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舟头再低。
夏芍则盯着他不放,“西品堂的谢总难道不知道,到了下午拍卖会的时候,多出来的拍品还是会被发现?”
这才是夏芍想知道的。对方难道不怕跟华夏集团交恶?当然,如果对方坑的就是华夏集团,那自然不会有这顾虑。但夏芍想不通,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她有可能嫁进徐家,即便是同行是冤家,也不该这时候明目张胆地坑她才是。
“谢总的意思是,那些出席慈善拍卖的老总没几个是真正的收藏家,有专家鉴定他们就信,赝品也看不出来。而且……”
“而且就算华夏集团发现,拍品也已经展出,收回不可能,坦白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拍了,对么?”夏芍帮刘舟把话补完。
收回会令见过拍品的宾客猜疑,坦白会令华夏集团的古董鉴定能力受到质疑。西品堂这是想让华夏集团哑巴吃黄连,不想帮忙他们把这赝品拍出去,也得帮忙?
刘舟低着头,擦汗。
“西品堂是京城老字号,应该知道顾客心理。收藏了件古玩,少有不寻着朋友四处赏玩的。金错刀这物件稀罕,一旦拍出去,整个收藏界都会震动。民间有眼力的高人多得是,若是发现有假,华夏集团的名声且不说,这物件可是西品堂送拍的,谢总就不怕惹信誉官司?”夏芍淡淡问。她觉得,刘舟还有很多话没说。
果然,刘舟听了这话虽然没抬头,但是眉头皱了皱,似乎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夏芍把手中拿着的屏幕遥控器往桌上漫不经心一放,“砰!”
刘舟肩膀一抖,赶紧开口,但表情还是古怪,甚至抬眼瞟了眼徐天胤,“董事长,您初来京城,可能不知道。西品堂背后的东家是王少。吃了王少的亏,也就只能忍着。更何况……慈善拍卖是华夏集团主办,西品堂选送的拍品,一旦曝光,两家荣辱在一根绳子上。您不是跟徐司令……咳!徐家和王家,哪有人敢惹啊。”
夏芍蹙眉,王少?
她这才想起来,似乎刚才在下面是听见了这么句话,大抵是西品堂有背景,背后的人是王少。
夏芍忽然便垂了眸,脑中似有什么念头乍闪!
莫非,是京城四少的那个王?
夏芍自然知道这些人,京城四少——徐秦王姜,共和国权力的中心、京城军政两界四大家族的公子哥儿。
徐,自然是徐家。不过,徐少指的可不是徐天胤。他不常在上流圈子里活动,这位徐少指的是徐天胤的堂弟,徐天哲。
秦,是共和国纪委副书记秦老爷子的秦家。秦少便是秦瀚霖。
王,是军界世家,也是四大世家里唯一一家身在军界的。
姜家则是四家里在军政两界都有人的,实力雄厚,目前跟秦系争得最狠。
京城四少,从四大家族鼎盛的权力地位来讲,这四人自然可称“四少”。但也并不是每个都那么实至名归。
徐天哲和秦瀚霖,一人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市长,一人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市纪委书记,前途无量,可谓实至名归。姜家的大少姜正祈目前也在地方上任职,也是市长,不过他年纪已有三十二岁,比徐天哲和秦瀚霖年长,成就和外界评价也就比两人低些。但若是不做比较,三十二岁的年轻市长,姜正祈也是前途无量。
京城四少里,最有名无实的便是王卓。王卓完全是个纨绔子弟,不在政也不在军,他的身价完全靠着他的父母。王家王老爷子曾是共和国的军委副主席,但如今已经过世。王卓的父亲如今是军委的委员,母亲是军区文工团的。但他母亲的娘家是经商的,有些家底,见王卓一事无成,便拿钱给他开了公司。
但他的公司应该不在古玩这一行才对。
毕竟夏芍是这一行起家的,同行的事,她总是有些了解的。没听说西品斋的幕后是王卓啊。
祝雁兰在一旁,似是看出夏芍的心思,便说道:“西品斋刚换了幕后老板,才三个月。这段时间正忙着拍卖会的事,我忘了跟您说了。”
夏芍轻轻颔首,她不在意这点,而是在意……
“师兄,王家跟哪派走的近?”夏芍转头问,“我记着好像是姜系?”
