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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冒险
    电视的声音逐渐清晰,催醒了意识。客厅里除了亮着的屏幕之外没有光亮,窗帘外是一片昏暗。
    他爬起来看时间,发现竟已过去了一天。昨天他和小林通完电话,吞了点药就昏昏沉沉在沙发上睡着了,连电视都没来得及关。
    小林告诉他,法院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但可以确定盛广元正在不断渗透。当时案子如此迅速搬上法庭,盛业的对手功不可没。而现在检察院开始出现放松的迹象,很可能会撤回公诉,这背后的原因不言自明,牵涉商斗的案子形势总是多变。
    他们劝说易欣和盛广元私了,再不济也可以单独提出民事赔偿,至少让自己不再处于如此被动的地位。易欣并未表态,只说再给她几天考虑。
    小林还问了关于他的事,和陶园一样的问题。易畅告诉了他实话。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会,“你啊……我其实有想过这个问题,就是一直没有问你。”
    “对不起,林叔。”
    其实感情的事,按理说没有对错。
    只是他也清楚,带着有这种倾向的艺人,对于任何一个经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小林如此勤恳负责,也许他不应该因为私事去拖累他。
    “林叔,如果你不想继续带的话……”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小林语气有些激动,“你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再说小欣交待过我的,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也得把你带好啊。你只要自己想清楚就好,林叔一定支持你。”
    这些年来,他的经纪人似乎一直扮演着他父亲的角色。他给了他如此大的自主发展的空间和难能可贵的理解,带着他从一个愣头青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青年艺人。
    跌跌撞撞地走到现在,在失去的同时,他也在得到吧。
    但是,现在这个天天需要安眠药助眠,无所事事,还要为情神伤的人,是否真的配得起这样善意的支持?
    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责怪沈煜升。他怪罪他忽略他的感受,但这种怨气又迅速转变成对自己无能和小器的自嘲。
    这份爱,似乎在侵蚀着他的自我,模糊着他的视线,让他无所适从。
    “现在转播一则最新消息,南岛县于今天下午五点发生特大火灾,火势已经蔓延至大面积山林,现消防队正在赶往事故现场进行救援,目前起火原因尚无法确定,疑似人为蓄意纵火……”
    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他拿起遥控器想关掉时,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对方的声音有些陌生,自我介绍是沈煜升的助理严延,联系不上沈煜升就打来家里找人。
    “所里也没看到人,又不在家,那应该就是去南岛了……”
    “南岛?”他心沉了沉,瞥向了电视屏幕,“是市郊港口过去的那个吗?”
    “对就是那里,刚知道那边出事了我就赶紧联系他,谁知道一直不接,该不会中招了吧……”
    电视中转播了现场火灾的画面,情况不容乐观,有评论指出此次很可能是华东三十年来最严重的森林大火。目前消防力量正在不断增加,但火势一时半会无法控制,只能尽快救人。
    看着看着,他心里越来越慌。连沈煜升为何要去那里也没问,赶紧穿鞋出了门。
    驱车赶往港口的路上,交通不甚顺畅。在堵车之际,他一连给沈煜升拨了十几个电话。
    晚高峰的拥挤,一遍又一遍的关机提示音,快逼得他发狂。
    赶到时已经开始交通管制,车只能被迫停在了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还好严延离得不远,很快两个人就碰上了。
    严延告诉他现在在限制上岛人数。在火势还没有得到控制的情况下,除了消防员以外的人几乎都无法上岛。
    “刚刚联系上煜升了,他说还在办事。”
    “办事?”易畅不敢相信,“你没有告诉他现在什么情况?”
    “说了,但他说很快就好。其实这个岛说小也没有那么小,火从南边开始烧,他在北边,就算现在放任不管也不会那么快受到影响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听了他的话易畅闭了闭眼,沉下声问道:“他上去是处理和岛民的纠纷吗?”
    上回岛民来闹的事他还记得,猜想应该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凭沈煜升一根筋的性子,今天大概就是要耗在那里了。
    “也不算,就是有个钉子户一直在那里呆着,煜升去找他了。但是其实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应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你可能也知道,我们上大学那时候有一个教授,在我们读书的时候自杀了,”严延的语气十分惋惜,“今天是他的忌日。”
    最后两个字像一记重锤,让易畅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对方继续道:“他父亲就是那位不肯走的大爷。很书生气一人,就是太倔了。后来给他批了岛内另外一个屋子也不走,估计下一步就是强拆了,哎。”
    看向岛的方向,他想了一会,问:“哥他每年都来吗?”
