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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敌人_49
    接下来的日子,我完全没有时间去想别的,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人生会这么忙,给我13岁的冲击特别大,尤其是当我来月经,悄悄地躲在房间里,拼命地喝着红糖水,然后捂着肚子坐着看着窗外的月亮的时候,我才恍然我还有点时间可以坐着。
    到达上海的第二天,画展就开始了,我跟在孟宴老师的身后,看他给许多学生做指导,又接待了许多没一张脸我能记住的大人,还有些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黄色的洋人,很多人一开始都不知道我是谁,孟宴老师就提着我的衣服往前推,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自豪地说,“我徒弟。”
    那些人就会哇地一声,对我投来倾羡的眼神,接着就开始有人跟我搭讪,甚至有人认出了我是《夕落》的小画家,欢喜地朝我手上塞卡片,说以后要带他的徒弟跟我切磋。
    孟宴老师推开那人的手,冷着脸说,“没有我的准许她是不许跟任何人切磋的,我们的画不是为了跟谁切磋,那是发自内心的灵魂。”
    那人讪讪地直说,是是是,随后把卡片收了回去,几许不甘地看着我。
    孟宴老师看着那离开的人,捏着我的肩膀说,“李优,人心都是浮动的,你切记,不要忘记初心,可进取可进修,但别自傲。”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这种满是招待客人,满是画展,满是私下标画的日子,孟宴老师给我定了每天一幅画的任务,他说,“你随心所欲地画,感触到了,就算再忙也要放下手里的事情,打开我给你的画室,画一幅你喜欢的画,我不想再看到任何灰色,我想看到的是你的喜悦。”
    他也不让我画多,每天一幅,多的撕了,少了就算不睡觉也要补齐。
    我交了五六幅,他都不满意,直到离开上海的前一天,那一副座落在夕阳下的凯旋门,他才满意,接着那天晚上的奖励是他带我去逛上海,我被上海滩迷住了,黑夜里波光粼粼的海水,印着一轮高高的月亮,浩瀚无际的感觉,孟宴老师眯着眼站在我身边,风衣被风吹得飞起,夜晚的上海,沉静着。(备:1993年12月14日,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350米立体结构封顶)那时我们看到的还是尚未封顶的塔,孟宴老师说,等1995年带你过来玩儿。
    我点头,朝那位置看去,带着期待。
    接着,我们从上海坐火车前往杭州,杭州的画展持续了一个月,那是最为忙碌的一个月,我见识到孟宴老师分身乏术的能力,在一个月里,我对孟宴老师的崇拜达到了极点。
    我更恨不得自己能快点长大,而帮到孟宴老师,孟宴老师蹲下身子摸着我的头说,“不能着急着长大,人要一步一步来,顺着自然的规律,然后带着你的嗅觉跟你的感受,顺着时间长大,这样你的人生才会完美。”
    我嗯了一声,心渐渐地沉静了下来,全心投入地去帮助孟宴老师,画着我该画的画,做我该做的事,每天晚上回到住的地方之后,我会把语数英拿出来,今天看这一本明天看那一本,英语单词我每天都在背,数学有很多不懂的,我就划下来。
    在杭州的第十五天,一个新的画奖出炉。
    名单上有张轩的名字。
    孟宴老师捏着那份名单,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孩子不得了,不得了。”
    我凑过去看,那是一份叫空间比赛的名单,张轩的画叫:帽子侠,得的虽然是第三名,但却是年纪最小的,想到张轩拿着奖金喊着要去吃鱼的情形,我就忍不住好笑。
    孟宴老师摸摸我的头,说道,“你不用急着去比赛,你得累积更多的情感,让每一幅画都成为顶级之作,那才叫成功。”
    我看着孟宴老师,点头。
    过了杭州的画展,下面的行程都非常地赶,一个半月要去五个地方,广西,云南,都江堰,西安,最后一站是广州。
    离开家也一个半月了,我一开始并不想家,也不想任何人,在新鲜的事物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看到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冲击力常常让我回不了神,但是在匆忙赶路的这一个半月,我却开始想家,想许多人,我曾经以为我不会怀念的地方,我一直认为我恨得要死的地方,竟然让我疯狂地想念。
    孟宴老师看了我画的画之后,笑着摸我的头,说道,“你是想家了,能想家是好事,说明你心中有爱。”
    我抓着胸口的衣服,愣愣地看着孟宴老师,他说……我心中有爱?
    我心中一直都只有怨恨,他却告诉我,我心中有爱?
    1993年四月初,漫长的巡展到头了,孟宴老师带着我,回到海印市,呼吸着海印市的空气,我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看着熟悉的街道,我有种宛然隔世的感觉。
    糖糖老师的头发剪短了,额头还是有一戳服帖的软发,他拉着我的手,说道,“我带你回家。”
    我重重地点头,贪婪地看着他温柔的神情。
    此时,我竟然想要感谢李秀,感谢妈妈,感谢那个恶心的爸爸,感谢他们逼我去上美术课,让我认识了糖糖老师,也让我有了机会当孟宴老师的徒弟,我跟孟宴老师告别之后,糖糖老师就开车来接我,将我带往回家的路上。
    ☆、第六十八章
    回家的路其实很短,但在车里坐着,却觉得好长,明明快要到的路程,总觉得它还差那么一点点。
    然而当车子停在家门口,妈妈从屋里出来,那一刻我一直想着该怎么迈出去的脚迟迟没有动弹,直到妈妈拉开车门,弯腰带着笑容看着我,说,“优优,欢迎回来。”
    说着她伸手过来拉我,我看着那双白皙的手,缓缓地把手搭上她手心,她笑着将我拉了出去,对上糖糖老师的眼神,“谢谢你,糖糖老师。”
    糖糖老师含笑,“不客气,就是辛苦李优了,这三个月来她可吃了不少苦。”妈妈心疼地摸摸我的头,“回来了,我给你补补,是不是瘦了?正在长身体呢。”
    我用头蹭了蹭妈妈的手心,妈妈感受到我的动作,唇边的笑容愈发温柔,将我拉进怀里,随后抬头问糖糖老师,“老师留下来吃个饭吧?”
