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好,打的好!”
相隔三百步外,穿着山民服饰的林文远使劲的拍打着趴在自己前头不远的一个小伙子,拍的对方龇牙咧嘴,十分痛楚……林文远也是张守仁一手带出来的合格军人,这个手劲,肯定是小不了。
“谢主办大人夸奖。”
虽然痛,但还是得谢,军情处就是林文远一手拉拔创立起来,每一个好手都是他带出来的,眼前这个小伙子原本就是荣成那边的猎户,靠着一柄戚继光时代遗留下来的鸟铳打猎为生,从小到大,死在他铳口的山鸡野兔不知道有多少,基本上是能做到百步之内百发百中。
加入军情处后,每天最少打一二百发,后来就是每天练习鲁密铳的击发,到今天,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打死人,想到这里,这个小伙子的脸色也有点苍白。
“不要谦虚,适当的骄傲也能使人进步。”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些标语式的口号在浮山营也很流行,都是当年张守仁带兵时留下来的遗泽。
不管怎么说,这支明朝的军队,还真的是被张守仁带出了自己独特的烙印出来。
就在他们对答的时候,已经有十余人的小队冲下去了。
这个伏击点是在山道之上,攀爬上来很费功夫,冲下去就更需要考验人的经验和技巧了……所幸的是,这些打扮成普通山民的小伙子个个如山羊般灵巧,在陡坡上腾挪跳跃,很快就到了预定的地方。
“快,快,快!”
镇定如林文远,此时也是拼命用自己的右拳打着左掌,两手的掌心,都是微微冒汗,令得他十分的紧张。
“凡有顾盼回头者,射杀!”
狙击手有六人,加上行动组十人,连林文远在内一共十七人。军情处就是用这十七人埋伏在预判好的西营退却道路上,一枪狙杀,现在又不停的狙杀着那些想回头的西营将士们。
这些西营的人也是看到了跳跃下去的军情处的小伙子们,不少妇人哭叫起来,男人们也是呜咽着道:“不能叫他们割了大帅的首级去,不能!”
在这么一种十分质朴感情的左右下,不少刚刚慌张逃命的西营将士转回头来,想来抢他们大帅的尸身。
而在几百步外,带着精锐将士断后的张能奇也赶了上来,留给行动小队的时间,十分紧迫。
狙击手们不停的开枪,点名式的点杀着那些大胆的将士,在他们精准的射击下,最大胆的肯定先死,一轮枪响就是几个壮汉被打死,几轮枪声响过,几十人被打死,或是头颅爆烈,或是在胸前打出一个大大的血洞出来……鲁密铳毕竟不是现代的狙击枪,子弹也不可能是后世的子弹,穿透力不足,打在人身上的停止力使得被打死的人都是死状极惨,令人见了感觉十分的凄惨和害怕。
因为这些枪声,再胆大的人只能躲在山石后头,战战兢兢的缓慢行动着。
也有一些人开始扛着携带的盾牌,从远处赶过来。
张能奇两眼通红,左臂扛着一块巨大的挨牌,右手持刀,拼命赶着。
但,已经晚了。
行动组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因为事前演练过多次,所以动作是十分的快捷,没有丝毫的犹豫。
手起刀落,一颗首级已经到手。
“成了!”
林文远两眼冒光,自从当兵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兴奋法。
以自己的专业,加上军情处全体同僚的通力合作,以最先进的军情搜集法,确定地形和情报搜集,成立小组,拟定方案,开始演练……一切都是下过苦功,每一个环节都是十分专业,在很多方面,已经远远超出了张守仁当初教导的范围。
这些日子,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天天爬山,每个人都在手上磨出了深厚的茧子,在勋阳一带的深山中,光是雇佣山民买情报的花费已经超过十万两,在张献忠等人还不知觉的情况下,军情处已经在这一带的深山中建立了一张密集难逃的大网!
这一张网,终于是网着了最大的一条大鱼……在这一天,成功狙杀了张献忠!
巨寇授首!
这个功业,远在济南一役的七百多颗头颅的价值之上,一看到张献忠首级被割下来的那一瞬间,林文远激动的几乎不能自已。
这一切的苦功,终于没有白费!
