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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抚摸着书册,慕阳轻微扯唇一笑,不自觉带了三分苦涩。
    晃晃大脑,扫却念头,脑中还残留着这些技艺,想来上手应该不难,但是,她实在拿不准季昀承究竟要她学这个是为了什么。
    不自觉的,慕阳想起曾听二皇兄说过,底下有人给他敬献过一些女子,皆是品貌上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谈吐举止类似官家小姐……季昀承该不是想把她送人罢?
    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打消,姑且不论慕阳用以交换的预知能力,就算季昀承想送,以他的身份而言,也难找送的对象吧……
    第二日一早,慕阳正式被送去西苑学艺。
    西苑住的多是南安侯府的门客或是宾客,昨日见到的那三人是南安侯请来教授侯府二小姐季昕兰的西席,此时也正住在西苑。
    教棋的正是昨日对季昀承颇有微词的青衫男子,他还兼教四书五经女戒,第二次见面慕阳才想起为何会觉得眼熟,这人名叫柳年,是天祭二年的举子,自持才学出众,大放厥词称自己必然在三甲之列,结果那年的试题刁钻,唯独他与同乡另一名学子答出,反被同乡连累,在殿试时以舞弊之名剥夺了科举资格。
    没料到四年后竟混到南安侯府做西席。
    不过,此人才高是才高,性傲也确实是性傲,听说慕阳从未学过弈棋,连问也不问,直接挑出了三本基础的棋书,让慕阳自己摆着练,便兀自去看书了。
    两个时辰后,轮到书画,教习的是个郭姓女子,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罗裳衬着面颊秀美,两只粉紫簪花绾住一头青丝,艳而不俗,浅笑中自带三分亲切妩媚,怎么看也不像个教书的师傅,后来慕阳才知道,这个郭师傅正是柳年的夫人。
    不过她那一手簪花小楷确实算是不错,相当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给慕阳找的例画也多是画意缠绵柔情温婉含蓄的。
    一堂课上下来,倒把慕阳憋得不轻。
    抱起倚桐古琴,慕阳去见了最后一个师傅。
    刚到院外便听见泠泠琴声,柔和动听幽然而来,随着每一声弦动不觉心头微颤,她站定,琴声渐渐轻柔婉转而起,久久不灭,仿佛母胎中的温柔缱绻,寂灭了所有尘嚣,一时间慕阳竟听的忘了时间。
    “你不打算进来么?”
    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温和的男声。
    慕阳定了定神,恭敬道:“小女见过师傅。”
    男子样貌普通,一身纯白布衣洗的极干净,除了发上绾的一根木簪,浑身上下再无矫饰,见慕阳抱琴而来,微微一笑道:“我姓有琴,从今往后便是我教你琴。”
    这个姓氏让慕阳忍不住心中一咯噔。
    “敢问,有琴师傅是否去过帝都?”
    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去过,怎么了?”
    她前世虽未见过这个男子,却是闻名已久,而听到最多次这个名字则是从……萧腾口中,他是萧腾的师父,萧腾的一手琴艺几乎皆出自他的教授,萧腾爱琴极甚,对这个师傅自然是推崇备至,慕阳面上应着心里还曾颇不以为然。
    此时见到真人,却有种物是人非难以言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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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慕阳交给三位师傅后,季昀承便没再过问。
    慕阳不用做侍候人的活计,整日所忙不过琴棋书画,因为总对季昀承有防备之心,慕阳不敢学的太快,按照三位师傅的要求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再一点点进步。
    如此一来,三位师傅不会觉得她蠢笨却也不会认为她是什么天纵奇才。
    久离起初还有些眼红,但因为她没有季昀承的特别吩咐,便直接跟在季昀承身边侍候,回到房中张口闭口便是小侯爷今日又如何如何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见慕阳毫无妒恨反应,自觉无趣,这才收敛了。
    说来有趣的是,安阳城原本要造反的头目詹武因为感激季昀承的施药救妻之恩,在流民散了之后,竟然自愿为季昀承鞍前马后,这点倒是连慕阳都没料到的。
