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这还是试探,就红着眼圈叹了口气:“他们……不一定有时间,我、我尽量吧……”
詹琳每天干的工作就是试探各种病人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听到我这么说,如何能不明白我的所谓亲人们并非真的忙到抽不来时间,而是就算有时间也不愿意花在我身上而已。她愈发肯定我是个绝好的下手对象,心里美滋滋地盘算又能拿到多少奖金,脸上却一副同情的样子,温声细语地说着安慰我的话。
我把包子人设装到底,努力憋红眼圈,低头闷声说:“反正……反正不管怎么样,欠你们的检查费明天一定会补上的。”
“这个不急,你要是实在有难处,我可以求领导给你多宽限几天。哎呀,你现在就别想这些了,早点睡觉。你的病情太凶险,估计最迟后天就得给你安排手术,所以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休息……”
我低头静静听着,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开始酸痛泛泪,才哽咽着说了句:“我家里人都没你对我这么好……”
詹琳又说了好一番让我宽心的话,离开前还不忘叮嘱我早点睡下。但她并不知道,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一个鬼魂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并且一口咬上她的肩膀,狠狠撕下一大块魂魄吞吃入腹。
由于不是肉体直接受伤,所以她并不会马上感觉到疼,但是魂魄受损的危害很快就会显露出来——她被咬的右边肩膀,甚至可能连带着整条手臂,都会逐渐失去知觉,直到最后彻底不能动弹。
这种魂魄残缺造成的肢体失控,是任何医术都挽救不了的,她只能绝望地承受那种越来越力不从心的过程。这绝对是种心理折磨,但是朵雅却觉得一点也不解恨。
“真想现在就宰了她!”朵雅咬牙切齿地说。
詹琳害得她被开膛破肚,连做鬼都无法拥有完整的魂魄,而她腹中原本快要足月的孩子,也被残忍直接,尸体制成古曼童,魂魄炼为鬼婴,连投胎都成了奢望。好不容易投胎转了世,却还因为魂魄不全而落得天生残疾……跟这些伤害比起来,朵雅刚才的那一口,实在不值一提。
我说:“你要是想现在弄死她,我绝不拦着。但你想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用法术杀了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救你女儿了?”
朵雅闻言,瞬间面如土色。其实我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道呢?否则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詹琳从自己面前离开?
只不过很多时候,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能否接受,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问她:“你女儿现在情况如何?”
提起女儿,朵雅才终于暂时压下不能立刻报仇的憋屈和愤怒,语速飞快地说:“咱们得赶快把雅妮救出去才行,我刚才偷听他们的人说话,才知道他们打算今天晚上就给雅妮做手术!”
我一惊:“今晚就做?这么快?!”
“是啊,时间都定好了,凌晨三点十五分开始,好像是为了赶个什么时辰……咱们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了!”
“带路!”
我反手关灯,跟着朵雅摸黑离开病房,悄悄地朝着雅妮的病房走去。
此刻刚过午夜,正是一天当中阴气最盛、阳气最衰的时刻,也是阴魂鬼物最喜欢出来活动的时间段。然而住院部这边却连一只鬼魂都看不见,跟我上次来时到处都禁锢着怨魂的景象大相径庭。
仔细回想一下,进入医院以来,我似乎的确没见过除了朵雅以外的第二个鬼魂……难道是幕后之人改了手段,不再把被剖腹而死的孕妇魂魄随意禁锢,而是用别的办法“处理”她们了?
