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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宿
    从严格意义来讲,米德加并非国家的指代,而是由数十个大小不等的政体组成的联盟,它南接昶境,毗邻西黎和樊达纳西斯高地,被誉为银星的中庭,又被称作天赐的大陆。
    这里有银星最大的宇宙港,来往的宇宙商船络绎不绝,也曾一度成为贩卖交易黥徒的集散地,这状况在百余年前随着黥徒的地位升高而逐渐遏止,又因十几年前的黥徒暴乱而转向另一个极端。
    那场暴乱里,成千上万的黥徒劫持无辜商船,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叛逃,最终靠厄雷蒙特环网镇压下来,自此以后,黥徒经由宇宙港逃亡变成不可能之事。
    在发生这一切之后,米德加却能抵挡诱惑,牢牢把持住厄雷蒙特环网的界限,将其控制在特定的范畴,盖亚联合研究协会对阿利斯班研究院的忌惮由此可见一斑。
    边境都市乌提。
    对于邻近海岸线,四季温暖如春的乌提而言,四季很难靠温度界定,人们甚至对于传统的新年都兴致缺缺,他们习惯将水汽最盛,雾气最大的八月称作雾月。
    雾月即将结束的这天,正是祈福祭典声势最浩大的时段,远近的游客纷至沓来,白天,祭典表演声势浩大,游客们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到了夜晚,他们叁叁两两聚集在大大小小的酒馆,就着夜色酣畅痛饮,好不惬意。
    对于肖矜肖小少爷来说,显然就没有这么惬意了。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穿过夜幕,从乌提最好的皇家度假酒店走出来,穿过两条街,来到破破烂烂的贫民窟。
    狭窄的街道弥漫着一股馊水味,老旧的路灯闪烁不停,配合满街乱窜的老鼠,同之前所见海滩,阳光,狂欢构成的城市光鲜一面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这对比着实让肖矜难以接受,他踢开破烂的砖瓦,在一栋破旧小楼前止住脚步。
    一张字体歪斜的招牌倒扣在斑驳的灰色外墙上——日租,下面附着四个小字,无需证件。
    他才来到乌提的时候趾高气昂,走在街上,左脸写着待宰,右脸写着肥羊,却不想没过几天就给贼扒了个精光,身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又被狠宰了一笔,才勉强结清房款,现在摸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只能寄希望于黑旅馆。
    掏出最后的一点家当——放在贴身口袋里而幸免于难的零钱支付了房费,肖矜换到一枚锈迹斑斑的铁质钥匙,这种落后的玩意儿对于小少爷来说无异于古董,借着昏暗灯光左右端详,每一个锯齿,每一处锈斑都写满岁月沧桑。
    踏上吱嘎作响的楼梯,穿过因久不通风而泛着霉味的长廊,他摸索着找到钥匙牌对应的房间。
    肖矜将钥匙塞进钥匙孔,站在门前等待着,然而门并没能自动打开。他搔搔头,将钥匙拔出来擦了擦,再插进去,奇迹依然没有发生。
    戴着兜帽的少年自他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过眼,伸出白皙的指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一拧钥匙,“要这样打开。”少年的声音微哑,听起来却不难听,甚至因话尾略微慵懒的语调而显出独特的韵味。
    “啊……谢谢。”
    肖矜话音还没落,便见那兜帽少年不客气地一迈腿,先他一步踏进房中,啪嗒一声按开了灯。
    “我说,你怎么……进……”
    面对肖矜的语无伦次,少年挥了挥手上有着同样号牌的钥匙,“这是双人间,你办理入住的时候不知道么?”