    想想,这也算是她重生以来做的一桩好事了。
    冬去春来,转眼数月过去,已是草长莺飞,一片鸟语花香。
    连株桃花旖旎盛放,院中铮铮琴声犹如碧潭幽泉,点点清音褪尽铅华。
    “指法多种,以指别之,轻而清者,挑摘是也;轻而浊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劈是也;重而浊者,勾托是也。”
    说话间,有琴师傅信手拨弦以作演示。
    慕阳原本对琴无多大兴趣,但见对方抚摸琴弦时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珍视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他讲的极细致,也极耐心,又兼温声款款,让人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闲暇时,有琴师傅也会跟慕阳说些同琴有关的掌故。
    久了,慕阳心里原本的那点别扭也渐渐散去,甚至她还有心思想,萧腾弹琴时的姿势神色倒有七八分是学自眼前男子,有琴师傅姿容平平尚让人觉得心头微颤,由样貌出众的萧腾来弹……那时倾心于他的帝都女子莫说几十,上百只怕都有。
    为了配得上他,慕阳苦练琴艺,还特地命人寻来了鹤鸣秋月琴。
    未料一曲奏完,众人皆是赞叹不已,唯独他冷声直言,无心无情徒技艺尓,枉费名琴。
    想着,也便不自觉拨弹开最熟悉的一曲《凤求凰》。
    低呜的琴声缠绵昳丽。
    曲罢,慕阳怅然若失抬眸,却正瞧见有琴师傅诧异看向她的目光。
    不知为何,慕阳却也不是很担心,只是笑问:“怎么,我弹错了么?”
    有琴师傅笑容温和摇头:“不,你弹得很好,但似乎很……悲伤,是忆起什么了么?”
    略一想,慕阳便道:“我只是想起了家人。”
    白衣男子忽起身,从屋内取出一把琴递给慕阳,声音柔和依旧:“我想你会喜欢这把琴。”
    慕阳一眼看见琴身上的流水断纹,这些断纹大都由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不过百年不出断纹,因而但凡有断纹的琴都是一琴难求,当即慕阳便想拒绝。
    有琴师傅却只微笑道:“你在我这也学了数月,虽然称不上天赋异禀,但进步却也相当的快,而且……这琴放在我这已然够久了,再无人弹只怕会使音色暗、涩。”说着又指了指琴上一处凹槽,“此处原本摆放了一颗南海明珠,后来脱落遗失了,你不妨将你的玲珑珠镶在当中。”
    摸了摸颈项,触到那颗挂在脖子上的玲珑珠,慕阳一时有些怔愣。
    从安阳城到南安侯府,一路马不停蹄,慕阳都几乎忘却了,脸上那深深的伤疤在第二日便已经看不见痕迹,如今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想来应该都是重夜药膏的功效。
    他教的剑法慕阳还记得,只是,不知他是否还在那片幽谷中。
    念及此,入夜被窗外蝉鸣搅扰的难以成眠的慕阳晃到院中,拾起一根木棍,舞将起来。
    生涩的剑法逐渐成形,一遍一遍,直到耗尽气力再抬不起手指。
    第二日清晨复又去柳年处习棋。
    久离因得季昀承满意,被调到季昀承院中侍候,这座院子里便只剩下慕阳一人。
    平平静静的日子很快便再少有人问津,送三餐与份例的小厮也由殷切转为冷淡,好在慕阳多少有在慕宅的经历,反正衣食也不会短了她,更何况她也未必想再见到季昀承,便干脆懒得理睬。
    倒是柳年对她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善,第一月只是让慕阳自己看书,月末检查时发现慕阳竟然真的将那些书都看过,棋谱也都一一听他的话演练过,第二个月便每日抽出两刻与慕阳对弈,开始几乎将慕阳杀的片甲不留,但是慕阳不论多少每日都有些进步,到第三月时柳年已经不敢随意乱下,落子之前必须认真思忖,到了如今,虽然大多仍是柳年胜出,但是十局中慕阳多少也会赢上一两局。
    至此,柳年一扫之前的轻慢态度,却是真的将慕阳当做自己的弟子。
    见慕阳一来,柳年便勾勾手指道:“过来过来,我给你摆一局棋,你看这一局黑子收官时能赢几子?”
    抱着棋书还未坐稳,忽然从院外进来了数十个人。
    慕阳一侧脸,便见一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华服少女甩袖而来,身后跟了一众的侍女随从,或举华盖或托盘碟,而少女只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巴鼓成了包子状,气呼呼道:“有琴师傅把飞泉琴给了你?”
