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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节
    妻子哭诉道:“还不是衙役来催税,说要欠一罚十。”
    张秀实恨恨地说道:“原先说安家费给五贯钱,却只给了两贯,这事他们为何不说?再要来逼,某就与他拼了!”
    围观的也有许多新罗人,就纷纷议论起来。原来,仁部按户拨付的安家钱,发给都督府是五贯,到了州剌史衙门就变成四贯,到了县令衙门又变成三贯,发到难民手中就变成了两贯。两贯钱也是渤海国官府对新罗难民的关怀,也足以让难民感恩戴德。可是随后来征人头税却让尚未安定下来的难民有些难以招架。几乎所有新罗难民都成了抗税不交的刁民。现在张秀实打了催税的衙役,立即引起共鸣,许多年轻人就和张秀实相约,衙役再来催逼,就以武力相抗。
    可是,官府的尊严和威力可不是一两个衙役那么简单,第二天一早,鹊川县令就带着五十名衙役来抓暴力抗税的张秀实。昨日相约抗税的年轻人闻风而来,有上百人之众。一场真正的暴力冲突就这样发生了。百名新罗青年虽然没有正规武器,却也有各种工具,当时就把五十名衙役打得落花流水。
    次日,州剌史带着二百名衙役来包围了村庄,指名要反贼张秀实出来投降。村中有新罗难民百余户,男女老少不下五百口,这时全都集合到张秀实身边。这场搏斗持续了半日,剌史大人留下二十多具士兵的尸体,撤兵而去。新罗难民打扫战场时发现有五十多名男女老幼丧命,张秀实的妻子和儿子全都惨死。
    张秀实既悲忿又悔恨。弄成这样局面,都是因自己而起。明日都督领兵来镇压,岂不是要让全村难民被斩尽杀绝吗?他左思右想,知道这样对抗下去是死路一条,要想乡亲不死,必须由自己承担起来。怎样承担呢?如果去投案自首,必死无疑。如果逃走,或许还有活路。可是自己逃走了,乡亲还是要遭殃。唯一的办法就是集体逃亡。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张秀实一呼百应,男女老少连夜向契丹逃去。
    夫余府都督吴连山得知鹊川县发生了难民暴动,正要率兵镇压,却又得到张秀实率众逃亡的报告。渤海国的百姓逃往契丹去了,这就成了国际纠纷。虽然骑兵完全可以把逃跑的人追捕回来,可是外府都督没有权力自作主张越境追捕人犯。吴连山立即向上京发出快报,请朝廷定夺。
    这天早朝,大内相朱承明奏道:“夫余府都督有快报送来,说有新罗难民聚众投向契丹国去了,是否需要追赶捕,请基下定夺。”
    成王大玮瑎听了大内相的禀报,降教道:“让大封裔去契丹国交涉,请他们遣返。如果难民不肯回来,也不必强制。但是张秀实打死衙役罪责难逃,必须把他抓捕归案,绳之以法。”
    鸿胪司卿大封裔知道,向契丹追讨逃亡者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特意选在腊月初,以喜迎新年的名义,去契丹国提出遣返难民的要求。顺便带着五张貂皮,准备献给契丹大可汗。哪知这天过了辽河,进入契丹迭剌部的地盘,被迭剌部的骑兵截住。
    骑兵头领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我契丹人的草场?”
    大封裔应道:“本官是渤海国使节,要去拜访你家大可汗。”
    头领道:“这里是迭剌部地盘,你要先去拜见我部大人。”
    渤海国使节大封裔跟契丹骑兵来拜见迭剌部头人。这位头人姓耶律名阿保机,是迭剌部夷离堇,同时又兼任着契丹国于越,也就是全国兵马大元帅,地位仅次于大可汗。他现在正准备去临潢府参加契丹八部头人会议,去竞选新任契丹大可汗。契丹大可汗是由八部头人选举产生,任期三年,可以连任。这种改朝换代即不同于政变,也不同于禅让,是非常独特的选举制度。自从大唐天宝四年遥辇迪辇俎里被选为大可汗以来,虽然仍是三年一选,却一直是遥辇氏代代当选。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册封遥辇迪辇俎里为松漠都督,至今已传世九代。现任可汗遥辇痕德堇已经连任六年,今年又是改选之期。以阿保机在契丹国的地位,完全有把握当选为新任大可汗。
    阿保机问道:“请问渤海国使节为何要拜访大可汗?”
