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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节
    原本,他用常诺的身份来访,就是想借用下他这身官衣的威慑,让何当归把清园中那两万石的新粮交出,事后孟瑄追查起来,也不过按着二十文一斗、两百文一石的市价补还银子给清园。可没想到何当归如此乖觉,对朝中规制也一清二楚,还说什么从戏文里听来的“文官管民、武官管军”,“唯一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是每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她骗三岁小孩子呢!到底谁教过她这些官场幕后运作的事,真叫人不可思议,她才十四岁。
    不行,一定要连威吓带利诱,逼她交出那珍贵的两万石粮食不可!他暗中下定如此决心,然后板出一张很凶恶的面孔,冷笑道:“昔日里,圣上就对东晋谢灵运所说的一句话推崇备至,‘天下财有一石,贪官独占八斗,奸商得一斗,天下百姓共分一斗’,以此来告诫文武百官,贪财敛财、占那八斗钱财,也只是当时受用,过后等圣上纠察起来,官倒财散,不过多重蹈覆辙一回。”
    何当归才不是吓大的,平静道:“孟家贪不贪、清不清,圣上看了几十年了,心里自然有谱,你我说了都不算。”
    “不是贪官,那就是奸商啰?否则,为何囤积如此大批的粮谷?光靠你们几个吃,那些粮食都要霉了。”常诺挑刺地问道。其实,大户人家屯粮很平常,又不拿出去卖,怎么就能跟奸商挂上钩?人家就是“家有隔夜粮、心里无慌张”,人家就是骚包,偏爱搁着几千石粮食发霉,又碍着谁了。要是拿屯粮的行为治罪,那这天底下的富人都可以拉去砍一回头了。
    一闻此言,何当归径直起身,在她的案边账册中一通翻找,抽出其中一本藏蓝封皮的老册子,熟门熟路地翻到了中间某页,摊到常诺的面前,以食指点着其中一行,连敲两下说:“将军请看,这是那两批谷米出入账的记录,签名处有柳记、伍记米铺的朱砂戳子,每批一万石,两批就是两万,全都是今年一月下旬购得的。当时我们家可不晓得过两个月会有大地动,粮食会涨价,将军又怎能将我们跟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相提并论呢?”
    常诺直到她叽叽呱呱说完一大半时,注意力都没放到那账簿上,原来,他的心念一下子被她的纤纤擢素手给牵引走了。古时有一王者拿歌妓待客,席间客夸赞了那击鼓的乐娘,说她的手比玉更温润、比雪更洁白、比云更柔软,辞别的时候,主人就将乐娘的双手斩下,送给客人留念。大约,那一名乐娘的手,也不会比何当归的手更美丽了。
    最美的地方,是那一瓣瓣樱花花瓣一样的指甲,让人忍不住抚摸、把玩、然后捏碎……他这么想着,就真的抚上去,才发现她的指甲表面涂了一种透明而晶亮的蜡状物。
    “常将军?”何当归任他捏着自己的手,仍不疾不徐地解说着,“至于囤积这批粮食的原因,夫君也大概跟我提过,扬州四月里有种时新的杨梅果,拿来酿酒,滋味美妙有回甘。他是打算到时延请几位酿酒师傅,将粮食和果子酿成美酒,转运到山海关犒军。”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们都跟风家的船队定好船票了,将军不信的话,尽可以去查。”
    常诺闻言抬头,直愣愣地驳回道:“定过风家的船?这不可能,两万石粮食至少酿酒万坛,从南到北,这么大的一宗生意,怎么可能不过我!”
    嘟嘟嘟说完,他才省味过来,自己失言了!风家生意,凭毛过他?仰头瞄一眼侍立一旁、浅笑不语的何当归,常诺心里大感不妙,正要说两句补救的话,青儿却浇完了花,从楼上下来了,搭眼就看见常诺的老黑手抓着小逸的小白手不放,一嗓子吼上了天:“呔!原来你也是来借机亲近小逸的色鬼,她都嫁人了还打她主意,难道天底下的女人不够分了,你们个个都惦记她!”