    “这倒不清楚。我上回跟他一块上去过,他看起来挺不好受的。他和……”严延看了看他,想到什么般眼神闪烁了一下,“呃,教授去世对他影响可能挺大的吧,毕竟是挺好一老师。”
    易畅听着他的话微微出神。突然他瞥到码头有船靠岸,就跑过去打听岛上的情况。
    那些刚从船上下来的人告诉他,现在情况不太乐观,全岛几乎都在撤离,劝他最好不要上去。
    他来回走了几圈,又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好不容易接通了一次,心还没放下多久,连声音都没听到就又断了。
    岛上通讯可能出了问题。意识到这点,他更没有办法冷静了。
    这时经过的一个岛民走了过来,问他要不要跟他的私人船上去,他要去接住在北边的家人,可以顺便带上他。
    严延拦住了他,跟他说不要冒险。他摆手,疲倦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
    冒险?他这辈子也不差这一件了。
    与此同时,城北的一座仓库里。
    一个女人正坐在一个集装箱上抽着烟,她的脚下堆满了稀碎的烟头。
    她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聚焦,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安宁。就这样盯着面前的这堵墙壁,不要命地抽烟。
    很快来了些人,却让仓库又多了几分冷意。站在前面的男人还是惯常的随意打扮,身边两个保镖冷漠地望向前方。
    女人的眼神在转身的瞬间暗淡了下去,“盛越泽,你至于吗?”
    “这是我出门标配。来这种地方,总不是约会吧?”盛越泽漫不经心看她,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对你来说,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
    “五年前,我的第一支广告,”她环视了一遍周围,“这么久过去了,这块地价也涨了不少。”
    “我们今天不是来怀旧的吧。”
    盛越泽抬起一只手,旁边的人递给了他一个箱子。他打开看了一遍合上,递了过去。
    “你要的钱和文件。拿了走人,你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干干净净开始新生活。”
    她看了他许久。
    她没理那个箱子,快步走到他面前。盛越泽示意身边人不要动,却立刻受了狠狠一巴掌,整个仓库响彻着回声。
    “你说,我做了什么事?”她扯起他的衣服,“我做过什么,盛越泽?”
    “易小姐,不要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纤细的女声猝不及防响起。仓库门口,盛天薇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微蹙着眉道:“把东西拿走,以后别来纠缠我弟。既然之前已经谈妥了,就识趣点吧。”
    看着这阵势,易欣笑出了声。
    “果然是姐弟俩,”她靠近面前的男人,“为什么这时候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们赶着舔赶着要供奉的那些人,我伺候得多好?都说我是盛业的大招牌……我陪人喝酒,我他妈还陪人上床!不就为了你们那点关系,你们的宏图伟业?!”
    “五年前你说的话你记得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眼睛逐渐变得血红,“你说你会保护我。然后呢,在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说啊!”
    盛越泽不发一言,眼神有些飘忽。
    两人僵持了几秒,在他要开口的时候,面前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
    在保镖拦住之前,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温热的身体死死挡在了他的前方。
    刀捅进身子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姐?!”
    陶园目瞪口呆地站着,眼看着易欣在她面前跪坐了下来,眼皮微颤,投向她的目光惊诧而痛苦。
    “姐你疯了……”她颤抖着抱紧了她,抬头怒视一边呆站着的人,“这种人值得吗?!”
    盛越泽像是彻底震住了,一时间无法动作。他的双手有些僵硬地垂着,做出搀扶的姿势,但终究没有上前。
    这个场景似乎也冲击到了盛天薇。但很快,她眼中的惊讶消散了,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把行凶的带走。”
    几个人走上前,将陶园拉了起来。她还没有从震惊和无措中恢复,拼命挣扎着,表情狰狞而疯狂:“放开我!你们这些人渣……你们不是人!不是人!……姐!姐!”
    盛天薇转身往外走,却发现她的弟弟还站在原地。
    “小泽?”
    地上的人面无血色,腹部还在不停流血,右手无力地捂着,眼睛微微睁着,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突然她嘴唇动了几下,像是要开口说话。他正要上前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拉了过去。
    “这种时候别给我找麻烦。”
    很快地,仓库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头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偏向着门口的方位。那个人的背影似乎还停留在她的视野里,但她已经抓不到了。
    那个黑色的箱子就在她的脚边,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重重喘着,用手臂将自己勉强撑了起来,靠在了墙上。她快没力气睁开眼,呼吸越来越困难,耳边盘旋着的是陶园的那句话。
    值得吗?她怎么回答?
    那双淡漠的双眼似乎能给她这个答案,但是心却骗不了自己。
    她始终痛并快乐着。
    她曾经以为,她的人生就像一场冒险。她为了金钱和地位豁出尊严,却因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困在了原地,以至于全盘皆输。
    终究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闹到最后只剩她孤单一个人。
    ……
    只有她一个人吗?
    不,不对,她还有亲人,还有亲人不是吗?
    她似乎又有了点精神,眼中又恢复了焦点。手努力伸进口袋,掏出了手机,缓缓地动作,找到第一个号码。
    她拨着,一次又一次,指尖在屏幕上微弱地移动。
    她耐心地等待着。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一向真诚的眼望向她,一声声喊着她。
    清澈的声音伴随着铃声,在耳边越来越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