    大封裔道:“一是为了祝贺新年,二是为了讨回一批难民。”
    阿保机问道:“难民是怎么回事?”
    大封裔就把张秀实杀人潜逃的事说了一遍。
    阿保机道:“如果难民进入契丹国,一定会从迭剌部入境。请你稍候,我让下面查一查。”
    次日,阿保机向大封裔说道:“我已经查明,确有一批难民来到契丹国。汉人说得好,得人心者得天下。新罗难民来投契丹国,表明契丹国是人心所向,这是契丹国发达兴旺之象征。我已经把他们安置下来。你就不必操心了。”
    大封裔道:“如果是普通难民,可以顺其自然。可是张秀实有杀人大罪,必须捉拿归案。请大人务必协助才好。”
    阿保机道:“我不能信你一面之辞,让张秀实来和你对质。”
    张秀实应召来到。阿保机问道:“你是否杀了人?”
    张秀实道:“要是放手厮杀,我能以一当十。因为对方是衙役,我才手下留情,否则不知会杀死多少。当时双方打斗,互有死伤,也是难免。我的妻子儿女全都惨死,又该向谁追究?”
    阿保机闻言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能以一当十,是好汉子!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侍从卫士,下去换身新衣服吧!”
    张秀实叩头谢恩,转身下去更衣。
    大封裔脸色难看起来,道:“夷离堇这样做,恐怕有损两国交情。”
    阿保机笑道:“使节言重了。小小一个侍卫,会妨碍两国交情吗?请使节转告你家国王,张秀实已经是我的侍从,不便交给贵国论罪。”
    大封裔心想,这里是迭剌部的地盘,我和他有理也说不清,不如到临潢府去同大可汗讲理,就说道:“张秀实可以放一放,本使节还有贺年礼品送给大可汗,必须去临潢府。请夷离堇给个方便。”
    阿保机道:“我也正要去临潢府,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来到临潢府的时候,全城正在戒严。因为八部头人要来选举新任大可汗,是契丹国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要防止发生意外事件。而且这时老可汗痕德堇正在病中,为了安定民心,也要实行戒严。大封裔被安排在宾馆中,不得随意行动,如同软禁。阿保机每天和八部头人商议大事,无暇顾及其他。渤海国使节好像被他遗忘了。
    所幸的是这宾馆里还住着一位卢龙节度使的使节刘兴华,两人闲着无事,就海阔天空地胡聊起来。开始时,两人都有故事可讲。后来渐渐地变成刘兴华来讲,大封裔来听了。因为卢龙使节刘兴华讲的都是渤海使节大封裔闻所未能闻的中原最新消息。
    渤海使节就把一些新闻用心记下来,准备回国时讲给成王听。就算不能讨回张秀实,把这些大唐最新消息带回去也算不虚此行。
    这次契丹八部头人来临潢府举行会议,要选举出新任大可汗。阿保机是志在必得,他一到临潢府,就紧罗密鼓地和各部头人分头会谈。他很快就发现,其实各部头人早就有意选他,而且宗亲中早已有人在替他游说拉票,一个是耶律氏家族的耶律海里,一个是遥辇家族的遥辇海睦。这两个人是耶律氏家族和遥辇氏家族的代表人物,他们的政治倾向,决定了阿保机今年必胜。
    阿保机是三年前接替叔父出任大于越的。这三年当中,大可汗痕德堇常常卧病,阿保机实际上早已把大可汗和大于越的责任和权力集于一身,而且抓住时机,充分地运用手中的权力,作出了许多让人赞叹的大事。他天生是统帅之材,调动八部兵马如同驱牛赶羊,指挥千军万马好似儿童游戏。三年来,他频频向外扩张,先后征服了东部奚人和西部奚人,把党项人驱赶到贺兰山以西,还多次越过长城大肆劫掠河东河北,使契丹人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张,人口和牛羊成倍增加,
    阿保机的卓越才干和政绩战绩,都让部众欢欣鼓舞,他的威望已经不在大可汗之下。现在他又把刚刚从代燕之地劫掠来的财物,慷慨地分赠给各部要员,更是进一步拢络人心。八部头人还没等会议开始,就已经认定阿保机必是新可汗无疑。就连遥辇氏家族的头领们,也都向阿保机靠拢过来。遥辇海睦是宗室头领,主动向各部大人游说,恳请大家劝谏痕德堇大可汗让位于阿保机。
    再过三天就要举行会议了,阿保机又在在于越府中设宴招待各部头领。向众头领说道:“我契丹人自大贺氏立国以来,已有三百余年,三百年来,各部同心,跃马松漠,开疆拓土,威震一方。如今大唐气数将尽,正是我契丹人称雄于世的大好时机。今秋又逢大选之期,愿长生天赐给我们一位英雄可汗,带领八部健儿纵横天下。请大家和我同敬长生天一杯。”
    耶律海里带头应道:“我契丹国自耶律阿保机担任大于越以来,统率八部兵甲数十万,西击回鹘,北征室韦,声威赫赫,无人能敌。只可惜大可汗疾病缠身,拖累了大于越,不然我契丹铁骑早就踏进中原了。今年大选之期在即,是我契丹部众拥立新主,造福万代的关键时刻。我愿代表遥辇氏家族,推举阿保机为大可汗。请各位与我同举!”
