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启没有吭声。
    他只是转过身，一直盯着万王大厅的方向。
    作为一个凡人，就算知道有许多大神来到了九黎，可是，却无法看到——就算在万王大厅时，能感觉到有许多神灵的迹象，可是，你也看不到。
    大神，哪怕是最低等的半神人，也随时可以了解人类的一举一动，但是，人类，哪怕是最厉害的人类，也根本无法窥探到神类的一星半点。
    所以，厉害如凫风初蕾，也被毁容当成了蛇妖，迄今为止，生死不知。
    这个中原共主，又还有什么意义？
    人人都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位置，但是，他很清楚——这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在大神面前，就根本没有什么共主一说。
    小狼王盯着他，忽然也意识到什么，他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只搓搓手，低声道：“其实，共不共主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难道我们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凫风初蕾了吗？”
    他淡淡地：“也许吧。”
    丽丽丝没有做声。
    事到如今，大家其实都很清楚了：凫风初蕾一定是遇害了，纵然还活着，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小狼王率先提了狼牙棒，意兴阑珊：“罢了罢了，是我自不量力。而且，我的运气也不太好，无论做什么，都很少有成功的时候。我还是赶紧离开九黎这个是非之地好了。”
    言毕，竟不向二人道别，转身就走了。
    丽丽丝倒是客客气气：“启王子，后会有期吧。希望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你从九重星联盟返回。”
    他点点头，目送丽丽丝的背影远去。
    回到客栈，天色已晚。
    早已等候多时的云英立即迎上来。
    她今天刻意做了精心的打扮，穿着最好最华丽的裙裳，满头珠翠，身上有浓郁的香粉味道，一张脸更是涂得雪白，樱桃小口一张，声音尽可能温柔，却掩饰不住惊喜和迫切的期待：“启王子，怎样了？你做中原共主了吗？”
    他看着她。
    她嘴唇翕张，连珠炮似的：“大家都说启王子是共主人选，我也相信一定是这样，毕竟，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得上启王子呢？共主一定是启王子……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在她身后，跟着淑均以及几名侍卫。
    他们也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启王子。
    中原共主，不仅是云英的期待，也是他们的期待——自从苟安汉中之地后，他们便一直如丧家之犬，无所适从。
    汉中的乡下，被秦岭阻隔的另一个世界，仿佛再也回到昔日阳城的繁华富庶，可是，一旦启王子登上了中原共主的宝座，那就意味着随时可以重返阳城。
    阳城虽然比不上九黎广场那么繁华富庶，可是，至少也是当今天下第二大的城市了。
    能够回到阳城，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地方，是所有人最迫切的愿望。
    可是，他们看着启王子的眼神，忽然都觉得有些不妙。
    尤其是云阳，她狂喜的眼神慢慢地浮上了一丝惊惧，热切的声音也变得不安：“启王子……莫非天尊没有任命你为中原共主？”
    他点点头。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然后，眼泪真的掉下来，顿时将她眼眶四周厚厚的脂粉冲刷，竟然裂开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
    姒启盯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他几乎是看着云英长大的，从当初西北大漠的军营再到起兵突袭有扈氏，云英姐弟一直英姿飒爽，朴实利落。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大变样了，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娇憨的少女，她满头珠翠之外，脖子上有一圈金色的项圈，手腕上一对翠绿的玉佩，而她的手指上更是戴满了各种昂贵的翡翠扳指，金戒指……整个人珠光宝气就像一个镶嵌的金人似的。
    和九黎无数富贵的诸侯太太们一样，她恨不得把所有的珠宝都戴在身上，昭告天下，我很富有——我的丈夫财雄势大，能给我提供最好最豪华的生活。
    尤其，她因为来得太晚，只能住在客栈，却不愿意低人一等，所以，更急需在别的女人表现出自己的身份——不是启王子无能，实际上，我们金山银海，我富贵无比。
    这令她看起来，竟然和珠光宝气的姬真差不多了。
    就连她脸上的神情，也和姬真差不多了。
    再看她背后的客栈，也已经没有别的客人，全被她高价包下来，甚至令老板做了一些装饰，张灯结彩，金碧辉煌，仿佛她要在这里居住很久似的。
    大夏虽然落魄了，但是，黄金白银还是足够的。
    尤其，淑均等人陪她前来，是带了足够的金子的。
    因这些金子，她生活得极其的阔绰，极其的豪华，几乎恨不得买下这个客栈，改造成一间豪华的屋子，和其他富贵的太太们一样，也有一个可以待客的体面的地方。