徐天胤低头看夏芍,话很简洁,“姜。”但他的目光盯着夏芍,似乎跟她一样想到了。
这件事西品斋或许不怕曝光,假如曝光,在外人眼里,会是华夏集团和西品斋勾结。而夏芍刚跟徐天胤闹出求婚的事,西品斋的幕后又是王卓,指不定这件事就被看成了徐王两家有走得近的意思。
这样的话,秦系有可能被很多观望的人孤立,姜系胜出的可能性便大了。
夏芍蹙眉,她实在不愿意这样想。一枚小小的刀币,竟能牵扯进京城的派系争斗,搅乱政局?
可即便是她想多了,这件事仅仅从钱财的利益角度上来讲,西品斋也是不亏的。别看这是慈善拍卖会,拍品的起拍价还是要付给众家送拍藏品的古玩行的,毕竟古玩收回来都是要本钱的,而且大部分钱都不少。说白了,慈善拍卖会,确实是不盈利,但本钱还是要给人保住的。
但不盈利是针对真品来说。若是赝品,按照真品的起拍价,可不是要赚钱?
况且,西品斋弄了这么个市无定价的物件来,起拍价可不是要高?他们这不是要赚钱,是要狠赚!
这件事,曝光与不曝光,对西品斋,或者说对王卓来说,都有好处。
夏芍怒极反笑,好算计!这横竖不亏本的算盘,打到她头上来了!
这事若真是王卓的主意,他也不算纨绔!倒是挺有脑子的。不过,算盘打错了人!
“董事长,现在怎么处理?马上就到中午了,宴会过后,拍卖会便开始了。”祝雁兰问道。
夏芍看向刘舟,刘舟以为夏芍想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便赶紧说道:“董事长,其实哪一行都有内幕,很多拍卖公司搞慈善拍卖,底价都是抬得很高的。说是不盈利,其实还是盈利的。只不过比正常的拍卖赚的少就是了。咱们公司却按照最低价来,这已经跟行内很多规则有些矛盾了。这样下去,同行会有很多说法的。我的意思是,就像谢总说的,那些企业老总有几个懂古玩的?冤大头就是了。金错刀很冷门,不一定有能看出来是赝品的。就算是对方知道被坑了,给他点好处就是了。他退一步,能攀上王家,亏了钱攀上人脉,想必也不算吃亏吧?这等于花钱买个关系就是了。而且咱们借此还能跟西品斋搞好关系,以后在京城行走顺畅,有什么不好的?”
夏芍静静听着,边听边点头,听完笑了,“你真是人才。”
何谓无奸不商,今天是领教了。
刘舟一愣,低头,觉得这话听着是夸奖,可又不像是。
“你当初竞聘总经理的时候,也是这么通过的?”夏芍慢声笑问。
刘舟不语。这当然不可能,竞聘的时候,这些话自然是不好说的。
“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华夏集团留不住,请你另谋高就。”夏芍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刘舟霍然抬首,“董事长?”
他其实对被解雇的结局不意外,毕竟他收了对方一百万。但他以为,他说了刚才那些话,董事长应该能听明白其中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说不定能对他刮目相看,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看着刘舟错愕的脸,夏芍微笑,“哦,我忘了。你即便是想另谋高就,在这一行也没有前程了。你的前程在牢狱里,请你等着接律师函。”
刘舟错愕的脸顿时变得大惊!
“董事长,我……”
“你自以为聪明,可惜事事陷华夏集团于无德无义!”夏芍看着刘舟,敛了眸,“慈善既为慈善,便不以盈利为目的。打着慈善的旗号盈利,沽名钓誉,骗取民众敬重信任,岂非无德?楼下展厅那些宾客,个个是为祝贺华夏集团诸公司落成典礼而来!明知拍品有假,却坑他们的钱,岂非无义?!你这么个无德无义的人,我留你何用?”
夏芍声音发冷,刘舟听得脸上被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
夏芍的话却没说完,字字戳向刘舟!
“我聘你为总经理,你拿着华夏集团的高薪,收着西品斋的贿赂,是否无德?身为华夏集团的员工,吃里扒外,联合外人算计自己公司,是否无义?无德无义,有脸让我留你?”
“我办慈善,就是不盈利,同行也不会有微词。你忘了我的身份!”
“我不需要跟西品斋搞好关系,也能在京城行走顺畅。你还是忘了我的身份!”
“我的宾客,不需要花着钱吃着亏窝着火当着冤大头去攀附王家!你把他们看得太卑微!”
“我的员工,不需要拿着我薪水收着别人的贿赂来为我着想!你把你的老板看得太贱!”
