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杨四小姐常来陈家,连年饭都同陈家人一道吃,俨然是半个陈家人,因而她的一应待遇同陈家四兄弟姊妹一样,有座单独小院,除了她自己的贴身侍仆,还配给她两个杂役供使唤。
两人到了院门前,扫地的杂役见着吃了一惊,其中一人忙去通知杨四小姐,另一人点头哈腰的将他们请了进来。到正厅喝了半盏茶就见杨若华的贴身侍仆过来,请他们去花房。
花房不大,同耳房一样大小,但极其温暖也极其明亮,两边摆放了许多花草盆栽,邹仪瞥见一株早盛的迎春已经绽放出零星黄色,还有各色腊梅,红的黄的紫的粉的,乌泱泱的一片,被他们进来时的寒风吹得小小摇摆,像将起未起的浪潮。
若华穿着一件紫色的缎袄,针脚瞧上去极其精细,她正坐在最里面,见着两人招了招手。
邹仪走过去施礼,若华忙回礼道:“请坐,恕我冒昧邀二位前来这逼仄地方,只是实在是暖和得很,贪图温暖不愿出门。”
两人坐下了,杨若华又替他们倒了茶,那茶甜津津的,是花茶。
青毓只冷眼看着在杯中浮动的几缕花瓣,并不饮茶,若华见状问道:“可是不合胃口?”
青毓就在这儿等着她呢,听罢眼角一挑,阴阳怪气地说:“杨四小姐废话咱就不多说了,咱们都是爽快人,将你做的事老实交代吧。不然你以为我拖着个病体来这儿是做甚么?”
若华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甚么?”
她见两人都不吭声忙道:“二位是不是对我有甚么误会,我说的七日之约必不会食言——”
邹仪叹了口气打断了她:“你怎么忍心害死三小姐呢,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邹仪语气平平仿佛在聊家常,不曾想却丢下这惊天炸弹,杨四小姐捏着茶盏的手一松,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那陶瓷破碎的声音震得她一激灵,她像是回过神来,面色涨得通红,指着两人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们的脸上。
“你——你血口喷人!我怎会害琼萤?这世人即便所有人都要害她我也不会害她!你要再这样胡说一次我马上就命人赶你们出去信不信!”
青毓只看着她,因他眸色格外的深,甚么光也反射不出,盯久了看显得格外凉薄。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道:“信,我们怎会不信,杨四小姐莫要激动,满谦他只不过是好奇罢了,毕竟你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一往情深,回头就来了招杀人放火,他只是想知道是甚么原因叫您转换的如此干脆。”
杨若华抄起桌上的鲜花饼就往青毓脸上掷去,声音凄厉地叫他们滚。
青毓虽然受了伤,但动作十分灵活,脑袋一偏避开了托盘,手里还劫到两块饼,自己一块邹仪一块,他一边吃饼一边道:“杨四小姐,莫要抵抗了,如若不是有确切证据我们怎么会来找上您,那日给狗吃的腊肠里掺了金乌丸,你是从哪里搞来的金乌丸?是二少爷那里来的?不,也有可能是你杨家的瘾君子里搞来的,这不要紧——总之你下了迷药,趁它昏睡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三小姐的屋子,你将她打晕,浑身淋满了油,然后你点了火——”
“不,不,你胡说!你胡说八道!你竟敢这样侮辱我,侮辱琼萤!我要杀了你!”
她从小便受训练,力气大得很,当下掀翻了桌子就要朝青毓身上扑,幸好那贴身侍仆见情况不对去请了宝璐,四小姐一把攥住若华手腕将其别在身后,训斥道:“若华你瞧瞧你在做甚么!是你说当初要给他们两个七日破案,现在你动了他们你是要我三姊死不瞑目吗?!”
邹仪瞪了青毓一眼,青毓满不在乎的摸了摸鼻子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查出来害三小姐惨死的凶手正是杨四小姐,所以她才这么恼怒,只怕是恼羞成怒。”
宝璐力气极大把若华摁在墙上抵抗不得,她恨极,往地上啐了一口,目光灼热似是要吃人。
宝璐浑身一僵,目光自两人之间逡巡却见二人俱是认真神色,心口忍不住一紧。
她咬了咬舌尖才道:“这样的大事二位莫要胡说,切不可因那七日之约而随便指摘人交差,要是让我知晓了,定不轻饶!”
宝璐这时也冷静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却不再挣扎,她冷笑道:“是了,证据,证据呢?二位言之凿凿证据在哪里,如果是随便冤枉人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为琼萤陪葬!”
