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也是尤世威以纯粹的军人和将门世家的角度出发,说起来倒是真的振振有词。
张守仁与他并骑向前,脑海中略一思索,便是笑着答道:“尤帅,末将与你一样,都是打过鞑子,打鞑子是纯粹的军伍之事,那鞑子就好比是一群恶狼,你不狠狠的打它,它便要来咬你,狼不吃羊,它便活不下去。你剿过流贼,我却也剿过响马,这内地的贼匪之患却不仅是军伍之事了,十余年来,年年剿贼,却从来不见贼消停。百姓若成饥民,再责以大义,有用么?”
“张帅,你说的我懂,但那是文官之事。”
“力所能及便出手,何必强分文武呢?再说,我的屯田也是军堡形式嘛。”
“张帅,老夫便直说了吧。你的屯田老夫未见其利,反见其弊。这么多将门和士绅的佃农都叫你一个人卷了去,这太过份了吧?总也得给别人活路才是,否则的话,大家只有决裂了事。这登莱镇,老夫托名总镇,总不能叫属下将领饿着肚子来点卯应差。你这田庄,抢了人家的饭碗,遭人忌恨是当然的,依我之见,除了纯是安置流民的庄子,别的,撤了也罢了。”
说到最后,尤世威笑一笑,扬鞭道:“若张帅全然不理,老夫也只能替他们叫一叫屈,得罪之处,尚请张帅莫怪。”
话到这里,也是有说不下去的感觉。
尤世威这样的将领,出身将门,原本其实就不大把普通百姓的死活看在眼中。领军多年,朝廷粮饷从来不足,带兵的秘法就是隔一阵子允许将士劫掠百姓,杀伤之事,也在所难免。
这样的将领,偏生是大明的主流,和他们说人心向背,朝廷律法,完全就是扯不上的事情。自唐末到大明末年,武夫祸国之事在所不免,只有宋之募兵制杜绝了将领拥兵自重的事,而时至如今,这老头子只相信自己和将门出身的人,普通百姓的死活,他倒并不是怎么放在心上。
“前头就是我的屯庄,咱们先不吵,提着猎物去扰他们去,怎么样?”
“也成,”尤世威点头道:“过来多次,南边这庄子很大,老夫一直没过去打扰。既然有张帅这个主人在,那就不怕了。”
“尤帅说笑了。”
此时天气尚且明亮,沿着勉强平整过的官道向南方驱驰,先是道路两边尽是荒芜杂草,狐兔纵横其间,到后来黄昏渐过,夜色上来,却见星星点点的鬼火飘于伏莽之中,有时还有狐狸或是什么野物的叫声,听起来十分的渗人。
“这里曾经是战场,杀戮甚惨啊。”
尤世威不以为意,他戎马半生,身上煞气之重,怕是鬼神也要避易,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张守仁道:“为将者,当以封侯为先,还是平复天下,以见斯民享太平之念为先?”
尤世威道:“两者兼顾最好,若不可兼得,自以致天下太平为先。”
一句既出,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不觉有些恼怒,好在张守仁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到了庄门附近,却见灯火通明透亮,门首上刀枪林立,闪烁寒光,庄门前还有小河蜿蜒流淌,有一座吊桥被吊环拉了起来。
尤世威赞道:“戒备如此森严,张帅,你驭下真是不简单啊。农庄也是俨然如军营,了不得,真了不得。”
张守仁摇头道:“情形是有些不对,咱们进去再说。”
以他的身份,门前一喊话,庄中顿时吹响鼓号,庄中卫队的队官也是兼陆巡营的身份,算是正经的浮山军人,一见张守仁便是十分欣喜,欢呼道:“是大人没错,赶紧开庄门。”
吊桥放下,庄门打开,大约是三百来的庄中丁壮奉命紧急集合,在喧天的鼓号声中,所有壮丁都是手中持有长枪,少量的还拿着火铳。
“这种是我们淘汰下来的一一式火铳,铳身过长,打造工艺也有问题……毕竟是将作处刚成立不久时的出品。现在给这些家伙拿来用,倒还合适……”
一进堡门,就是先阅兵。
庄丁是陆巡营的延伸和补充,其中十八到三十的每个月还领半两银子的额外的训练费,庄上也给他们一些肉类补充营养,他们将会是未来的浮山军的有效补充,入伍前接受长期的军事训练,将来可以迅速融入军中。
对这些有家小,初步安定下来的青壮年来说,有银子拿,有肉吃,训练时间就算加多了一些,也是无所谓事。
“取下木塞,塞实,点燃火绳,预备,发射!”
在防御官的指挥下,十来个庄中的火铳手动作很熟练的举起火铳,斜举向天,砰砰声中,算是发火铳欢迎自己的最高长官。
“兵练的很好,我很欢喜。”
张守仁的一语夸赞,令得这个指挥官笑的合不拢嘴,不过还是谦虚道:“从大人三月份陆续建庄子,六月份俺们这里就初具规模,四五月时就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训练了小两个月,这一点成效要是没有,俺就得惭愧死了。”
“不过你们平时是把火药都装好塞实的吗?”张守仁问道:“这并不符合常规吧……为什么这样做?”
“大人,这两天风声不对,今天响午俺们已经向上头的登州巡营报告过,巡营回复,已经派急递向浮山报告……不过大人如果你从浮山赶过来的话,恐怕是把最新的急报给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