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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汪流
    深海会馆是在从东京到大阪的新干线上看到的,意卉对于在歌舞伎町没有找到合适的情趣酒店始终感到遗憾。
    人类对于求而不得的事物的感情有千百种诉说的方法,甚至牵连到身体的各个器官。心有耿耿,挂肚牵肠。延川觉得这一切隐忧都在步入海洋公馆时的感觉消解了,他觉得自己漂浮在一张悬挂在海洋的网上。
    海洋公馆是没有接待处的,只有一条长廊,两边挂着形状奇怪的画,延川觉得像浮世绘,蓝白绘成的海浪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富岳叁十六景。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富岳叁十六景,仔细看了好久,反复琢磨一下,才发现和富岳叁十六景略有不同,可以说,挂着的画,是惨败版的富岳叁十六景。
    船舷被海浪撕裂,浪尖不是普蓝加白,而是生硬的钛白冷,像是海浪长出了白色的小爪子,也像海洋口腔里的一排排利齿,向下伸展,碾碎平白的海面。传闻有艺术家因为一念之差用了钛白颜料被发现制造假画,后来也因此遭遇了牢狱之灾。
    富士山顶冒烟,蒸腾着证明自己是活火山,好像下一秒就要掀翻台面滚出岩浆和硫磺。
    可以说,只有小细节和富岳叁十六景不同,但这些小细节是凶狠的,是野兽的獠牙和利爪,无用的发疼的阑尾和扁桃体。
    延川在电梯角落的小盒子里输入密码,觉得自己是破译专家,前来偷取可以救人性命的丹药,从小盒子里拿出铜制钥匙,电梯没有装修,灰头土面的,空间也狭小,意卉站在他旁边,就容不下别人。她的裙子被失重和超重调戏,物理学和衣服打架,电梯停在叁楼,蕾丝被掀起了微乎其微的角。
    303房间不大,一进门却是下楼的楼梯,如果要往右拐,就是一个只有一平方米的小走廊,走廊的尽头是鱼缸,鱼缸向右蔓延,一直蔓延到楼下,像是镶嵌在墙壁上的异世界入口。
    异世界灯光黑暗,光源从世界的尽头露出笑容,腐败的橙汁和乳液包裹着的鱼形物体在里面大规模散落,上下起伏,里里外外的游泳。
    “好丑”,意卉抱怨。
    “是小丑鱼”,延川说。
    延川看到小丑鱼,就陷入了海洋,他觉得自己困在什么奇怪的内核之中,竟然幻想到了,被囚禁在地下室做实验的丑陋人鱼,地板上散落着腥臭味的坚硬鱼鳞,浑身上下布满痣的亮光水母,水母说自己不会发光,只是反射人类瞳孔里变态的光芒。他在幻想里恐怖出了鸡皮疙瘩,竟隐隐约约地觉得兴奋,他把恐怖称作一种性癖。
    世界的瑕疵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亲吻他的眼睛。
    他的小人鱼躺在贝壳里面,一脚一脚蹬着滑嫩的贝肉,分开薄片,盗取珍珠,他觉得自己是恶劣的盗贼。
    贝壳是她假装坚强的后盾,她靠自己身体里的某种特殊的腺细胞分泌出坚硬的钙,可惜她不用钙来长高,而用钙来组成粉粉嫩嫩的两瓣,分开来还有两瓣小的,重重迭迭的迷住他,哪里谜得住?在往下就是深海,盐水从她的身体里偷偷留下来,流在盖着贝壳的床单上,就是一滩滩沙滩一样的水迹。
    她是娇弱的软体动物,猫一样的躲在他的怀里,一句话都不说。床头流苏的绿色窗帘飘在他的眼睛里,他就潜入鱼缸里扯下海草。把海草在她的背部打上蝴蝶结,不小心胳膊都塞到了蝴蝶结里,她就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要是有人翻开贝壳,就能看到意卉礼物式的困在里面,肉棱柱白白胖胖,越往下的贝肉越肥,棒状结构和纹石片垂直相交。延川分开试图分开它们,却不小心被困住,头顶浇了一下水。
    她被迫背在身后的手松开又抓住,松散在背上的头发被海草胁迫,他抓住自己打的蝴蝶结,拎起软体动物的大半个身子,强迫她打开贝壳露出珍珠,贡献式地接收他,往深海下面潜。
    延川是第一次潜水,偶尔发现这似乎是人类的某种本能,只需要挺动收回胯部,他就可以呼吸自如,却偏偏要把头埋在海草里,越来越缺氧,她在他耳边呼吸,深海气压让他耳膜痛,抬头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泡泡冒出,在空气里清晰可见。
    他握住贝壳当成盔甲,以后再见到的汪洋就都是次等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