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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忽而,欣荣殿的穿堂风从四角的窗户进来又出去,带走了满室的碧烟散发的味道,不知为何,多数人却觉得鼻端又袭上了另一般馨香。
    就在众人沉迷于这个香味时,茶案前的何当归已经一气呵成的投茶注水,冲好了一茶瓯珍珠云雾茶,然后抬眸对堂上微笑道:“大侠,我这茶有四道,须得就近品尝为最佳,不如你和老祖宗一起赏光过来坐坐吧。”
    众人满以为那个说话态度强硬的面具人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却很听话地押解着老太太徐徐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茶案边坐下。何当归与孟瑄在茶案左侧落座,老太太与面具人在茶案右侧落座,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当归的脸看,孟瑄心道,这样近的距离我是可以救下罗老太君的,我要不要出手呢?不如再等等吧,说不定过一会儿爹就来了。
    耿炳秀问:“丫头,是哪四道茶?”
    何当归斟出第一盅茶,盈盈走到了老太太身边,而一旁的耿炳秀见状,搭着老太太肩膀的右手又加重了两分力道。不过,何当归却越过了老太太,把那盅茶递给了耿炳秀,浅笑道:“第一道茶叫做‘君问归期未有期’,大侠你且试试看。”耿炳秀接过茶捧在鼻端闻香,却良久不去品尝——毕竟他的嘴在面具下方,想喝也无从喝起。
    何当归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老太太却突然把何当归拉近,附耳迅速地跟她说着什么,耿炳秀虽然略有不满,但也未加阻止。如此过了片刻工夫之后,何当归拍了拍老太太的肩头站起身来,又去倒了第二盅茶,清亮的茶线如飞泉般落进雪瓷茶盅,注到七分满时就停住了,然后她将这盅茶敬给了老太太,柔声道:“老祖宗勿忧,所谓世事变幻如棋,未必就会到那一步,请先尝尝这一道‘巴山夜雨涨秋池’吧。”
    老太太交代完了自己的机密遗言,只觉得心情立时一送,双手接了这盅茶去闻时,更加觉得人世间的三千烦恼仿佛都尽数散去了,轻啜上一口,老太太闭目细品半晌,方道:“老身……很多年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话语中的回味无穷,让旁观者对那杯中茶的味道好奇和向往到了极点。
    ☆、第131章 娘的师傅他爹
    更新时间:2013-08-27
    此时,何当归又把第三道“何当共剪西窗烛”敬给了孟瑄,孟瑄也接过细品,眼中的惑然神情在氤氲的水气后闪烁不定。
    之前孟瑄虽然觉得这女孩与众不同,却没想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同,如今回思起来,孟瑄才发觉,这女孩的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无不带着天生的贵族仪态,走路之时轻步缓行,而裙摆竟不见一丝飘荡;言谈之时,从眼神到表情都收放自如,简直就像官场人物一般,带了几分“外交式”的味道。若不是天生如此,那就是后天经过了专门的严苛训练而养成的,可是除了皇室中的公主,寻常的世家女子谁会去训练这个?
    他们孟家是伯府,自问门第不算低,家里的三个妹妹也是请了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从几岁时就开始灌输她们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礼仪规范,可尽管如此,她们中都没有一人能做到把这些礼仪融入至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中,毕竟对着自己的家人,谁不是尽情的笑,欢快的跑呢?
    他听得刚刚罗老太君叫她“当归”,而关三小姐又称她为“何小姐”,那么,这个名叫“何当归”的女孩子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既无上尊贵、又不能放肆言笑的环境中生活了多年,才会养成这般融入骨血的贵族仪态呢?
    “逸姐儿啊,”老太太一杯茶饮尽,竟然像是忘记了眼前的处境一样,话起了家常来,“你娘川芎昔日师从有着‘小陆羽’之称的宋书文宋大家,习得了一手好茶艺,可老身瞧着连她也及不上你的两分,你泡茶的功夫是跟你娘学的吗?怎会比她还强上这么多?”