    肖矜是真的不知道,不顾还放在地上的行李,他一转身,怒气冲冲去找旅店前台理论。
    那兜帽少年把兜帽下,露出一头利落的银色短发,血红色耳钉映着灯光熠熠发亮,正是祁曜。
    她低头扫了眼过地上的行李,还有被留在门把的钥匙,果然是太嫩了。穿成这样来到这种地方,只怕早从他抵达旅馆的一刻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连她都懂得这个道理,可惜这同住的倒霉小子还不知道。
    祁曜耐着性子把行李从过道踢进去,忽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他这么激动干嘛,我还没激动呢。”
    交涉可想而知地失败了,旅馆前台一张嘴足以应付叁教九流,地痞流氓,对付肖矜这种连脏话都不怎么会讲的小少爷简直是小菜一碟,叁言两语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末了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加双倍钱换单人间,要么退一半的钱走人。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肖小少爷屈辱地选择了第叁条路,假装自己没来理论过,他灰溜溜回了房间。
    浴室响起洗澡的水声,散落在过道的行李已经被收放在右侧床铺底下,遗落在门上的钥匙则被放在床上。
    肖矜顿时生出几分感动,他若是知道祁曜是怎么把他的行李“放”进床铺下的话,估计这感动至少要打上一半折扣。
    这间房是旅馆为了应付旅游旺季而临时改成的双人间,房间本就不怎么宽敞,两张床一左一右,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中间的过道狭窄到可以从一边床轻易迈到另一张,老式照明灯每隔数秒就发出电器老化独有的呲啦响,更不用说弥漫在房间里旧式家具闷久了才有的霉味。
    肖矜怀着嫌恶扫过被陈年旧渍脏污得看不出本色的床单,绕过床铺来到窗前,窗栓居然还是坏的,一拉,露出窗外的满天繁星。
    这样一个翘家逃跑的夜晚,想到这大半年的倒霉事,心头早就被疲倦委屈占据,直到习习凉风迎面吹来,又看见这条闪耀的星河,才得到少许纾解。
    肖矜打开行李箱,翻出条毯子铺在床上,想了想又拾出一件衣服铺在枕头上。他想他得给这名被迫同住的室友道个歉,方才招呼也不打就把人家晾在这里,无论怎样都显得太失礼了。
    浴室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见此情况肖矜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帮我整理行李,我刚才太冲动,那个……”
    他的话戛然而止,愣愣看着走出浴室的少年。
    仍是那件宽松的黑色兜帽罩衣,只不过兜帽被掀开落至身后,未干的银发服帖地垂落,和着水汽的银中透蓝的瞳孔微微湿润,透出一点不设防的迷茫,完美中和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锐利。
    这满室的简陋,黯淡的灯源,也无损其琉璃华韵之美。
    肖矜忽然觉得有点紧张,脸也有些发烫,“那个,我叫肖矜,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他很想问少年叫什么名字,还要告诉对方自己来自昶境中都,今年十六岁,甚至还忍不住要对其抱怨自己这半年来的坏运气,又是如何跟家里哥哥们闹翻跑出来的,好在太多的话堵在嘴边,反而让肖矜一瞬间清醒过来。
    肖矜惊出一身冷汗,顿时觉得自己这种状态太可怕了,他不是什么健谈外向的性子,相反,因为家教过于严苛,他从小到大接触的人并不多,故而一向腼腆怕生。
    可不知为何,见到这银发的少年就如老友重逢,那种不设限的熟稔感把他冲击得不知所措,以至于眼圈都微微发红了。
    祁曜根本没注意到少年千回百转的思绪,她看了看大开的窗,又瞧了眼这呆头鹅一样的少年,随意道,“我冒昧问一句,你睡眠还好吧?”
    这算什么问题?肖矜愣了愣,莫非少年是担心自己睡相不好打扰到他?
    “我,我不打呼……”他结结巴巴地说,“睡相也很很正常,不起夜,一觉到天亮。”
    祁曜点点头,虽然肖矜的理解出了些偏差,也算阴差阳错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晚不会太平了。”她含糊其辞地说着,“肖矜,你最好自己注意点。”一面说着,她摸索着检查了一遍房间各处,还在门栓和窗栓上各绑了枚铃铛。
    肖矜不知她这么做的缘由,盯着那铃铛瞧了一会儿,没瞧出所以然来,便自讨没趣去洗澡了。
    祁曜靠坐在床上,待听见浴室门被关上,她从怀中取出一只机甲微缩装置,细而冰冷的铁链自指上缠了两圈,又被她慢悠悠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