    常诺受惊缩手,解释道:“怎么会,我一直都拿她当妹妹,半分邪念都没有的……”话到此处,他又想自扇嘴巴了,他的常诺身份根本不认得何当归,又怎么拿她当妹妹!可他明明就是对她的手生出了一点倾慕之意,借过来观赏一下,就跟赏玉也没什么差别,更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了,怎么就色鬼了。
    常诺心虚地再次抬头,看何当归玉容无波的脸庞,心道,人家本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都安安静静地让他抓了,那个廖小妞又咋呼个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抬头看去的一瞬间,何当归抽了抽鼻子,咧了咧嘴,然后放声大哭起来,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罗帕扬风一展,铺开盖在脸上,哭声悲戚不已。青儿急了,上前用更严酷的字眼责骂常诺这一个色魔,欺负女人要遭天打雷劈,并把何当归搂在怀里,轻拍安慰。
    常诺委屈不已,摊手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瘦的像个孩子,我不喜欢这么瘦的类型。”
    何当归闻言大哭着跑开了,口中嚷嚷着“我不活了!”蹬蹬蹬地跑上楼去。而青儿则惊恐地用手抓脸,瞪视常诺,自我感觉良好地嚷嚷说“原来你的目标是我!救命啊,你别过来呀!呀呀,有色魔!”说完也蹬蹬蹬地跑上楼去。
    就这样,两个正谈话谈的好好的女子都被吓跑了,常诺愣了小半晌,渐渐回过味儿来,觉得何当归根本就是假哭,可方才闹了这么一出,他也不好直接上她二楼的闺房去找人,谁知那个廖青儿还会给他起什么新的别号。他扬声喊了两回,楼上都没人搭理他。
    此事五更已过,有早起来那对牌的管事婆子往这里来,常诺耳朵一竖,就听见了几道墙外的脚踩路霜的声音,于是,他一个纵身跳出水谦居,在距此比较远的地方跟那婆子“不期而遇”,刚好那个婆子也认得他是七公子的重要客人,常将军。然后常诺就编了个理由,要求在这里借宿上两日,而婆子殷勤还来不及,哪有不允的道理,这种贵客借宿的事,向来都有定例的处分,也不必报当家的娘子,一头引着过去客房,只几句话就妥当安排妥当了。茶水、客饭和俏婢一条龙的服务,说话就到了。
    常诺打的主意,就是留在园子里,继续说服何当归叫出粮食,实在不给,那他只好来一回硬的了。虽然心中不很愿意做强压人的事,但他一出雷霆手段,何当归再磨牙也难消受,到时候,宁王交办的事才能够速速成行。清园的这两万石粮食,宁王和他的蒙古骑兵都志在必得。不光是那一头因为军粮紧缺,粮食么,凭借权势财力没有搞不到的道理,最关键的一点,只因为这批粮食,乃孟家名下的囤积粮,来日皇帝追究起来,那么担负这个后果的自然就是……
    与此同时,何当归在水谦居二楼研磨写信,转眼间就龙飞凤舞的写好了两封,眼里半滴子眼泪都没有。常诺那个对女人比较呆的人都能猜出来,实在是她的演技不大精心,哄他顽呢。当然了,青儿身为她的死党,也知道她那一声是假哭,因为青儿认识的何当归,该哭的时候往往一声不吭,不该哭的时候放声大哭,里面怎能没有怪。
    “你写信给谁呀,小逸?”青儿虽然全程配合了何当归的演出,可她现在还是完全糊涂的。看着一脸肃容的何当归,她偏头发问:“你不是最支持救灾的事吗,昨天还打发了人去城里打听官府赈灾的消息,好跟着凑一份子,怎么现在官府派人来了,你又不给他们了?”
    何当归徐徐吹干新写的信笺,白了青儿一眼,嗔怪道:“跟我过了几年,你怎么从来都不长个脑子,我的真本事一点没学着,倒比刚认识我的时候更像一个傻大姐了。常诺他是哪门子的官差,他就是宁王的鹰犬,来吃孟家这一头肥羊的。认准咱们这个突破口最弱最好欺负,所以就来咬咱们了,你被人家卖了还在帮他数钱,叫我说你什么好!”
