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点点头:“不是他还有谁?这样的人,监狱有一个就够了,还能有第二个?操!他还以为自己是曼德拉呢。也不看看现在谁的天下,真是老鼠日猫屄——送上门找死!”
我敏感地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分清真相的,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本人是在机关大院长大,对于我们政府做事的方法还是有一点了解的,我相信,他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政府是不可能把他关起来的。所以我就对馒头说:“咱们还是不宜讨论这个问题,政治问题,敏感。我想他要没什么,也不可能进监狱。”
馒头听了我的话,怔怔地望了我半天,眼中全是可怜之色。半晌,他才摇摇头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在看守所和入监组让人家摆了一道又一道了。看来你还是太天真!”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但是眼神中尽是不以为然之色。
馒头见我这样子指着我对大雄说:“你看他还不服,我这样跟你说吧!在咱们中国的地面上,你知道什么叫有问题吗?”
我摇摇头,疑惑地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还能有什么分别?”
“nonono!”馒头笑了,“我给你讲个段子吧!某人得罪了掌权者,掌权的人发话了,对手下说,那个人很讨厌,我要收拾他!手下就问,以什么借口呢?掌权者想想说,你们去查查他有没有经济问题!回来报告,没有!那你们就去看看他有没有政治问题?回来报告,也没有!那你们再去看看他有没有男女作风问题,回来继续报告,还是没有。掌权者火了,那你们先把他抓起来,再慢慢查,我还不相信了!是人还能没个问题!”
馒头讲完后,对我扬扬头说:“知道了吗,这就叫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没罪也有罪,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看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民脂民膏吞得油肠肥脑,他们怎么没问题?因为人家是掌握判别权利的人!明白了吧?”
我被馒头这个故事里深刻的寓意震惊了,故事虽然浅显,但是确实反映了真实的现象,一时之间,我觉得一切都是他妈的那么没有意思,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人,一切的努力,都只不过是在给既得利益者添作嫁衣,还蹦跶个什么劲呢?我意兴阑珊,所以也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那天的雾是在太大了,以至于我们没有办法进行队列训练。上完厕所,我们便在活动学习室里学习,记得当时上的是认罪服法课,授课干部给我们讲完认罪服法在我们整个改造观中间的重要意义,就让我们自己发言,每个人都站起来,虽简短但无不痛心疾首地反思自己的犯罪,简直就是一场小型的自我批判会议。干部坐在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底下人的表演,好像很享受大家这种自我糟蹋方式。
结果轮到搅拌机发言的时候,搅拌机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干部急了:“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对自己的犯罪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认识,这样说吧!你后悔吗?”
搅拌机在干部的诱发下,才缓缓地冒了一句:“我咋不后悔?我悔得天天晚上都睡不着!”
“为什么呢?”干部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因为我吃不饱,饿……”
干部差点晕倒,想一想又换了种方式问道:“你既然后悔,那是什么原因让你到这里面来的呢?”
这次搅拌机回答得很快:“运气不好!”
“运气?”干部不明白。
“他走我地里过,踩到我的菜,我站在田坎上喊他,说他为啥不走大路,他不听还骂我,结果我一生气,捡了个石头,撇过去……哪晓得我的运气就是那么背,平时连个鸟都没打到过,这回靶子恁准,打到他头上给打死了!”
干部强忍住怒气,问道:“知道今天上的啥课吗?”
“我晓得,认罪服法,但是我觉得你那个讲的有点玄,反正我就是只认一个理,他从我地里过,都不该。我打他,应该滴!”
搅拌机那浓重的地方口味,和看似淳朴实则刁蛮的话语逗得我们哄堂大笑。
干部再也忍不住了,破口骂道:“你他妈的,我苦口婆心跟你讲半天课,你就是这个认识啊!”说着往过来走几步,就要动手。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听到“呯”都一声,好像是爆竹,我却一下子听出那是枪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随即整个分监上空突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那声音就像是催命的厉鬼发出的吼叫,声声乱人心神。
几乎就是一瞬间,所有的分监区都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子。到处都是警察吆喝,犯人跑动和集合整队的声音。
那个正准备动手的干部,一瞬间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赶紧都到院子里集合!”他拉开门,焦急地督促我们。
大家一窝蜂地朝外跑,几乎是刚刚跑到院子里,十分监区的集合哨也吹响了,一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几个值班的警察全副武装,不停地喊道:“快快快!”
接下来的集合报数几乎是我入监以来见过最为迅速的一次,迅速清点完人数之后,扎着武装带的白队长从腰里拿出步话机道:“报告总值班,报告总值班,十分监区清点人数完毕,到场一百二十人,禁闭室押犯两人,监护两人,百货站两人,监区监督岗八人。总计一百三十四人,无差错!总计一百三十四人无差错!”
步话机里传来声音很大,几乎全场都听得到:“总值班收到,总值班收到,你们待命,你们待命!”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警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都紧张。
步话机里汇报的声音此起彼伏,分监有六个队、一个医院,七个单位有六个都汇报了清人结果。又过了一会儿,步话机里传来焦急的声音:“七分监区汇报你们的人数,七分监区,汇报你们的人数!”
步话机里一阵沙沙声,好半天才听到一个略带哭腔的人说:“报告总值班,七分监区一名押犯不知去向!一名押犯不知去向!”
我听到这话,想起刚才的枪声,心里一个咯噔:“这怕是有人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