    这个年纪这个阵势……想来也只有季昀承的亲妹妹,南安侯小郡主季昕兰了。
    慕阳心中一叹,有琴师傅……还真是给她找了麻烦。
    动了动唇,慕阳刚想说话。
    那边少女不等慕阳回答,疾步走到慕阳面前,慕阳下意识握拳在侧,她实在做不到坐以待毙。
    11 第十章
    少女扬手。
    慕阳抬眸,眸光一凛。
    只见瞬息间少女双手握拳,蹲身,半趴在慕阳膝头,随即仰首,动作行云流水般迅捷:“姐姐,你把飞泉琴让给我好不好,我拿东西跟你换……”
    在少女扬手时,就已经有侍从端来盘碟,只见上头珠光宝气,摆了各类金银珠宝更有同样价值不菲的断纹古琴。
    慕阳一滞,看着季昕兰眸亮如星,倒是不知如何反应。
    听到季昕兰带人气势汹汹去西苑找慕阳时,季昀承正忙的焦头烂额。
    虽然慕阳给他留下的印象颇深,那个可预测的能力也让他相当感兴趣,可毕竟不可控制性太强,季昀承一向不喜欢不能控制的事物更不打算随便相信任何人,指定了人来教慕阳琴棋书画无非是以备将来留用,无论是将她当做幕僚棋子还是干脆收入房中,季昀承都希望自己的人不会落了他的面子,更何况自己一手培养的人忠诚可靠性都远胜于以利收买的。
    而慕阳比他想象的还要乖觉,几个月下来竟然无声无息,半点未曾来打搅他,以至于忙碌之下季昀承都几乎将她忘却脑后。
    此时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季昀承倒也有一时恍然。
    回忆起女孩超越年龄般冷静犀利的神情,随即季昀承勾唇笑,不知道她面对身份尊贵同样大小姐脾气的季昕兰时还能不能保持着这份淡然气势。
    所以,季昀承迈进西苑柳年的院落,与其说是给慕阳解围倒不如说是去看好戏。
    深紫近黑的外袍逶迤于地,唇角带着几分轻慢笑意,刚进西苑季昀承便怔住,眼前场景并不如他所料,毫无剑拔弩张之感,反而平和安谧。
    妹妹季昕兰嘟着嘴,晃着慕阳的手臂,满脸恳求之色,而慕阳则仍在和柳年下棋。
    少女半垂眼帘,静静看着棋盘,执黑的手指交叠,缓缓落子,姿势幽雅。
    竟然都没人留意到小侯爷已经进了院中。
    季昀承索性不动神色站到慕阳身后,他习武,脚步极轻,挪移间几乎没有声音。
    柳年长考完落子,一抬眼便看见季昀承,当即神色一变,刚想行礼却被季昀承用手止住。
    季昀承垂眼思忖慕阳的棋路。
    一看之下,很快发现了问题,柳年恃才傲物,棋路一向是攻势极重,实际上他和柳年下棋一贯也是如此,双方厮杀惨烈,步步紧逼,争锋相对,半黑半白间弃子无数,往往拼的是谁更快谁更狠,而慕阳……竟然是以守势为主,黑字密集,几乎滴水不漏,但弃子时却也毫不犹豫,往往柳年刚刚突破守势紧接着便是更加严密的防守。
    都道棋风似人,慕阳如此下法却是让人根本看不清底细。
    一局终了,到底还是柳年棋力更高一筹,杀了慕阳一条大龙,接着长驱直入,吃掉一整片黑子。
    赢了棋局,柳年却没笑开,只是神色越发凝重。
    倒是慕阳轻轻松松丢下棋子,没有回头轻声道:“不知小侯爷有何事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大概你刚进来的时候。”
    季昀承挑眉:“怎么发现的?”
    顿了顿慕阳才道:“小侯爷没有发现自你进来之后,这里格外的安静么?还有……”慕阳用手指了指季昀承几乎拖到她面前的袍角。
    季昀承一看,果然如此。
    慕阳起身,抱起带来的棋书,对柳年行了个礼便准备去习字习画,见季昀承还未走,问道:“小侯爷,你到底可有什么事?”
    季昀承哑口,而后更觉得奇怪。
    他带回府中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但凡女子几乎都是想尽办法博得他的关注,只要他稍垂青登时便感恩戴德,使劲浑身解数取悦他。
    慕阳这般态度,倒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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