    “啊?你前夫的跟班,来打咱们的主意了!报警,快报警!”
    ☆、第498章 劫财劫色三孟
    更新时间:2014-01-07
    晨风带过了廊前的几片花叶,摇摇欲坠,又将坠不坠的,直让人昏昏欲睡,于是,何当归和青儿都在水谦居二楼寝房里装睡了。本来她的主要日常事务只限于打理清园内的一点杂务,而且清园散漫了好几年了,如今也不可能一气儿步上轨道。因此说一句实在话,清园有她没她都一样,她操心十天和撂手八天,也没什么大分别。
    如今清园里的能称“主子”的人只她一个,再有一个先前霸着当家权的帛儿,被揭发出私买小孩子的事之后,也交代不出为什么要做这样不道德的事,如今被软禁在她的院子里,让两个中年媳妇子看护着,院门口锁着铁栏杆门,饭菜只从铁栏杆缝儿里塞进去。
    再有一个,是孟瑄的乳娘冯氏,也在园子里住,体面如主子,使唤四个丫头并四个杂使,是两年前接过来看园子的。寻常的大家公子哥儿有五个奶娘也不稀罕,而孟瑄从小就不吃人奶,也是孟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所以冯氏也就空担个奶娘名儿,如今在清园里吃穿和主子一样,也是她的造化了。
    清园即将迎来的一批主子,是孟瑄的庶兄孟贤和胞弟孟琳、孟瑜,他们听说孟瑄在扬州修起了一座别院,而且用的是大哥孟贤早年描画的一张图纸,因此纷纷来了兴致,途径扬州时就要过来住十天半个月,赏玩园林风光。早说了马上到、明日到,随行的小厮也遣过来几个报信,可十天过去了,正主还是不到,愈发连音讯都断了。
    昨天,青儿挂着阴险的嘴脸,突然乌鸦嘴道,难道他们三个死在路上了,还是在半路上被山贼给劫财劫色了。唬的何当归连忙捶她一下子,呸呸,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就罢,哪能院里面还有下人的时候就嘀咕出来,好好儿的哪有咒人死的道理。并感到忧心,似青儿这样不盯防的人,将来可怎么做大户人家的媳妇儿。
    话分两头,既然何当归目前是清园最正统的主子,她就有一言决断仓廪里粮食的处置方式的权力,常诺身份再尊贵也是客,他想要清园的粮食只能过何当归这一关。
    在来清园之前,他万万都没想到,何当归那里会那么难说话,还以为孟瑄离了清园,事情会通行无阻的办妥。然而从何当归手里栽了一回后,常诺不是不想速速用武力解决,可宁王之所以想要这批粮食,就是想得一句“孟家主动献军粮于宁王”的小道言论,而强抢来的粮食,效果无疑会大打折扣。因此,现在常诺就在客房里想点子,想找个可以迫使何当归交粮的计策。
    直送走了常诺将军后,何当归提笔写了两封快信,让近日里用顺手的两名家丁贴身收藏了那信件,送去那该送的地方了。一旁的青儿自打听说了那常诺阴险狡诈的真面目,一直嚷嚷着上陌茶山庄里找几个保镖来,再不行,就去隔壁的昕园中报信,叫齐玄余那家伙来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
    何当归抚额,刚要告诉青儿,齐玄余和常诺本是一路货色,且齐比常更坏十倍,倚在窗边敷面膜的青儿却先低呼了一声:“那个、我下去一下、你不用下来!别来哦~~”说完就跑下去了……
    何当归见青儿如此一个鬼祟状,不由奇怪起来,青儿还从未瞒过她什么事情,这又是作什么怪。从楼上看下去,只见青儿拉着一个面生的媳妇子,两人神神秘秘地咬耳朵,而青儿的表情,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切齿的。
    何当归见状挑眉,但见那个媳妇子穿的是清园中统一的仆妇服色,应是园里的下人没错了,她却有什么悄悄话要单独对青儿说?青儿又有什么事需要背着自己来的?