    何当归微笑道:“我怎敢跟母亲相提并论,品茶无非是个心境,老祖宗你此刻心境坦然,喝起茶来自然满口生香,余韵久长。”说着拿起茶瓯,倾倒出了第四道“却话巴山夜雨时”自斟自饮,同时在心中嘀咕道,老祖宗你有所不知,母亲的茶艺师傅是“小陆羽”宋书文,而我上辈子的茶艺师傅却是宋书文他爹“赛陆羽”。
    此时,殿中之人都未发觉,大殿上方的气窗外又潜伏了一个蒙面人。
    四道茶巡下来,除了耿炳秀那一盅之外,其余三盅都已经被品尽,清明的茶香溢满室内,这时候,殿外远远地传来了说话声,首先是关白的声音:“段少,你回来了!你问明白了么,府外的官兵究竟为何而来?”
    然后是段晓楼的声音:“先进去再说吧,大家该等着急了。”
    再然后是关筠的惊呼声:“呀!晓楼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官兵动手了吗?我来为你包扎!”
    殿中众人正侧耳听得出神,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面具人突然一手拎着老太太一手拎着三小姐,飞快地从侧门逃走了。一时殿中人人惊叫高呼,汤嬷嬷口中大叫“老太太,三小姐”;罗白英庆幸那个恶人离开的同时,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将四大护卫找来;罗白琼方才摔断了骨头的双腿突然不药而愈,灵敏地爬起来,扭头就向偏殿跑去,呜呜呜,哪里没危险、哪里最安全?对了,还是藏在偏殿的出恭间里吧,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孟瑄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活人都在自己的身边被掳走,气恼懊悔的同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一双腿竟然虚软得站不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迷药吗?不可能啊,以自己的功力,这世间的迷药都不可能迷到自己!
    段晓楼听见大殿中的哄闹声,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飞进来,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极力地用目光在殿内搜寻着什么,可是大殿内乱得像菜市场,就算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也只能听见一些支离破碎的句子“三小姐……吃茶……了。”
    段晓楼闻言大惊,继续用目光在殿内扫视,同时厉声喝问道:“在哪里?”然后另一人指给他大殿的侧门,于是段晓楼将轻功发挥到极致,飓风一般地吹过了众人的头顶,从侧门边上刮过去了。
    大殿里,一旁的人吃惊地问刚才说话的人:“你跟段世子说了什么啊,怎么他突然跟点了炮仗一样?”刚才说话的人脸上表情更加惊讶:“哈?我才刚起了个头,说了句‘老太太让三小姐给她泡茶,可是吃茶吃到一半,她们就不吃了’,还未及讲出她们不吃茶是因为‘被一个坏人抓走了’,怎么段世子还没听完就跑了?”第三人则感叹道:“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啊!”
    大殿外,段晓楼在黑夜中一边飞一边找,糟了!刚刚只听说何妹妹自杀了,却忘记问何妹妹是投湖、跳井还是自挂东南枝了,这样黑漆漆的一片让他怎么去找?该死的,没想到才只一转眼的工夫,何妹妹竟然就想不开自杀了!
    他不跟她相认,是因为已经托了耿大人来说媒,假如让人知道他们在荒山道观中相识数日,之后他这个伯府世子就来下聘,要求迎娶她那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为正妻,到时一定会生出各种难听的流言来,有损于她的闺誉……天意何其弄人!这一次他费尽辛苦,抢到了这个来扬州捉柏炀柏的差事,为的就是来见她一面!他听说关家和罗家是世交,又去找关白让关白带着自己一起来罗府赴宴,没想到,没想到就因为他不跟她相认,她就自杀了!
    何妹妹啊,你知道我在京城有多么思念你吗?你说的“半年之约”我已经等不到了,我每天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全是你,喝酒的时候你的脸就在酒杯里,夜半读书的时候你就端着一盏茶在旁边看着我笑,闭上眼睛的时候,却看到你坐上了别人的大红花轿……梦里做梦的时候,你微笑着冲我挥一挥手说:“段公子,你不是我的良人,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良配!”