    阿保机故作谦逊道:“痕德堇大可汗连任两届,六年来呕心沥血为国操劳,虽无显赫大绩,却也没有重大失误,如今又在病中,若将他选下去,我于心不忍,还请各位大人从长计议。”
    遥辇海睦道:“大于越不忍心让痕德堇大可汗难堪,真是君子风范。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趁现在还没有选举,我们去劝说痕德堇大可汗主动让位,算他光荣引退,岂不两全其美!”
    众头领道:“这个办法好,我们现在就去见大可汗。”
    这时忽有宫中内侍到来,说:“大可汗病危,请各位大人快去见驾!”
    阿保机闻言,心中暗暗高兴,赶紧向大可汗宫中跑去。大可汗痕德堇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见众头领到来,就挣扎着伸出手来,示意阿保机近前,拉着阿保机的手,继继续续地说道:“我已经行将就木,可汗大位要由德高望重者居之。大于越英雄盖世,众望所归,无须选举,可以禅进!”
    阿保机跪在大可汗病塌边,说道:“大可汗的美意,阿保机万分感激。可是选举制度是先辈所立,今人岂能更改。臣下愿遵从选举结果,拥立当选者继任大可汗。”
    痕德堇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他感到很疲倦,渐渐地合上双眼,好像在听臣下们的议论。臣下们没有注意到大可汗的脸色已经由黄变灰,由疲变僵。他们全都把目光投向阿保机,七嘴八舌地劝说阿保机接受大可汗的禅让。
    遥辇海睦向阿保机叩头道:“今日八部头人都在这里,我等愿遵痕德堇旨意,拥戴阿保机继承可汗大位。”
    阿保机拉着海睦,说道:“没有经过选举,阿保机不敢从命。”
    耶律海里把大可汗的旗鼓捧到阿保机面前,说道:“天意如此,望大于越不要再推三阻四,否则就冷了大家的心。”
    阿保机道:“既然是大家诚意拥戴,我就暂做三年大可汗。”
    大家这才笑道:“早该如此,何必让我们求了半天。”
    再去看痕德堇时,只见那位大可汗已经停止了呼吸。阿保机就在痕德堇的灵前,接过了象征契丹国最高权力的大可汗旗鼓,接受了大可汗的职位。接下来,就操办痕德堇的葬礼,筹备明年正月初五的柴册大礼。按着贯例,选举大可汗的同时,还要选举新任大于越。可是阿保机却绝口不提改选大于越,不动声色地把两权合一了。
    前文有述,柴册礼是契丹大可汗的登基仪式。按照贯例,是要请求大唐皇帝册封,还要邀请各国使节来参加的。阿保机向各节度使和各邻邦国发出邀请。渤海国和卢龙镇的使节已经在临潢府,自然就要留下来参加大典了。这是契丹人最隆重的节日,渤海国使节这时只能表示热烈祝贺,把难民问题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参加柴册礼。
    这一日,契丹国新任大可汗的登基仪式,在临潢府郊外的雪野上隆重举行。契丹大可汗和渤海国王一样,要得到大唐皇帝册封,才算名正言顺。另外,现在他们也采用的是大唐年号。
    仪式开始时,阿保机被各部大人和文武百官簇拥着,来到木柴搭成的祭天坛下,入再生室,行再生仪,行拜日礼,表示从此获得新生,有鲤鱼跃龙门之意。再乘马,由其母族中的长者执缰在前,侍从护卫在后,缓缓走向高岗。途中,阿保机放马奔驰,并且故意从马上跌下来。长者和侍从上前用毡子盖在他身上。然后他再上马走上高岗,立马凝视。部众向高岗上叩拜欢呼。侍从走下高岗,代阿宝机传话道:“我德微下,诸位何不另选贤德?”