    前一段时间,青儿受聘于孟瑛,在这里推广过几日她的管理学办法,帮园子节省、裁去了每日三十两的不必要用度,大令孟瑛刮目相看,本来一开始他聘用青儿只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找个机会半推半拒,把生米煮成熟饭,将胖姑娘收入囊中。没想到人家青儿倒很当一回事地赴任当差,做得似模似样,临走只支了八两银子的工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更让孟瑛心头滋味莫辨,越难到手,反而越挂心了。
    后青儿转身一离开,当时管账的帛儿贪下了功劳,白眉赤眼的,不光浑说,那些好法子本是她想出来的,还把每日里将近三十两的闲余银子给巧计贪墨下了,二十多天里就黑搂了六百两体己钱。
    再后来,何当归接手这里的一摊子事,听说了这段公案后仅一笑作罢,在她看来,胜负已分,再对那帛儿穷追猛打就太过了,遂掩过了此事不提。青儿如何肯依,她生平最厌那些剽窃者,何况都剽到她头上了。
    于是乎,青儿领人去找帛儿闹,要先收缴了那六百两被贪墨的公中银两,六百两的银子说重不重,可也足够一个中平人家吃用五百年的了。最后青儿等人在帛儿那翻箱倒柜的找,就只找到四百两现成的银子,再把衣裳首饰一打对,湛湛有五百两,多的再没有了,估计是卖那七个小孩儿给花完了。这种情况本就是死账,能收多少就收多少上来,账面做平也就完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可青儿第一次见帛儿就不顺眼,听说她同时“霸占和睡过”孟瑛孟瑄二兄弟的事之后,差点没扛着一把镰刀去找帛儿火并三百回合。这一回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青格格她当然不会心慈手软,于是先缴扣了那四百两现银,又将帛儿屋里所有还像样的锦衣、舞裙、首饰、摆件儿,全都叫人一股脑地裹去城里典当了,得银一百一十两不在话下,也全都回笼到公账上。
    可寒冬才刚过,总不好让人家帛姑娘光屁股裹被窝子吧,于是,青儿大方地命人捡两件半新不旧的奴婢衣裳给她穿。而先前典当东西的时候,青儿见帛儿的肚兜手工精致、上面绣的春宫看得人血脉贲张,很值两个银子,就叫人一同当了。回头一瞧帛儿的双乳挺翘,一般的肚兜皆都兜不住她的,并没有人有合适的肚兜匀给她穿,于是只好叫她空身穿外衣了。
    另外,帛儿自从入了园,孟瑛亲口发过话,每月初一都关给她十八两银子的月例钱,吃用均按着主子的例数来。
    这一项数,也被青格格辣手摧花的给撤除掉了,说每月只能给帛儿两百大钱,下剩的都得还债,还完为止,而且那欠下的九十两银子用的是民间借贷的最高利息,利滚利,第一月有四两利息,第二月就得变作六两五钱的银子,以此类推,把那份儿月例钱全扣完了也得还八个月。至于每月两百大钱的月钱,是按园子里三等丫鬟的例发的,可帛姑娘也不能死皮赖脸、不劳不作的拿这个钱,三等丫鬟的倒夜香和刷马桶的活计,她至少得择一干之。
    每日里,帛儿在她的席碧斋院子里刷马桶,一双美乳在衣裳里左右晃荡,有时候襟口拢不严实,间或就晃出一个半个白胸脯来,真真辱没节烈。间或还有家丁小厮之流,有事没事就爱在她院子外转悠,感叹一个美得跟狐仙似的大娇娥,这么折辱法儿可真叫人心疼哪,快看,左乳的乳晕都滑出来了……
    因为青儿是当家娘子何当归的副手和传话筒,又是小道消息传的“准三奶奶”,既然她老人家发了话,管事们少不得一一依从了她。
    青儿从前还真没这么糟践过同性,有首歌里唱的好么,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一回,她这样子埋汰那个帛儿,一是因为帛儿钻孟瑄的卧室,玷污了孟瑄的清白,抢占了小逸的专属福利;二是听闻帛儿的贴身侍婢告密说,“冲喜”的事全都是帛儿搞的鬼,害得何当归出嫁时一点风光都无,还差点送命。