邹仪心下叹了口气,他们有许多边边角角的证据,最重要的却是临门一脚,只盼着东山来能带回来甚么好消息。
就是因为没有关键证据,他们才想先发制人,在杨若华情绪激动的时候逼迫她承认,可惜才实现了个开头就被赶来的四小姐给打断了。
真是天要亡我呼!
邹仪虽心里头这样想,面上却端得是淡定从容,他在刹那间就决定改变战术,抽丝剥茧地把证据一一列出来,就像那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宝物,每甩出一个证据就是扯下一层布,直叫她的心惶惶不安猜测他们知道多少的时候,再使力诈供。
邹仪抬眼,见青毓不动声色的眨了下眼睛,两人达成了共识。
邹仪对着宝璐心平气和的开口:“四小姐可还记得,我曾调查过年夜饭时段有谁给三小姐的爱犬喂过东西。”
宝璐点点头。
邹仪道:“杨四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杨若华听罢又挣扎起来,似乎是想扑上去狠狠揍他:“放你娘个屁!老娘每次来都会去喂它腊肠,况且还有其他几个人呢,你这算甚么证据?!”
邹仪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道:“杨四小姐莫激动,我还没说完呢。我命东山去查谁手上有黄印子,他却一无所获。四小姐可还记得,年饭时候杨四小姐的手指被汤烫伤了?您是主,应当尽过宾主之谊瞧过她的伤势吧,伤得如何?这五日之后原先的皮肤可曾留下?”
宝璐听罢面孔忍不住一沉,她感觉的到手中的身体僵了一僵,她朝若华望去,只见她眼中饱含泪水,那神情因蒙了泪水分不清是悲伤还是仇恨。她禁不住握手腕的力道又紧了紧。
邹仪叹气:“还有一事您应当也是知晓的,后来三小姐爱犬被抱至房内,杨四小姐去喂食反倒被咬了一口,您瞧,现在指头上还有牙印呢。我倒想请教一下四小姐,这犬难道是逮人就咬吗,那为甚么我这初次见面的生人喂食反倒安然无恙,难道是我于它格外投缘?”
宝璐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它很乖巧,不怎地咬人,只是会狂吠恐吓。”
到这个地步,她的心已经从身上剜下来,被人丢到寒冬腊月的井水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经过邹仪的梳理都将矛头直直指向了杨若华。
五日前她三姊活活被火烧死,一日前她的二哥被揭穿是瘾君子毒瘾发作痛不欲生,现在,她三姊的未婚妻,金兰之交的好友是害她三姊惨死的凶手。
她有那么瞬间看着面如冠玉的男人恨了起来,他来了不过十日,却揭开了陈家华美异常的衣袍露出里面长满虱子的肉体,不过十日,却让她十多年的生活天翻地覆。
宝璐深吸一口气,将头脑中的胡思乱想甩出去,她看向若华,若华抖了抖睫毛蓦然冷笑。
“呸!你这腌臜孙子为了保自己的狗命口不择言!这狗不过是个畜生,谁晓得我哪里招了它不高兴就咬了我一口,再说那烫伤也不过是不小心,倘若真是我所为我怎会许你查案,自掘坟墓!”
青毓凉凉道:“贼喊捉贼,众不疑之啊。”
若华听了就要摆脱宝璐去揍他,却见宝璐不松反紧,怒道:“放开我!”宝璐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多了一抹厉色:“若华,我三姊或许有错,但绝对错不至此!”
若华整个人都一愣,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她掐着嗓子尖声道:“好!好!真是好极了!你也不信我对不对?我们总角之交,就听那狗屁邹公子狗屁和尚叨叨几句你就瞎了眼睛任他们胡说八道!行!我也不怕,你拿出确实的证据来,这些边边角角的不过都是巧合,你们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杨家也不是好欺侮的,不要想私扣我的罪名!”
杨家同陈家一样是三大家族之一,他们不能只因为这些暧昧不清的东西就定了杨家四小姐的罪,宝璐将目光投向邹仪,邹仪却侧过脸和青毓说话。
两人说了没几句就见东山来了,东山豆大汗珠自额边滚落,他瞥了宝璐和若华一眼,压低声音对两人说:“正如邹大夫所说,杨四小姐送来一包腊肠,一包酱肉还有一箩筐的狐狸——不过前几日的肉菜还没吃完,这狐狸还不曾吃全都臭烘烘的挤在大箩筐里。厨房里的人说厨房失窃,丢了杨四小姐送的腊肠和一些香菇。”
邹仪面上不显心里却暗道一声糟糕。
看来杨四小姐整包腊肠都下了药,除了喂狗的,剩下的只怕丢在三小姐房内被大火烧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