    梦里,我急得满头大汗却说不出话来,梦醒之后才发现,那一把刻着你的小像的匕首在我的胸口硌出了一道红印,于是又盯着那只有一枚铜钱那么小的小像,苦苦思念着远在扬州的那个你……何妹妹,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为什么不等我?何妹妹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找你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
    另一边,段晓楼的何妹妹依然健在,而且正在笑嘻嘻地跟面具人谈判:“大侠,我外奶奶身重百斤,腿脚又不便利,你扛着这么一座大山跑,多费力气啊!虽然她身份尊贵,可是外面黑灯瞎火又兵荒马乱的,谁认得她是罗老太君还是罗府倒夜香的罗嬷嬷?我看你不如把她扔在这里,咱们两个人走还能快一些!”
    耿炳秀闭口不言,双目紧锁着这个笑靥如花的小丫头,如今她被人掳劫,只要自己轻轻动一下手指头她就没命了,她为什么不害怕,她还有什么底牌,能够支撑着她在这里跟自己讨价还价?
    “你瞧啊,我外奶奶睡得跟死猪似的。”何当归指一指地上的老太太,从来没搭“便车”飞过的老太太刚一飞起来就被吓晕了,何当归摇头叹气道,“听说死猪是这世上最沉的东西,扛起来重逾泰山,而且我听着大侠你的气息紊乱,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何苦要扛着这么个东西乱跑呢?”
    耿炳秀瞪眼:“什么!你知道我受了内伤,你怎知道的?莫非你也会武功?”
    何当归的一双小手在纱帕上揪成了十个白玉小结,半垂着小脑袋,细声细气地说:“大侠叔叔,你看我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吗?大叔你真会开玩笑,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咱们赶快跑吧,待会儿追兵就该追来了,他们可都是一等一高手!”说着,她拉起耿炳秀的胳膊,用力拖着他往黑漆漆的花园里跑去,耿炳秀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睡美人般的老太太,终于下定决心抛下她,跟着她的外孙女一起私奔了。
    何当归一看面具人终于决定扔下老太太,心中暗自高兴,等后面追来的段晓楼和潘景阳等人捡到了她,老太太就算是正式获救了!眼下人质换成了自己就好办的多了,虽然这个面具人的武功厉害,但是跟他靠近之后才发现他其实是受了严重内伤和外伤的,气息虚弱杂乱不说,经过这一阵跑动之后,他的两条大腿上竟然开始往外洇血了。真是奇怪啊,习武之人最先开始练的就是下盘,更不要说他这种高手中的高手了,什么人能把他的大腿伤成这样?莫非……跟他打架的人是个矮子?
    “死丫头你看什么看?”耿炳秀揪着她的后衣领,一边跑一边威胁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带路,去那个罗府的‘秘密出口’,若是你敢耍一点花样,咱家就先挖了你的一双眼睛!”耿炳秀只要一看见她双灵动的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就觉得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对自己不利。
    “挖眼睛做什么?”何当归紧紧拽着面具人的胳膊,一边跑一边满不在乎地说,“你挖了眼睛就没人给你带路,拔了舌头就没人回答你的问题,嗯……不如割耳朵吧,反正耳朵没了也能听见声音,你有小刀小匕首的吗?先预备着!”
    从来没人敢这样轻视自己的刑讯手段,耿炳秀立刻大怒,边跑边说道:“哼!咱家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求死不得,求死不能,就算你这丫头有些胆量和见识,也绝对没见过咱家的真正手段,你快快向咱家求饶,否则咱家先给你来一个‘翠锦斓斑满层道’尝尝滋味!”
    “翠锦斓斑满层道?现在吗?”何当归边跑边问,“这个要用钉着锈铁钉的木板,可我瞧着大叔你身上没带这样的东西啊?”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何当归又笑道,“‘翠锦斓斑满层道’是官府刑讯最爱用的招数,莫非大叔你是官府中人?失敬失敬!”
    耿炳秀大惊之余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一双小手好心地扶住了他,并关切地发出询问:“大叔你没事吧,是不是带着面具不太好看路?不如我帮你摘了吧!”
    帮自己摘面具?耿炳秀厉声喝道:“哼!咱家才不用你帮忙,要摘时我自己会摘,可一旦咱家将面具摘下,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呀呀,我好怕好怕!”何当归的小手拍着胸口说,“可是大叔你为什么不走了?还一直都在让我拖着你走,你可真沉啊大叔,比那犁地的犁头还要沉几分,小女子我实在是扶不动了,对不起啊我松手了!”