    众答:“可汗德高望重,臣等钦服。”
    侍从回高岗上说与阿保机,然后又走下来代表阿保机问道:“你等愿听我差遣吗?”
    众答:“惟命是从!”
    侍从回禀于阿保机。阿保机再乘马回到柴坛下,点燃柴坛,火焰冲天。阿保机叩拜长生天,众臣随着叩拜。
    仪式结束了。接下来有三天欢庆活动,天天有歌舞,夜夜有盛宴,渤海使节还是没有机会说话。等到第四天,大可汗宫中内侍来通知渤海国使节,说:大可汗已经到八大部巡视去了。
    大封裔着急起来,问道:“我这件事还有谁能答复?”
    内侍说:“新可汗登基,所有大臣都随驾出巡去了,只有我这样的侍从留在临潢府,没有人能管你的事。”
    渤海国使节大封裔无奈,只好追着王帐走,好在阿保机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自己谋臣回归的消息,而且同行的还有大唐天使,当下命令王帐暂停,也不换地方,准备就地接受册封。
    而大封裔这个百折不饶的渤海国使臣,也在大唐天使冯道宣布对耶律亿册封之时,紧赶慢赶地来了……
    冯道听完,心中忽然想起老师曾经给他提过的一番话。
    第214章 秦王之尊(廿八)
    冯道曾多次听恩师提及中原与塞北草原的战和兴替,乃至中原应当如何应对草原民族南下的威胁,而让他印象最深的,有两句话:
    “漠北草原之上,若有一族兴盛而无掣肘者,中原必危。”
    “塞北之地,中原未必不可图,所虑者,纵胜而难固也,战而胜之可矣,胜而守之,则实非上策。因势利导,智者之谋,使二强相争,则中原之幸;使三足鼎立,则中原必盛;使群狼竞食,则中原万世不替也。”
    李曜这番话,算是他个人对热兵器大发展时代之前塞北威胁的总结和反思。在他穿越到唐末之后,之所以格外担忧五代乱世的出现,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唐朝盛世之后,中原王朝对北方草原民族长达近千年的无力。
    中国历史上两个被人念念不忘的盛世,一为汉,一为唐。汉之盛世,无非西汉武帝、昭帝、宣帝三世,以其文治颇效,而武功大盛称道。唐之盛世,在贞观后至开元,以其兼容并包,雄浑大气而著称。两相比较,汉之世,国境不过河朔,西至西域,乃是诸国臣服,而东北与西北的少数民族多数还要受到匈奴的威胁。而唐之世,国境强盛时远达北海,册封之国,东西南北,四面皆来远朝,不可谓不强!然而,他心中却总有一种担忧,正是唐之兼收盛世,而使唐之后世盛世不再。
    在原先那个历史上,唐之后五代,中原混战,而契丹渐强,混一北疆,成为之后百年威胁中原政权的强大军事力量。事实上契丹族首领,早在唐贞观年间就接受了太宗皇帝的册封,且赐国姓李。有唐之世,契丹人在中原担任武官职务的,并不罕见。虽然在唐三百年间,契丹族曾经反复,去唐而归附突厥,但是,契丹和唐政权的联系却紧密得多。开元年间,玄宗置松漠府,封契丹首领李失活为都督,封松漠郡王,以永乐公主妻之,令失活统领契丹八部。
    少数民族一旦接受了中原王朝的册封,加强了与农耕文明的联系,往往便会迅速发展,快速的启动封建化进程。契丹族接受唐册封,对部族长远的发展无异注入了催化剂。而契丹人多流内地,任要职,对于契丹本民族的发展也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唐朝以自己百年积累的威望慑服着四夷,并加以恩宠,实际上,也是在推动他们的发展。随着唐王朝渐渐的衰落下去,周边一些原本受册封的落后的少数民族也慢慢开始强盛起来。
    辽太祖阿保机在位时,唐朝已亡,中原割据,再没有一个强大的王朝可以慑服住北方强悍兴起的游牧民族,于是辽趁机统一了北方,在经历后晋纳献燕云地后,辽太宗一度南下攻陷开封。而中原王朝失去了燕云屏障,在之后的百年时间里,一直处于被动的防御地位,遑论威震漠北,再现大唐盛世?