朵雅满心都是女儿的安危,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反常,一路直奔女儿的病房。我则悄悄留意,很快就发现这里的地气走势跟白天的时候不一样了,仿佛在整个住院区外围铸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入内,里面的……估计也很难出去。
果然,这里虽然表面上平静了,但实际上凶险程度更胜从前。
我的病房和雅妮的相隔不远,这会儿已经到了。朵雅径直穿墙进去,见女儿仍然安稳地睡在冰床上(已经被打过镇定剂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快,你抱着她,咱们这就出去。”朵雅急急地向我传音。
这一路过来,无论人影鬼影我都没看见,偌大的住院区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连个值班守夜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是已经注意到风水阵的变化,我恐怕真的会跟朵雅一样,以为只要抱起孩子顺顺利利地走出去就行了。
但现在我要是再那么想,可就是傻了。
我没急着进去,而是传音提醒朵雅:“既然他们已经选了你女儿当目标,肯定不可能就这么把她丢着不管,相反,他们一定是对自己的监视手段非常有信心,才会不在明面上留人看守的。难道你没感觉到吗,这里的风水,跟白天时候不一样了。”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朵雅慌了,生怕我甩手不管了。
我说:“放心,都到这一步了,我怎么都不可能丢下你们俩自己走。这样吧,你看着孩子,我先去住院区边缘探探情况,估摸下到底能不能闯出去。”
这里的风水阵,可是花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才修建成型的,我可不觉得它会有明显的漏洞——就算有,那恐怕也是故意留下的陷阱。所以我根本没想过取巧,我的方案只有两个,要么用法术强行闯出去,跟对方拼速度,争取在被他们抓住之前远远跑掉,要么……就把北冥耀叫过来,让他帮我突破风水屏障再跑出去。
没错,两种方案都是硬闯。
之所以坚持一个人先去探查情况,而不是带着孩子一起,主要是担心半路出变故。毕竟我不清楚这个风水阵除了屏障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别的作用,万一要是能制造幻觉把人困住,甚至是直接操控人心,那可就糟了。
朵雅对我的安排十分不放心,但是经过我的提醒以后,她也感觉出来周围的气息变化了,知道我并没有骗她。所以尽管心中非常担忧,也还是同意了我的安排,传音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等你。”
我想了想,干脆分出一丝神念留在朵雅身边,这样万一病房里出现变故,我也能及时知道。她如果突然需要联系我,也能联系得上——这都是因为朵雅不肯做我的鬼仆,才要多费这么一道手续,要是她当初肯做鬼仆,我就能直接感应到她的一切,自然就不需要再这么麻烦了。
住院区面积不小,但雅妮的病房比较靠近边缘,我很快就凭感觉找到了风水屏障所在位置。
出乎我的意料,这屏障竟然还分为内外两层,内层由精纯的阴煞之气组成,任何活物只要靠近就会被阴气侵体,不光会痛苦难当,还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普通人想要穿过它几乎不可能。
而外层却跟内层截然相反,竟然是由至阳至刚的正气组成,能对一切靠近这里的阴魂鬼物造成伤害。普通的鬼魂想要从外面穿进来,根本不可能,就算是稍有法力的老鬼,硬闯进来也得脱层皮。
也不知道布阵的人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竟然能让这两种水火不容的气息相安无事,甚至还能一起组成双层屏障,内防活人,外防阴魂……
可是好奇怪啊,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的风水阵还是聚阴凝煞的,拼命地吸引外面的孤魂野鬼进来,把他们禁锢在这里,为什么现在反而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把他们挡在外面呢?
难道这里还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才让幕后之人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我一边想着,一边放出神念细细探查,很快就发现,两层屏障中间,每隔不远就有一块小小的石雕。神念靠近一看,那赫然正是泰山石敢当!
所有的石敢当全都面朝外侧,怒目圆瞪,双臂平举向外推,似乎正在奋力抵挡着什么。组成外层屏障的那些至阳正气,赫然就是从这些雕像上散发出来的!
这些雕像,全都是真正的泰山石雕刻而成,一等一的驱邪避凶之物!
太讽刺了,安琪拉医院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还会用石敢当来抵挡邪煞。难道他们自己,不就是最该被抵挡的吗?
真难以想象,这群恶魔,竟然也会有惧怕的东西。
正想着,不远处的屏障忽然漾起一层水波似的震动,不过眨眼的瞬间,外层屏障竟然就被捅穿了!
一只白嫩如玉柔若无骨的手掌探了进来,指尖在内层屏障上轻轻一戳,阴煞之气失控,四处流窜游走!甚至还幻化出无数个痛苦不堪的鬼脸,凄厉的鬼哭之声响彻夜空!
我慌忙躲到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只见那鬼一身白袍,头戴高帽,举手投足间尽显阴柔之气。
但,他是个男鬼。
在他身后,还跟进来另一个男鬼,穿着跟他式样相同的长袍,不过颜色却是黑的,头上的高帽也是黑的……
看着一黑一白两个男鬼站在一起,我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电光,这……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