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成百上千的济南百姓,马花豹根本不曾有把事做的隐讳一些的打算……这年头皇帝都管不着跋扈的将领,当兵的还能把什么百姓看在眼里不成?
他和张国柱,还有李成栋等人,清兵南下时不曾发一矢向敌,投降之后就是成了一群疯狗,打江阴,屠江阴,打嘉定,屠嘉定,打太仓,屠太仓,江南一地,染红了这些畜生的长刀和异族上司新发下来的顶子,数年后他们是那般德性,现在当然也是好不到哪去,两千余人,排成两三里长的长队,刀枪分明,旗帜招展,向着商会所在地方开过去。
如此一来,自是引人注意,这些兵将尚未及走到地方时,风声已经传遍全城了。
“动手了?好,好,刘帅果然是信人,果然痛快。”
一座雕栏玉砌的大宅之中,虽然是还不到响午,已经在堂屋摆了席面,孔三爷和数十巨商士绅般的人物分列几张桌上,一听到消息,孔三的黑油脸上都放出光来,拍桌大笑起来。
这般狂放,却没有人说他什么,因为在座的都是利益相关的人,原本是济南盐行或是准扬盐商,手握巨资,在别的地方无往不利,在山东,除了兖州地盘还保留着之外,盐这一块已经是被浮山控的死死的。
此外,粮食,布匹,油、各式南货,所有货物都是浮山控制,这些商人和与之相关的大士绅早就憋了一肚皮的气,此时城中闹起来,自是十分合他们的心意。
“大事将成矣。”
孔三带头举杯,仰首饮了,露出白森森的牙来:“山东地界,敢和诸王、孔、颜诸府,并各位淮扬纲商做对的,绝没有好下场!”
……
……
“人家可是来了,咱们咋办?”
“咋办,该咋办就咋办。”
“大将军有一次给咱们训话是怎么说来着……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的便只有火枪!”
“哈哈,这话我记得,说的大妙。”
“俺也记得,俺火枪打的这般准,就是听了大将军的话,一直不停的苦练来着。”
敌人已经出动,阖城轰动,商会这儿,却是好整以暇,丝毫也没有慌乱的模样显露出来。
秦东主在内,各家东主和大大小小的商人俱是在商会之内,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听到风声之后没有人逃开,没有人离开济南,也没有躲在家里,和大家以往的选择是截然不同。
换了两年以前,一看到有当权者想对付自己,那岂不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只能远避,能逃多远便逃多远,张守仁受命为游击,并且成婚之时,秦东主和李掌柜几人一起到浮山盘桓了一阵子,也是因为当时的丘磊正在敲利丰行的竹杠,没可奈何之下,只能是远走避祸,不能正面对抗。
而在今日此时,这些商人却是没有避让的打算了,各人连长衫也没有穿,好在天也热了,一个个都穿着短褐,人人手中一柄火铳,火门上夹着火绳,如果不是拿枪的姿式实在不怎么象样,倒也象是正经的火铳手了。
在听到轰隆隆的脚步声和嗒嗒的马蹄声后,几个大东主都是面色惨白,但眼神仍然是无比坚定……此事已经早就再三会议,做了一切部署,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是晚了。
“吾等身家性命,就看高虎他们的了!”
待马花豹赶到时,二里半的商会门前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高楼和房顶上站满了……任何时候在中国都不乏看热闹的,这一点倒是千百年下都没有任何改变。
当然,这热闹不是纯粹白看的,一会曹州兵就会领悟到这一点。
长街的西头,也是曹州兵过来的这一边,路头上堆的是满满当当,沙包,破椅子,碎石烂瓦之类,堆的一人来高,在街里边还有一道斜坡,五六十人站在斜坡之上,人人手中都持有长长的火铳,正冷眼向下,打量着赶过来的曹州兵们。
“你们要造反哪?”