    辽宋百年对峙后,终于相继灭亡,而灭亡两个大国的,恰恰也是北方苦寒之地起兵的女真族。女真族远祖肃顺,唐时为黑水靺鞨,远在隋朝就已经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开元时,唐置黑水都督府,以其长为都督、拜勃利州刺史。尔后黑水靺鞨分为两部,混同江以北为生女真,即后来金人的祖先。黑水靺鞨部先后臣服于唐朝、辽朝,在唐朝时处于半农半猎阶段,直至辽末期才逐渐开始发展,最终强大灭亡了不可一世的大辽朝。可以说,辽人受唐恩泽而渐强,而辽自己又为自己挖掘了坟墓。虽然辽统治者一直都在压榨女真人,但是,女真人通过与辽人的经商往来,获得了技术和物品,并且通过辽人学习了制度,促进了发展,这点是毫无疑义的。虽然自唐灭,至金强,远隔两百年,但是两者间通过契丹族人构成的联系,放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却是无法割裂的。
    唐使契丹大,遂为北患,而契丹使女真强,终于吞河北之地。
    东北有契丹、女真,西北则为党项族。党项族最初强于隋朝大业年末,在贞观时归附唐朝,在开元年间从松州迁徙到庆州,也就是后世甘肃的地域,随着吐蕃势力的强大,永泰年间,又迁徙到银州、夏州,也就是后世的宁夏地域,此后党项族一直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发展,在唐大和年间,逐渐强盛起来。这一地区,也成为了后来建立的西夏国的核心地带。
    在唐朝统治期间,党项族由于受到吐谷浑和吐蕃的威胁,曾经叛唐,但经过两次迁徙后,安定下来接受唐的册封和赐姓,依靠自己的畜牧业和唐朝进行交易。在后来五代时期,强大起来的党项部割据银、夏地,并且在乱世中扩充自己的国土,终于在北宋时建立西夏国,先后和北宋、辽,以及金、蒙古鼎立。
    北宋王朝虽然是结束了五代割据的局面,但是并没有统一华夏,而是与强盛起来的少数民族鼎立,尔后北宋罹败金人之兵,南迁杭州,一直没能再次统一北方。而北方的金朝又被少数民族蒙古灭亡,蒙古最终也统一四方,建立元朝,经过这数百年的民族混战,相互融合,汉人国势衰者百年,从前浩浩然的一派大唐盛世雄风,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使往昔的盛世一去不复返,甚至有许多后人感慨:“崖山之后无中国”。
    悲乎,叹哉!唐以三百年之盛,威服四方,而唐之恩威并济,却使四夷速起,为祸后世。岂非大唐之盛,而后世之衰?
    李曜深知冯道为人,故而与他提及该以何等手段控制北方草原,其言之多,不下数十次,然则归结在一起,却就是冯道记得最为清晰的这两句!而这两句话的关键,无非是一点:不可使草原一统,必须因势利导,使其内争不断,如此则中原可安、可兴、可盛!
    今日大封裔的意外出现,便让冯道忽然灵机一动:“耶律阿保机有枭雄之姿,一旦让他混一漠北,定是中原之祸,然则若有渤海国为其掣肘……”
    他心中跃跃欲试,毕竟,大唐的衰落虽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似乎对渤海国,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渤海,本粟末靺鞨附高丽者,姓大氏。高丽灭,率众保挹娄之东牟山,地直东营州二千里。南比新罗,以泥河为境。东穷海,西契丹。
    渤海国实际是东北肃慎族系后裔的一支――粟末靺鞨所创建的。渤海强盛时期,其疆域包括后世吉林省的大部分,辽宁省的小部分,以及俄罗斯滨海地区和朝鲜半岛的部分地区,辖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余县。
    冯道思索着有关渤海国的所知线索,忽然发现渤海的荣衰似乎基本上与大唐同步,这也是渤海与大唐紧密相连的一个表现。
    他又回忆起恩师对此的一些讲述,似乎曾有提到过中原统治者对周边各民族管辖办法基本上采取两种形式:一种是保持其民族特点,尽力采取招抚,使之臣服中原,通过封册、朝贡予以控制,一般来说,轻易不使用武力;一种则是采取武力统一,仿中原制度建立郡县,直接置于郡县管辖之下。