    三是给那些被拐卖的小孩子出气,何当归看过那些孩子,一个个肥胖体虚,诊脉后推断到,他们大约是吃过一些肃清肠胃的烈性药物,吃之后倍感饥饿,帛儿再拿来奶油、松糕、酥油果子等不挂胃的吃食给他们狂吃一通,一两个月下来就变那样了。何当归开了两个方子给孩子们养胃补气,但也需徐徐调养上小半年才能复原。
    青儿听后更是气得抓狂,立意要折辱帛儿一回,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别再干残害祖国花朵的坏事。虽然不打不骂,但她做的这几样事也真够叫绝的,恨得帛儿咬碎了一口银牙,将手里的每一个马桶都当成青儿的脑壳来搅动,只有这么想才能稍稍泄愤。
    一开始,青儿办这些事,都是借用的何当归的职权,却独独瞒了何当归一个人,担心何当归顾忌着那个劳什子燕王,又客客气气地恢复帛儿的体面。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后还是被好事者传到何当归耳中,想看看这位娇弱如兰草的何娘子会不会表现下她的大度。可何当归听完后面上淡淡的,一句“我知道了”就完了,凭青姑娘在外面瞎折腾去,再不理会。
    青儿愈发得了意,生出一种要把天捅个窟窿的豪迈气,神气活现的把下账房出纳目,一查之下,发现帛儿前两个月还掏过一个一百两银子的窟窿,青儿又嚷嚷着说要将帛儿卖身去妓院还债,毒哑了报一箭之仇,把帛儿吓得昼夜啼哭,最后从她院中大枣树底下挖出一个木盒来,哭求说,“除了这个,再没有了,还是在月例里慢慢扣罢。”
    打开后是个象牙雕刻的福云龙纹腰带扣,青儿拿去给何当归看,何当归悄悄收了不提。
    此时,见青儿在院子里跟那个面生的中年媳妇一通密语,何当归直觉地就觉得此事十有八九跟帛儿有关系。等青儿哼着歌上楼来,何当归斜睨她一眼,笑问:“又作怪去了,你打量能瞒我多久,还不从实道来!”
    青儿知瞒不过,最后绞着衣角说:“那个帛儿,她昨天喊着说自己怀孕了,也没人理她。今天早上,她悬到梁上一根裤腰带,演了一出含冤上吊的把戏,救她下来的仆妇就喊了园子里的贾大夫给她治伤,结果一诊,是个喜脉。”
    “……”何当归正在给一盆兰草修剪枝叶,听了这话,手下不防一晃,错剪了一根鲜亮油绿的好草下来。顿了顿她才问:“几个月了。”
    青儿叹气说:“两个月,正好对上她跟孟瑄睡觉的那些日子,可能是孟瑄的孩子吧,她自己也这么说。就在刚刚,她怀孕的事儿一传开,孟瑄的乳娘冯氏就去了席碧斋,很硬背的把帛儿给罩住了,冯氏自掏腰包,出了一百九十两银子给帛儿还清欠债,又把帛儿接去她的‘秋心一叶’里安胎,好吃好喝的供上了。”
    何当归无声轻笑:“我还道冯奶娘是个软弱的老实人,没想到还有这么硬气的一面,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人哪。”
    青儿撅嘴说:“冯氏这么做,明面里显得她又仗义又公义,完全是为了保住孟家的血脉才出手;可从戏台底下看,她这么个做法儿,其实就是从你和帛儿两个阵营里一比较,最终选定了帛儿了。”
    “哦?此话怎讲。”何当归明知故问。
    青儿跺一下脚:“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个新媳妇,娶进门第一天就从妻贬成了妾,老公才抱了两天就跑了,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不得宠,否则孟瑄就该带你一起度蜜月去;那个帛儿是燕王义女,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资历比你老,冤大头孟瑛亲定的那个十八两月例,比你还多六两,完全就把帛儿当他们哥俩的正妻了,现在又怀上了孟瑄的孩子。小逸呀小逸,冯氏一定把她当成一支潜力股了!”
