十几年了，演技再差的人也能进步，糊弄糊弄普通观众还是绰绰有余。
    韩青倦怠地垂着睫毛不看他，声音冷得没有温度：“林哥，别忘了，你演戏的本事都是我教的，是真是假我能听得出。”
    “不是假话，也不是骗你，让我们在一起吧。”林继伸手把韩青紧紧抱在怀里，他呼吸急促地说：“我推掉所有行程，我们去荷兰结婚，再去欧洲旅游休假。”
    韩青什么都没说，他静静靠在林继胸前，心如止水不生波澜。
    这就是自己暗恋了十几年的人，为了堵住自己的嘴，林继甚至能和他这个脸上有疤的同性恋结婚，真是太过委屈求全。
    李婉说得对，这样的人不红，还有谁能红呢？
    韩青费力推开了林继，神色淡淡地说：“我想辞职。”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毁了我。”林继真是着急了，他清逸俊秀的面孔都变得狰狞扭曲，“别忘了，这是你的梦想，由我替你实现，我们说好的。”
    “我想辞职，林继，算了吧。”韩青又重复了一遍，他手指颤抖着去捡地上的药瓶，眼一花，直接倒向了地面。
    真是摔得好惨，头重脚轻嘭地一声，耳中嗡嗡直响。
    好在韩青没有昏迷，他离药瓶只差几厘米。他强忍着疼痛，一寸寸挪向那只药瓶，眼看就能够到——
    有只黑色皮鞋踩住了药瓶，又把它一脚踢开。白色小瓶荡出一道弧线，跳到好几米外。
    “还好你死了。”林继的声音听起来古怪极了，像是欢喜又似悲戚，“好巧，真是好巧。”
    这是韩青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