    耿炳秀“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只觉得全身虚软无力,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禁惊恐地放声嘶吼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嘘——”何当归一根纤细的指头竖在唇边,温柔而危险地说道,“大叔你小点儿声啊,要是把追兵喊来了怎么办?”
    ☆、第132章 三岁以前吃奶
    更新时间:2013-08-28
    耿炳秀又惊又怒,冷喝道:“小丫头,不要以为你用些小手段就能放倒我了,咱家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杀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
    何当归听后讶异不已,掰着手指头算道:“呀,我一天吃两顿饭,一年就吃六百顿饭,七年就吃四千多顿饭,大叔你竟然杀过四千个多人?失敬!”
    “四千人算什么,”耿炳秀不禁嗤笑了一声,“小妮子你的术算也太差了吧,一天两顿一年就有七百多顿……咦,一天怎么可能只吃两顿饭?你怎么只算了七年的饭量,难道你今年才七岁?”段晓楼疯了么,要娶一个七岁的丫头当夫人?
    “非也非也,小女子虽然年方十岁,可是三岁之前只吃小女子奶娘的奶和羊奶糊糊,从来不吃饭;三岁之后因为太穷而吃不上饭,所以这六百多顿还是多算的呢,”何当归一本正经地说,“话说回来,大叔你杀了四千人至今还没被人寻仇身亡,莫不是……那些人你都是在战场上杀死的,你其实是一位……将军吧?”
    闻言,耿炳秀面具之下的眼皮一抽,她猜得不错,自己过去十几年都在西北军中任征西将军,那些人的确都是在战场上杀死的!刚才听她一直“大侠”“大侠”的叫,他就索性以“咱家”自称,好让她误以为他是一个江湖豪侠,没想到只是因为说漏嘴了一个杀过人的数目,就让她猜出了这么多。糟了,再让她猜下去万一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怎么办?
    耿炳秀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心中更是大惑不解,须知道他的内功深厚无比,寻常的迷药或毒药都不可能对他起作用,就算真的中了什么厉害的药也不可能直到发作的那一刻才发现,之前却毫无征兆,怎么会这样?
    “死丫头,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耿炳秀咬牙切齿地问。
    何当归挠一挠鼻尖,脆生生地解释道:“大叔你有所不知,小女子月前曾不幸殒命一次,而后在梦中得到一位神仙的救助,不只重新活过来,还受到了那位神仙的仙法赐福。据那位神仙言讲,从今往后若是有人要害我,只要我在心里默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那个打算害我的人就会立刻感到全身酸软麻痹,就像你现在这样。当然啦,此事太过玄妙,原本连我自己都是将信将疑的,还以为那位神仙在哄我玩呢,没想到竟真的这般管用,好棒好棒啊!大叔,你真的不能动了吗?除了酸软麻痹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感觉?”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耿炳秀竟然立刻就信了九分,虽然他杀人如麻,而且喜欢在杀人之前将人肆意折磨一番取乐,不过由于儿时的一段遭遇令他极为相信这世上是有神仙妖怪和因果轮回的,而且,这丫头是吃了太上老君药庐中的药渣复活的,得到太上老君的仙法赐福也极有可能哇。心下惊疑不定,他索性闭上眼睛逆转自己的邈尸功,五年前他之所以选择修炼这种邪功,就是因为它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效。
    何当归见他突然闭上了眼睛,知道他是在运功“驱除仙法”,心中担心他会把安息草的药性给逼出去,却又不能把紧张的情绪表现在脸上,让对方察觉自己是在骗他,怎么办?要不要上去用石头砸一砸他的头,或者去点一点他的穴道?可是,对方是个武功盖世的吸血大魔头,万一他尚存有几分功力一把将自己捉住吸血就坏了!心中正在挣扎不休的时候,鼻端却突然嗅到一股子又腥又闷的怪味儿,下个瞬间里,一道疑似为“鲜血”的红色汤水从天而降,兜头兜闹地淋了那个面具人一身,惹得他咒骂不已,还强支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
    何当归立刻四下寻找那一大捧红汤的来源,但见不远处的草丛一片摇摆晃动,却看不见人影。
    耿炳秀仰天怒喊道:“岂有此理!炳某生平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谁?究竟是谁往我身上泼了这些东西,快出来,否则我就把这个小丫头撕碎泄愤!”