……
……
大明崇祯十二年十二月十五。
这一天是朔望日,每逢初一,十五,就是朔望,各地的文武官员都要远远遥拜京师方向,向皇帝表示忠忱之心。
这一天的襄阳城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几天之前,半夜时分銮铃响动,却是登州镇副总镇张守仁的塘报送到,登州镇已经不等援兵赶到,自己就是悍然动手,向着近十倍之敌主动攻击。
塘报传到之后,很快就是在襄阳城中传扬开来,众人自是对张守仁的莽撞十分不满,也是对他征虏将军的声名感到不小的怀疑,同时城中有很严重的不稳迹象,不少有实力的士绅官员家族开始准备好行装细软,车辆和金银是必不可少,还有一些长途搬迁的必备之物都是准备了不少,一家准备之后,城中最少有几百上千家士绅在准备逃走,普通的百姓稍有门路的也是在想办法,他们逃不远,也是在考虑逃到武昌或是江陵那边去。
这阵子,城中人心惶惶,一夕数惊,经常有夜里因为几个小贼而闹的阖城不安的情形发生。
前天夜间,一伙小贼出来夜盗,结果被人发现敲锣抓捕,但一听到锣声,全城不安,都以为是贼兵犯境,或是干脆传言贼兵入城。
当夜就有几千人逃到城门处,甚至有不少人家的女眷预备上吊或是投井自杀。
一直到天明时分才知道是拿捕几个小贼,这事情闹的全城文武官员都是灰头土脸,杨嗣昌尤其愤怒,因为襄王府也被惊动,听说襄王殿下连夜披衣起来,不敢入睡,在王府卫士和太监的护卫下,直到天明后查明无碍才又复睡下。
自从杨嗣昌督师至今,寸功未立,反而闹的城中如此模样,简直是不成体统,传言之中,襄王也为之大怒,如果是国初亲藩有权的情形,怕是杨嗣昌要大势不妙了。
就算如此,襄王真的不满也会对他有不利的影响,愤怒之下,那一伙小贼就是十分倒霉,原本最多是徒刑一年到三年的罪,其实现在也就最多是枷号的处分,结果杨嗣昌连夜下了牌票,第二天天一亮,这一伙贼就被押到菜市口最热闹的地方,一人一刀身首离处,算是冤枉丢了性命。
经此一事,城中人心更坏,杨嗣昌威信损伤到无可再损,这么一来,情绪自然也是大恶。
他久在京中,少年时是高官之子,贵介公子哥儿,青年之后,仕途十分顺利,可谓一路扶摇直上。在京师时,就算是有人攻讦,皇帝也是卫护,弹劾他的向来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可谓简在帝心,倚重无比。
此次出京视师,也算是为熊文灿背了黑锅,原指望自己到湖广后能迅速扭转局面,岂料竟是一泄千里,一败涂地!
杨嗣昌由是心情大恶,连带着身体也不大好,朔日需起早,清晨起身,便是低咳不已。
今日贺朔,还不是在督师衙门,因为正好适逢襄王生日,所以一大清早杨嗣昌就在幕僚和家丁亲兵的护卫下,摆足仪仗,向着襄王宫禁所在出发。
刚至襄阳时,他一切顺手,威望也足,偶然出门,沿途经过时几乎是寂静无声,有万籁俱寂之感。
今日虽是清晨,但沿途始终似有人在说话,嘈杂的市井之音一直没有完全禁绝,他知道是百姓或是士绅对他不服,越是看到仪仗,便越是要大声说话,是故自己会听到声响,如果一意强行弹压,反而会引起意料不到的后果……他只能忍气吞声,只当没有听到了。
过了好几个牌坊,到王府宫门前下轿,已经有不少官员在宫门前等候,看到杨嗣昌过来,一群湖方地方官员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多数躬身让行,但仍然有一些官员在窃窃私语。
官威这东西,一旦丢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找补回来了。
杨嗣昌久历仕途,倒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气急败坏,只是看到新任的湖广巡抚宋一鹤站在群官之首,见自己过来也只是欠身一揖,并不十分恭谨的时候,杨嗣昌还是忍不住一皱眉。
局面如此,杨嗣昌也只能尽量勉力支撑着自己,就如同在此时,虽然在众人眼前他已经快成一个笑话,但无论如何,挺起来的官威却是不能有半点儿损伤,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和官威,亦是绝对不能减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