    “这么一想,那也倒是,我也觉得自己无能,”何当归重新埋头修建花枝,自嘲道,“拴不住男人的心,就跟我娘一个样。”
    青儿抱歉地说:“对不起呐,都是我前段时间做过头了,现在帛儿一怀孕,冯氏又一挺身而出,整个清园里的舆论都不向着你了……唉,我做的那几件刻度事,也全叫他们底下人说成是你背后指使的了。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小逸。”
    “这个却怪不着你,”何当归对着一盆葱郁的兰草含笑道,“你做的那两件事还是很合我心意的。”
    ☆、第499章 贪吃的冯奶娘
    更新时间:2014-01-08
    青儿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毕竟这些事全是她背着何当归做的,就算有怀心也是她一个人的坏心,不与何当归相干,现在让何当归一个人背了黑锅,都赖自己太莽撞。假如那帛儿真的翻了身,还去她干爹燕王那里告一状,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大的麻烦呢。
    她建议道:“我哥和高绝都在陌茶,把他们叫过来想办法,顺便把那个长得像薛平贵的常诺给吓走,连冯氏咱们也不怕了,不就是个挂名奶妈,在我们现代,奶妈才没这么金贵。”
    何当归摇头驳斥:“女人的精血元气变成乳汁,喂饱婴孩,哺育婴孩,胜过一切龙肝凤髓的好处。我们古人就是这么看待哺乳这件事的,因此待奶娘如半个亲娘,顶撞她就是不孝,于为官者的官声大有损害,此其一。其二,你对帛儿苛刻些,外面的人说我是你的幕后主使,以此类推,我公然恃强凌弱欺侮冯氏,别人又会说,我的权是孟瑄给的,因此他是主使,看奶娘不顺眼,借妾之手除之。”
    青儿极不服气地说:“孟瑄出生的时候就十七岁了,怎么可能做吃女人奶这么没出息的事,何况冯氏长得又老又丑,我敢打十张包票,他绝对没吃过冯氏半口奶。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奶娘,那冯氏怎么能算孟瑄的长辈呢,孟瑄真是糊涂,不光认了个便宜奶娘,还把她接到你和孟瑄的爱巢里碍眼。”
    何当归微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冯氏人好人歹,也不能光凭这一点儿事就下定论,她算是代管过清园两年,我看过帛儿到前的账目,清明有条理,以此推断,冯氏也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庸俗妇人。至于孟瑄弄她来扬州坐镇,也没什么不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么。”
    “让你说的,这个也是好人,那个也没做错,”青儿急了,“现下情况却是外面的下人说你不好,这是谁造成的?我知道我做错了,错在没一次解决帛儿,可这回引得别人说你坏话的,都是那个故意装得大义凛然的冯氏呀。现在该怎么办,你不是说,这里的下人都是孟家的家生子,会把话传回京城?还是让我哥他们过来做个参考吧。”她宁愿人人都骂自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也不愿有一个人骂何当归是后妈的那一面魔镜。
    何当归修剪完兰草的最后一叶,放下黄铜剪刀,语声于宽慰中带了两分调侃:“青格格,这点子针鼻儿大的事就劳动他们哼哈二将,咱们那两辈子岂不都白活了,我都不好意思握这一把当家钥匙了。”
    青儿闻言双目一道流光闪现,问:“你已经有对策了?咱们怎么对付那两个女人?”