    “我朝初年,以太宗文皇帝为首的几代先帝看到了民族问题之复杂与严重,对一部分民族实行了较为开明的政策。在政治上,运用招慰安抚,利用原来的首领统治,由临近节镇管辖;在经济上鼓励自给自足,并尊重当地居民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这样的民族政策和宽松和谐的政治环境,为一些民族政权如渤海国的发展状大提供了契机,也使得其中一些民族政权如渤海国,对我朝长期尊敬,忠心耿耿。”
    冯道回忆并仔细品评了恩师李曜的这番话,心中暗暗点头:“老师说得没错,渤海对我大唐,在藩国之中的确算得上忠心耿耿,若是可以渤海牵制契丹,倒是一步好棋,只是不知渤海如今实力如何,能否有足够的力量牵制得了拥有阿保机这般枭雄首领的契丹八部。”
    由于渤海一直是大唐的忠实属国,冯道又出身燕幽,因此对渤海国的历史也颇有了解[无风注:卢龙节度使府名义上押领渤海国,对其有一定程度的管辖权和较大影响力。]。
    隋朝时,靺鞨有数十个部落,经过隋末唐初的战乱,靺鞨各部逐渐归附于粟末、黑水两个强大的部落。不幸的是,粟末部一度被控于高句丽人手中。大唐经过二十多年的讨伐,于总章元年(高宗时期),彻底打败了高句丽。为了加强对高句丽的控制,大唐将一部分高句丽人和靺鞨人迁至大唐在东北的统治中心――营州。在靺鞨人住进营州的几年后,营州连年灾荒,民不聊生。营州都督无视百姓疾苦,引起各族人民的强烈不满。契丹首领李尽忠和他内兄孙万荣联手杀掉营州都督,揭竿反唐。住在营州一带的靺鞨也参加了李尽忠反抗大唐的队伍。
    武则天为了分化反唐队伍,瓦解叛军,封靺鞨酋长乞四比羽为许国公,封粟末部首领大舍利乞乞仲象为震国公,并赦免他们的反唐罪行。两位靺鞨首领拒绝接受封爵,各自率领本部人马一些高句丽人,东渡辽河向故土长白山一带进发,以求发展。武则天派契丹降将李楷固率兵追击逃亡的靺鞨人,乞四比羽阵亡。不久,粟末部首领大舍利乞乞仲象病逝,其子大祚荣率部继续向肃慎故土东奔而去。大祚荣为人豪爽,智勇双全,在天门岭伏击唐军,唐军大败,只有李楷固一人得以逃生。这次战役的胜利,不仅大大提高了大祚荣的威信和地位,也为日后创建渤海国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大祚荣将粟末靺鞨带到长白山东北坡的奥娄河(牡丹江)上游地区落脚,在当地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流离失所的靺鞨人纷纷投奔大祚荣。大祚荣聚集钱财,练兵牧马,建城筑寨,于武则天圣历元年,在后世吉林省敦化市附近建立了震国,大祚荣自立为国王。这是一件带有里程碑性质的事件,源远流长的肃慎族从此有了自己的国家组织,靺鞨人发展至此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
    对于大祚荣称王,大唐(实际是武周)本不想听之任之,但由于突厥、契丹做乱,使得中原到东北的水陆交通完全中断,朝廷鞭长莫及。大祚荣利用这难得的机遇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以牡丹江上游为中心,初步建立起一个西接契丹,东濒日本海,南以新罗为界,拥兵数万,户数十万,方圆两千里的地方民族政权。
    公元705年,唐中宗李显复位。他派遣侍御史张行岌到震国进行友好访问。大祚荣与张行岌会晤后,毫不犹豫地确定了两国的隶属关系,甘愿率国称臣。为了表示对唐朝的忠诚,大祚荣决定派二儿子大门艺随张行岌入质朝廷。从此,震国对唐朝正式称藩。
    张行岌带着大门艺回到长安后,唐中宗非常欣慰,留大门艺为宿卫,并准备再次遣使正式册封大祚荣。不料,北方战事又起,烽火连绵,册封之事被拖延下来。直到七年后,边境平息,新皇帝唐睿宗按照先帝的既定方针,于公元712年派遣郎将崔忻代理鸿胪卿(相当于外交官),前往震国,传达皇帝谕旨。朝廷此次册封大祚荣三个官职:一是左骁卫员外大将军,为虚职;二是渤海郡王,这是实职;三是忽汗州都督。定国名为渤海,原粟末靺鞨族号和震国之名都不再使用。
    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渤海国再次顺时应势,臣属大唐,把与唐朝结好通贡做为一项基本国策贯彻执行,使得这个地处东北边陲的地方民族政权融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