    何当归看大魔头突然坐了起来,一时心虚就向后退了两步,而耿炳秀虽然并未恢复功力,不过到底还是心志和武功都非常彪悍的一位人物,他借着这一股坐起的力道又猛然从地上弹跃起来,还缓缓抬起他的右臂,以掌心对准了何当归。此刻他的眸色转冷,心道,既然这丫头仗着有仙法保护而有恃无恐,那她之前说的什么“知道罗府的秘密出口在哪儿”肯定是在骗他,这样一个骗过他、对他没有用、还让他心生畏惧的人,一定要趁现在就扼杀在摇篮里!
    何当归立马感觉到了对方的强烈杀意,刚想说点儿什么或做点儿什么,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然后就落进了一个沾着龙涎香味道的怀抱。仰头去看时,虽然对方用一条布巾蒙着面,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宁渊,而在她看他的同一时间,他已经带着她直直向后飘出了三丈远。
    先将这个找死的小丫头搁在自己身后,蒙面的宁渊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半尺长的袖剑,三分为守七分为攻,遥遥指向平举着一只右臂的面具人。而面具之下的耿炳秀感受到了来者的强大实力,以及他的双目中迸发的滔滔怒意,耿炳秀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透漏出自己的虚弱内在,于是尽量镇静地与来者对视,于是,两个无脸人的对话在这样的对视之中开始了——
    臭烘烘而血淋淋的面具人憋了片刻,谨慎地开口问:“……阁下何人?你跟这小丫头是什么关系?”
    香喷喷的蒙面人回答:“你既然也不以真面目示人,又何必来问我姓名。足下是否修炼了邈尸功?那些死鸦大概就是你的杰作喽?”
    面具人得意道:“不光如此,本座还杀了一名罗府侍卫,哼哼!阁下只问鸟不问人,足见也是一个无情之人,又何必要回护这小丫头?本座的邈尸功已经修炼至第十层,要杀你二人不在话下,识相的你速速推开,让本座吸干这女子的血以泄我心头之愤!”
    何当归从宁渊身后冒出来,适时地插嘴问:“喂大叔,聂淳叔叔他还活着吗?他现在身在何处?盼乞告知则个!”
    面具人冷哼道:“那天被那小子跑掉了……咦,你怎知道是我伤了聂淳?”
    何当归听后松了一口气,只是受伤了么,还好还好。而她这个放松欣慰的表情落在宁渊眼中,令他大为吃味儿,冷声问:“你跟那个姓聂的是什么关系?你喜欢他?”
    何当归翻了个白眼,心道,不是我喜欢聂淳,而是我一直都怀疑聂淳有点儿喜欢我娘亲,加上他的人还不错,当然要顺便关心一下。当下她重新藏回宁渊身后,打算先避一避风头再说,小女子能屈能伸,假以时日等她能自如运用自己的内力,变成那种高手级别的人物,那她也可以学他们这样,来一段战前的言语交锋。见二人都沉默地盯着自己看,何当归摆摆小手说:“你们继续,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面具人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少年,瞧你的身形也年不过十五六岁,看起来倒确实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可是,就算你从生下来就开始习武,你打伤过的人也不如本座杀过的人多——”何当归悄悄在宁渊背后补充道,“我听说他杀过四千人,好可怕。”面具人顿了一下接着说,“本座不想杀你,并劝你珍惜生命,远离这个不相干的女子,让本座将她变成一具僵尸!”
    蒙面人冷冷道:“你休想动她一根头发,她是我的!”
    面具人在面具之下皱眉:“你的?”莫非,这个蒙面人也是罗家之人?还是,他也想要取这小丫头的性命?
    蒙面人傲然颔首:“她是我的女人。”何当归立刻冒出一个脑袋声称:“他胡说八道。”然后缩回去。
    又顿了一下,面具人发出了最后通牒:“你让不让开?”