    何当归轻摇螓首,只道:“人我都没见着呢,话全让你说了,她说了,过耳一听,保不齐就变味儿了。还好我就是个现成的大夫,帛姑娘说她肚里怀了孟瑄的骨肉,我还真有些不大相信,先过去看看她的情况再做计较。只是,冯奶娘不适合在场,否则两下里忌讳,我怕她不识好歹,当众给我难堪,逼得我也不能跟她好声好气。”
    “那怎么支开冯氏?”青儿虚心求教。
    何当归考虑着说:“听说她没有别的毛病和嗜好,只是比较贪吃,例饭都是主子的档次了,可她还常常不够吃,要额外掏银子送去厨房加餐。厨房的老刘就跟我两次,说收她老人家的银子,面上过不去,怎么在儿子家还有吃不饱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可若是不收她的,这钱上的窟窿谁也赔不起,又不是一回两回请客,而是两日里必加一回,三日就加两回,也不敢给她往低档次的做了。老刘商量着跟我说,与其这么两下里为难,不如就从公中每月匀出些银子,把冯奶娘的饭菜提一个档次,想来她就不会再要求加餐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冯奶娘一个人一桌子菜还不饱?她来清园就是享儿子清福的,谁还敢让她饿着?”青儿听后诧异,打听道,“她每餐的项数是多少?”
    何当归读过老刘递上来的清单,她过目不忘,张口就来:“早膳八百钱,晚膳四百钱,中餐最豪华,是一串钱又一百,虚打一下也有二两一钱银子每日,一个月就是六十多两,赶我在罗家当小姐时的例饭银子了。可我那时是给一院子将近三十人吃,而且青儿你也是知道罗家底细的,他们只账目上这么算着,实则一个月里往我那儿出的饭钱有十两都是往多了算。”
    青儿掰着手指一算,嗬了一声:“好家伙,市价上一只肥母鸡四十钱,冯氏最‘朴素’的晚饭都够买十只鸡的了。就算把她房里的四个丫头叫下一起陪着吃,那也吃不完呐,我也见过一回冯氏那女人,还没我胖呢,难道她吃完的饭菜都原样进、原样出了?”想了想又问,“还是说,她只吃最精贵的东西,五钱银子一两的血燕,四钱一两的鱼翅,三钱一两的鲍鱼,所以例饭银子才不够使?”
    何当归摇头:“鲍鱼那些东西偶尔当个零嘴还行,你我身强体壮都克化不动,冯氏她一个五十老妪怎么可能天天吃。我特意问过老刘,老刘说,冯氏吃的最精贵的东西,也左不过些裙翅、鸭舌,多数时候点的还是猪牛羊的腿肉,每顿莫不摆上二十道菜肴。想当初在水商观,太善大出血招待锦衣卫等人,一两多银子够他们十个人饱餐的。”
    青儿连连咂舌道:“刚你还说,她不是不坑公家的钱吗,怎么又占这样的小便宜,除非她在外面养了八个吃软饭的野汉子,否则绝对没有不够吃的道理。”
    “并没有占什么便宜,”何当归答道,“除了老刘做过几回小东道,其余时候全都是冯氏自己出的钱买食材,只让厨房给做好了送去。就算占便宜也只占个人工、柴火和调料的钱,又值得几何。老刘私下里打过算盘,冯氏每月二十一两的月例,至少十五两都买了吃食了,往她院里送的那些饭菜,几乎够喂饱半个清园的人了。”
    “那咱们怎么利用她贪吃的这个弱点,从‘秋心一叶’里支开冯氏,只留帛儿一个人?”青儿抓了抓脑门,只想不出好点子。
    何当归盘算着说:“双管齐下,你叫厨房把新近采买的好肉、好菜寻一张车子推到园子外面,再让人报给冯氏,说有城里有个商铺倒闭,把好食材拉到城外贱卖,比市价低三成,货色倒鲜亮两分,问冯氏要不要买。冯氏素日里最缺这些,往常打发人进城采购还得贴补路费,现在城里又打饥荒,既然东西已拉到大门口,没有不买的道理。再跟她说,那批货物分量很沉,须得多带些人手同去,最好将她屋里的人都带走才好呢。”
    “双管齐下?”青儿问,“另一管是什么?”