    尤其，她得到了小道消息，知道姒启会被封为中原共主——于是，自己便是想当然的共主夫人。
    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万王之王的太太。
    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原本梦想已经近在咫尺，却忽然又消失了，这怎么受得了？
    殊不知，姒启盯着她，更是心惊肉跳。
    他暗叹一声，心想，九黎，真是一个令人堕落的地方。
    每一个到这里的男人都羡慕神的权利；每一个到这里的女人都羡慕别的女人的美丽富贵——
    多可怕。
    她却浑然不觉，还是紧张得语无伦次：“真的吗？白衣天尊真的没有任命你为中原共主吗？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云华夫人说了，你一定是中原共主……姬真也说了，你是确定的中原共主，怎么会变了？”
    “姬真告诉你的？”
    “对啊，姬真向我保证你一定是中原共主……她消息那么灵通怎会出错？为此，她还专门来看我，送了我许多礼物，你看这个黄金的凤凰圈子便是她送给我的，像她那么势力的女人，如果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怎么会巴巴地赶来奉承我巴结我？……”
    她珠泪滚滚，泣不成声，完全绝望得一塌糊涂。
    怎么可能没有成为万王之王呢？
    启王子怎么可能没被选上呢？
    白衣天尊放弃他了？
    白衣天尊看上了别人？
    就算姬真胡说八道，可云华夫人不会胡说啊。
    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也黄了呢？
    一想到自己很快会遭到姬真的嘲笑，她简直忍无可忍，一跺脚就大哭起来：“启王子，你真的没当上中原共主吗？”
    他点点头。
    淑均也没忍住：“那么，是谁当选了中原共主？”
    他淡淡地：“我不关心。”
    淑均默默后退一步，不做声了。很显然，他也是很失望的，毕竟，跟随启王子多年，出生入死，为的便是辅助启王子登上大夏之王的宝座，至少自己也算是一个开国功臣，可现在，启王子落选中原共主，那就意味着永远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姬真却彻底失控了，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云华夫人居然也欺骗我，她骗我……她明明亲口告诉我，中原共主一定是你……可是，居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这么倒霉？我都安排好了，明天要请客的，姬真还说了，明天会带许多姐妹来向我庆贺，她们都很羡慕我，没想到……”
    原来，她已经和姬真约好了，就连明日的庆祝盛宴材料都准备好了。
    姬真是个人精，早前得到了姒启将成为中原共主的消息，为了巴结云英，所以，今天一直在陪伴云英。而单纯的云英怎么会是姬真的对手？三两下，她便视姬真为闺蜜，二人越谈越是开心，越谈越是亲密，然后，在姬真的鼓吹下，她便昏昏然，飘飘然，俨然已经是整个九黎最尊贵最高雅的女人——毕竟，妻以夫贵嘛。
    中原共主夫人，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为此，姬真还为她筹划了明日的庆祝盛宴，宴请许多诸侯的太太，按照姬真的说法，那就是为了让那些见识少的西域太太们见识见识中原的真正繁华，免得那些充满了狐臭味的婆娘们不知什么才是真正华丽高雅之美。
    这话，深得云英之心，毕竟，她出自阳城，小时候一直认为阳城才是世界的中心，以至于后来到了汉中之地就完全不适应，而到了九黎广场则有巨大的落差——仿佛一夜之间就从一个贵族千金变成了乡巴佬。
    加上她来九黎很晚，没有像姬真一样进入九黎的上流社交圈，根本入不了那些诸侯太太们的法眼，大家明里暗里都看不起她，认为她就是一个土包子而已。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想想看，成为中原共主夫人，让所有诸侯太太们都羡慕妒忌，岂不是爽呆了？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的幻想，居然都成了泡影。
    共主夫人已经彻底没戏了。
    她激怒之下，忽然跳起来：“不行，我得去问问云华夫人，她为何要欺骗我？她亲口向我保证，共主一定是你，可是，现在却这样，难道她说话也不算数吗？这样骗我是什么意思？明天我如何向姬真交代？我的脸都丢光了，明天她们岂不狠狠嘲笑我？”
    姒启不敢置信。
    她一直怕的，居然是被人嘲笑。
    眼看她就要跑出去，他一把拦住了她，沉声道：“你别去了！云华夫人没有骗你，是我自己辞去了中原共主的位置！”
    姬真以为自己听错了，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句：“是我自己不想做什么中原共主，所以辞掉了！”
    “天啦！”
    姬真不敢置信，一双眼睛差点喷出火焰。
    忽然，她嘶声道：“启王子，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推辞？为什么？你是故意跟我作对吗？是故意要羞辱我吗？”
    他淡淡地：“我不做中原共主，跟你有何关系？”
    她尖叫一声：“你说跟我没关系？哈，你说跟我没关系？启王子，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是你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