    糖糖老师摇头道,“不了,孟宴老师回来了,我今晚得去陪他们吃个饭。”说着他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笑道,“这次辛苦你了,你要相信,我们都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做你坚强的后盾,所以我们李优,要加油喔。”
    我抿紧唇,挣脱妈妈的怀抱,伸手就搂住糖糖老师,糖糖老师愣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搂住我,我低低在他耳边说道,“谢谢老师。”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跟我说,说他会做我坚强的后盾,这些话在我的心里激起层层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敲击着我。
    目送糖糖老师离开后,妈妈拉着我进屋,她把我的小行李袋跟背包放沙发上,然后摸摸我的头说,“你先去睡个觉,妈妈去做饭,很快就可以吃,好了我去叫你。”
    我嗯了一声,目送她进了厨房,坐了很久的火车,我的精神是有些疲惫,但是还不到要睡觉的时候,我拧开画室,拉开画室的窗帘,透了些许光进来,投射在十个画板上,每一个画板上都画着一副画,有完成,也有只画到一半的,还有颜色只上到一点点的。
    那画里有许多的人,许多的建筑,有常青树,我看着那些画,突然笑了起来,这次出巡展之后,我感觉到我的心境变了许多,也感觉到眼界开阔了不少,看着当时一时冲动画下来的画,我能感受那画里的温暖,走到一副灰色的常青树旁边,我将画扯了下来,学着孟宴老师的动作将画一撕成两块,随后离开画室,妈妈正好端汤出来,看到我,惊讶地问道,“怎么不去睡一会?”
    我摇头,“睡不着。”
    随后我跟在妈妈的身后,去帮她端菜,妈妈直嚷着说,“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我来就好了。”
    我假装没听到妈妈的话,只是把碗筷跟菜一起弄到外头的餐桌上,等菜全上齐了,我看着精致的几道菜,囫囵吞枣地喝了一大碗汤,然后夹着菜就往嘴里塞。
    妈妈拍着我的后背,急忙说道,“别吃那么快,还有,还有的,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没吭声,只是安静地把菜都塞进嘴里,巡展的这三个月来,吃的饭菜其实不算差,孟宴老师定的都是极好的酒店,就算不在酒店吃,也常常有孟宴老师的朋友请到外头的大餐厅吃饭,都是精致而又美味的。
    但此时此刻。
    我只觉得妈妈做的菜抵过上百家大餐厅的饭菜。
    猛吃的下场就是撑着了,我摸着肚皮坐在沙发上,感觉胃一阵发胀,不一会爸爸跟李秀都回来了,李秀看到我,略带惊讶,随后笑道,“妹妹终于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
    爸爸冷冷看了我一眼,随后就转过头去,朝楼梯上走去,我那到嘴的爸爸两个字快速地咽了下去,直直地瞪着他消失在楼梯口。
    李秀吃了饭,也坐到沙发上,随后侧过脸,看着我说,“妹妹,这么久没上课,你肯定落下不少的课,我帮你补习补习吧。”
    我喝了一口茶水,对上她的眼睛,说道,“不用,张楚会帮我补,英语我每天都在背单词。”我提到张楚的时候,李秀的眼眸闪了一下,随后她僵着脸笑了一下,一抹失落在眼眸里闪过,“哦,这样啊。”
    我没再理她,胡乱塞了几片山楂,又咽下几口茶水,站起身就朝楼梯走去,回到房间,看到床上的那两个洋娃娃,我走过去,缓慢地抱住它们,随后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送我娃娃的那个帅气的男孩。
    第二天到了学校,郭晶看到我,使劲地揉了下眼睛,然后眼眶红红地朝我跑过来,我躲闪不及就被她抱住,她哇哇地叫道,“你可算回来了,没了你,我在学校无聊地要死。”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看着这怪异的一幕,纷纷交头议论着,我伸手将郭晶的手扯下来,刚握上她的手臂,就听到她倒吸了一口气,我一低头,就看到她白皙的手臂上有一块乌青。
    还不等我看清楚,那只手就快速地缩了回去,郭晶笑得亮晶晶地说道,“你去了哪里?跟我分享一下外面的世界。”
    我的心思则在她手臂上的那块乌青上,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那只手怎么回事?谁打的?”
    如果不是见识过她爸爸妈妈,我会以为那又是大人的杰作,可是她爸爸妈妈那么爱她,怎么会打她呢。
    “没什么,不小心摔倒弄的,走吧,快回教室,可不止我一个人想你。”说着她就扯着我朝教室走去,我想再问她,但看她躲避着我的问题,就知道问也问不出来的。
    刚上到四楼,就对上走廊上的张楚,他手里正捧着一叠作业本,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地帅气,我的心漏了一拍,他已经走到我跟前了,他停住脚步,眼角都笑着笑意,“欢迎回来,李优。”
    我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然后话不经大脑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张楚诧异了一挑眉,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我,我问出之后就后悔了,动动嘴巴想说算了你可以拿的,他却开口了,说道,“需要!”
    郭晶笑咪咪地说,“那我也帮张楚拿。”说着两个人分了张楚手里的作业本,便朝老师办公室走去。
    郭晶叽叽喳喳地跟张楚聊着天,我则安静地走在旁边,听着张楚回答郭晶的问题,听着郭晶笑眯了眼,不停地看向张楚,张楚时不时地看向我,还说了一句令我愣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