    何当归环顾屋内,找到一包青儿烘干并炮制的零食牛肉干,又寻出一袋灰绿色粉末,在上面薄薄洒了一层,微笑道:“这个是泻叶巴豆粉,效果立竿见影。让那个‘卖货’的人跟冯氏说,这个是牛肉的‘品尝装’,但吃无妨。”
    青儿先泪目看她辛苦做的牛肉干变成了毒药,竟然一块都没给她留……旋即又担心地问:“万一她不吃怎么办?该又怎么拖住她?”
    何当归不介怀地说:“只要将冯氏支开一炷香,我就能进去看帛姑娘了,让卖货者谈一下他商铺倒闭的血泪史,找钱时再说没钱找,耽误个小半顿饭工夫去换零钱,这就足够了。牛肉干只是双保险的准备,冯氏吃了,就能多拖她一刻,你差人来报我,我多跟帛姑娘玩一会;她不吃,那我们至少弄清楚了,她并非一个贪吃之人,从前那些美食也没尽数入她之口。”
    “好,包在我身上吧,”青儿自告奋勇道,“我去柴火间里找马小胖子,他是个热心人,也很会演戏,他卖货、我换身衣服包脸扮他媳妇,一定全力拖住冯氏!”她早前对帛儿不大友睦,未免帛儿看见她心绪激动,因此就不去秋心一叶了。
    于是两人计议妥当,各自分头行动了,青儿还特意拿上了称量银子专用的戥子,要一星半点儿的银末子跟冯氏计较个没完,让她感受一下墨迹的力量。在秋心一叶外,何当归眼见着那名面上多皱纹、法令纹极深的锦衣老妇匆匆而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女人她……待冯氏领着四丫鬟、四婆子走远后,何当归领着这些日子里最愿意攀附和巴结她的三个管事婆子,以及五个头好壮壮的家丁助阵,浩浩荡荡开进秋心一叶。
    秋心一叶顾名思义,是一叶舟形建筑,建在湖心小岛上,往来可以坐船,也可以走人工铺设的栈道。前者只要盏茶工夫就能到,后者要顿饭工夫,冯氏晕船走栈道,何当归的人马坐船,又可以打一个时间差。在何当归看来,秋心一叶美则美矣,水汽却嫌太重,对骨关节的无声作用想一想就牙酸,真不知冯氏怎么会挑这么个好地方住。
    一时船停毕,众人上了岸,走进那所没有院墙的敞亮屋舍中,搭眼一瞧就看见帛儿坐在屋里炕头上,上身穿银红袄,蓝缎褙子。下身穿着白绫细褶短裙,配一条露小腿的白绫短裤。但见她赤裸的白嫩嫩的小腿极是浮肿,一手拎着药油,一手拿着犀角刮痧板给她自己刮痧。她听见了动静,以为冯氏去而复返,笑吟吟地望过来,跟何当归的目光撞个正着,唬得她当下就尖叫出声。
    跟何当归人五人六的阵仗一比,帛儿一个人的确是很不够看,她先是一阵惊慌,而后平复下来,冷笑道:“稀客,你来的不是时候,冯奶娘刚刚出去了。”她已猜出是有人弄鬼,支开了奶娘,故意这么说,是表示她本人跟何当归无话可说,叫何当归识趣的话就离开。
    而何当归很不识趣地在炕头对面的太师椅上稳稳坐了,凤目流彩,眸光着重在帛儿的小腿上停留片刻。对着帛儿冷笑的面孔,她回以灿烂过头的微笑,道:“我跟姑娘你本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看着我不爽,我又何尝不是。不过今儿听了你的好消息,身为当家人的我都不来恭贺一声,旁人看了岂不笑话我小家子气。因此尽管你从上到下没一处能让我瞧得上眼,我还是得来瞧一回。”
    帛儿倒没料想她这么心直口快,于是也撕去伪装,脸上咬牙切齿地极尽狰狞,骂道:“死丫头,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手里有把库房钥匙就了不起了?实话告诉你,这清园的幕后主子,是冯奶娘她老人家!孟瑄最信任的人也是她,真正金贵的东西,都让她守着呢。”说完满面嘲讽的看何当归,等她屈尊开口打听“真正金贵的东西”是什么,然后再拿话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