夏芍笑了,笑得发冷。自从华夏集团成立至今,她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听着,谁要是用胁迫的算计的方法来逼我和他同流合污,我会先让他身败名裂。”
这一刻,夏芍的声音温柔,“从你开始,下半辈子,请吃牢饭。”
刘舟霍然抬头,脸色发白。
夏芍已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保安!”
刘舟发懵,看看董事长办公桌后坐着的少女,他怎么就忘了呢?没多考虑她还有重超然的身份,没太考虑她和徐家的关系。他只是看见那一百万,觉得她一定会给王家面子,然后便头脑一热……
他又看看少女身旁,男人一身冷厉气息,让刘舟的目光一跟他对上,便被看成了死人。
刘舟一直觉得,即便是徐家,为了诸多考量,也不会选择跟王家交恶的。但是,看看眼前这两人,真的会是这样吗?
刘舟突然间觉得,他错了,错得很离谱。
保安很快就进来了,拉走刘舟的时候,他还发着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这辈子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祝雁兰觉得,她活了半辈子,经历不俗,但也少有像今天这样,大气不敢出的时候。
然而,夏芍的情绪却比她想象中收敛得快。或者说,刘舟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她就平复了情绪,一刻都没多耽搁地朝她招了招手。
祝雁兰一愣,走近一点,夏芍对着她一番吩咐。祝雁兰听得脸色频变,几度想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但是看看眼前少女处变不惊的沉稳姿态,她选择了沉默。夏芍一番吩咐之后,祝雁兰便赶紧离开,去办事了。
直到祝雁兰也离开了,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夏芍才脸色又沉了下来。
她想想今天的事,想想西品斋,想想王卓,想想刘舟,忽而气不打一处了,握紧了拳头重重往桌上一砸!
“砰!”
并没有预期的畅快感,甚至连声响都是沉闷的。声音,手感,都不像是砸桌子。
夏芍一愣,目光往桌上一落,然后什么气都没了。
她的拳头之下,是一只男人的大手,截过来,阻在了她的拳和桌面之间——怕她伤着。
夏芍抬眸看向徐天胤,抬眸的一刻,男人却握着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带,轻轻抚摸她的背。他虽然安抚她只会这一招,但现在也做得好多了,并不显得生硬。
夏芍头枕上男人的胸膛,看着面前军绿的军装,笑了,问:“手疼不疼?”
“不疼。”徐天胤仍给她抚着背,“你不喜欢王卓?”
夏芍觉得这话问得有趣,笑问:“他坑我,我当然不喜欢。你想干嘛?”
“杀了。”徐天胤的气息有一瞬的冷厉,但说完又好了许多,继续给夏芍抚背。
夏芍抬起眸来看着徐天胤,她知道,他不是说谎。在他眼里,没什么京城四少,没什么军政世家。他想杀,有的是手段,不留痕迹。
“不用。我说过,不让师兄为我再背恶业。忘了?”夏芍目光极柔。自从在青市一中的学生会事件之后,她便惊着了。她不想让他为她背负太多,毕竟,她还想让这男人好好地和她过一辈子呢。王卓这样的人,要治他,也是她自己动手。
“没忘。”徐天胤答,“但你不喜欢他。”
夏芍噗嗤一笑,“我不喜欢他,你便杀了他。那我要是喜欢他,你打算怎样?”
徐天胤一愣,然后似乎真的认真在想夏芍说喜欢王卓。夏芍只见男人的眸都逼出血丝来,一瞬间气息不是冷厉,而是有她没见过的暴虐。
夏芍愣住,接着哭笑不得,一拳捶在徐天胤胸口,“呆萌!让你想你还真的想!这怎么可能呢?”
男人却抱住她,紧紧。似乎他自己被刚才的想法吓到了,此刻抱着她,像怕把她丢了。
夏芍目光一柔,把戴着戒指的手往徐天胤腰间捣了捣,“也不看看这是什么。”
徐天胤伸手握住,低头看了那戒指一眼,觉得前几天发现这戒指作用不大。
唔,也许,还是有点用的?
被徐天胤这一安抚和闹腾,夏芍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华夏集团如今已是家大业大,公司里这种人许以后还能遇到,但这种公司的蛀虫,只要被她发现,必不留后路!
“好了,我们下去吧。还有好多事呢。”夏芍道。
徐天胤点头,牵了她的手,两人出了办公室,一路乘电梯又往展厅去。
但刚走出电梯,夏芍便敏锐地感觉到展厅里气氛不对!
她和徐天胤快步走过去,远远便见人群都跑去了展厅外头,展厅里头,只有两个男人站在,相互拿着枪指着对方。
夏芍顿时扶额,黑线。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玩这一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