    蒙面人坚决道:“不让。”
    面具人冷哼一声:“本座念你年少无知,这一次就放你一马,下次再见之时决不轻饶!”说完,他挥一挥还在滴答着血水的衣袖,转身大步开走了。
    何当归焦急地戳了一下宁渊的背,出主意说:“喂,你快去打打他试试,我猜他现在很弱的!”
    不等宁渊有所反应,耿炳秀闻言心中大为慌乱,自己不只有重伤在身,还中了那小丫头的一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时此刻,昂首阔步的走路已经耗去了自己的全部气力,哪能去跟那个身法如电的神秘少年交手呢?
    因此耿炳秀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动用了本命元气飞速逃跑,他知道这一次动用只怕要让他折寿三年,可除此之外已别无保命之法了!恨哉,此次扬州之行,他不但元气大伤,还跟隆浒教教主聂淳正式结仇,以后难免会对上整个隆浒教的教众,真是太失败了!一个铜面少年,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丫头,让他在扬州城栽了平生最大的跟头,恨哉痛哉!
    看着面具人绝尘而去,何当归气恼地拍了一下宁渊的肩膀,嗔怪道:“你怎么把他放跑了?你不是很厉害吗,快追上去用你的剑打他扁他、劈他的脑袋!”
    谁知宁渊既不回头,也不去理会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僵直站立了片刻,待那个面具人消失在夜幕中之后,宁渊仿佛体力不支了一般,摇摇晃晃地向前方倒去。何当归连忙扶住他,焦急地询问:“你还好吧?你受伤了?”
    宁渊尚来不及答话,不远处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唤:“何妹妹,你在哪儿?何妹妹,快回答我——”
    是段晓楼的声音!
    何当归刚想要仰头高喊一声“段大哥,我在这儿——”就突然被宁渊捂住口鼻推进了草丛里,她的重心在一瞬间向后下沉,那感觉就像是逆着风张开了一双翅膀。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那种坠地的疼痛没有降临,感觉有一只手掌托住了自己的背脊,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下一刻,她又感觉到自己的背贴上了一大片沾满夜露的草叶,凉丝丝的寒意跟那只手掌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的胸口骤然被一个巨大的冲力撞上,瞬间撞走了她胸腔中的全部空气,让她的呼吸变得艰难而阻塞,“唔……嗯……”口鼻被封得严实,连呼痛都呼不出声来,她惊惶地睁开眼睛,视野中迎来宁渊那一双深沉的眼眸,或许是天上的星光太璀璨了,竟让他的黑瞳被映成了一种浅棕色,啊~~今晚真是好亮的星星呀……呵呵。
    “唔!”她突然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正压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手连捶了两下他的后背,换来了他的蒙面巾被鲜血染红了一角,却换不来他松开对自己口鼻的钳制,换不来他的胸口从自己的身上移走,她只好悻悻地住了手,毕竟这个登徒子刚才带着伤救了自己的一条小命,若一不小心把他捶死了,那自己岂不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吗?
    “啊——何妹妹,你在哪儿?”段晓楼凄厉而沙哑的声音从高空中划过,然后渐渐飘远,“回答我啊,何妹妹——”
    ☆、第133章 男人都这么重
    更新时间:2013-08-29
    又等了一段在何当归看起来非常漫长的时间,宁渊终于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但是他的人却并没有从她身上起来,而是用手肘撑住一侧的草地,用一个颇为暧昧的姿势悬在她的上方,一双情绪不明的眸子紧紧锁定了她。
    何当归只觉得自己被这一道感觉上熟悉到了极点的目光瞧得耳根发热,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说:“让开,你太重了!”声音不自觉的在颤抖,奇怪,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宁渊一把摘下自己的面巾丢在一旁,露出了苍白失血的薄唇和唇边的一抹血迹,不过因为他的脸是易过容的,所以如今看上去还是白中透粉的好气色。宁渊略微弓起了腰背,竟然又把那该死的头搁在她的耳畔,一开口就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已经烧得烫热的耳朵上,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当然重了,因为我是男人……以后你对这一点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何当归闻言,又对着他的胸膛狠狠推了一把,成功的从他口中又推出一些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