马花豹脾气十分暴燥,明明对方有火铳,他还是冲到百步以内,只是不敢继续朝前了,看着那些拿火铳的男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在马上戟指,痛骂道:“还不反了你们的,几十人想挡我们两千大军,猪油蒙了心也不能这么蠢,赶紧让开,不然将你们全斩了。”
眼前这些拿火铳的明显不是城守营或是抚标的官兵,都是裁剪的很合身的青色上袍,中间一排铜纽扣下来,腰间一根革带,胸前有一根细斜带越过肩膀,这皮带上挂着不少东西,倒是很实用。下身是大腿肥大的裤子,小腿处是长靴,整个人看着很利落,只是头顶的大帽很大,半压下来,把脸都遮住了大半。
这副模样,和大明的边军营兵和卫所兵都搭不上,绝不可能是官兵。再者说,副总兵黄胤昌已经在拜见刘泽清,官场上的体例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倪宠则是称病,刘泽清拜会的时候,巡抚大人没有接见……可无论如何,巡抚总不能发兵来攻打总兵的直属,大明这二百多年下来,可是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马花豹一看就明白,这就是济南城商会之下,与义勇大社合并起来的义勇商团,是商会提调的直属武装。
五十余人,穿着倒还整齐,火铳也是人手一杆,不过马花豹不怎么放在心上……就算是他一铳打翻这边一个,能打几轮?他这里好歹两千多人!
暴喝之后,对面街垒上居然是一片哄笑声,马花豹气的连都扭曲了……从军十余年,杀人如麻,还真没有想到,居然被一小群人这般嘲笑。
“一会杀进去,将这些商团中人,全数杀了。”他杀气腾腾的令道:“一个也不准留。”
命令声中,前锋有二百多刀牌手蜂拥而上,往着斜坡冲杀过去。对面有火铳,没举盾牌的就缩在后头,打算火铳放过一轮之后,他们再往上冲。
“敌人来了,弟兄们,为了商会,为了济南城的安宁和富饶,为了大家还能过好日子,为了公平,也为了……大将军能入主济南……”
就在马花豹眼前的斜坡高处,一个戴着大帽,穿一样衣服,肩膀上绣着两颗小银星,身高在八尺上下的高大汉子站的笔直,军靴雪亮,手中拿着一柄雪亮的长刀,刀锋指向,正是那些拥上前去的曹州官兵,顺着刀尖指向,这个高大汉子怒吼着道:“所有人,放!”
“放!”
几乎是在命令下达的同时,五十多个火铳手层层叠叠的枪管火门处先是火光一闪,然后是火铳的铳口处冒起大团的火花,接着就是八钱重的铅子从铳管中激射而出,射向了预先被选中好的目标。
百步之内,距离是这么近,商团的火铳虽然是浮山已经淘汰弃用的几年前定型的火绳枪,但在射程和穿透力杀伤力上,因为打造用心,火铳质量极佳,所用硫磺火药俱佳,所以在这一瞬间,这些火铳是打出了最佳的效果。
一个曹州把总的脑袋被打中了,巨大的穿透力和停止力犹如一柄巨大的铁锤打在他的头上,整个脑袋被打烂了半边,只剩下一半,鲜血脑浆碎骨漫天飞舞着,有一些落到身边的曹州兵身上,引的那些兵骇然大叫起来。
有人被打塌了前胸,整个人面部都是流血不止,口中大口大口的吐着黑色的鲜血,然后慢慢瘫软跌倒。
有人被射穿盾牌,举盾的手都被打没了,整个人在地上翻滚着。
打中大腿,胳臂,脖颈……
无处不可中弹,先冲上前的,几乎无人不中弹。
一片片血花先后腾起,第一轮击发过后,最前端的曹州兵已经扑倒了好几十人。
曹州兵对火器的认识极为浅薄,只是传闻中的火铳容易炸膛,威力小,看着吓人,杀伤却是有限。内镇火器少,精良的更少,而商团的火器是精工打造,质量不比浮山将作处的差,连铁都不是用的莱芜铁,是商会特意去购买的闽铁。
当时中国的铁矿所产,因为用煤多而炭少,所以北方的大铁厂和马鞍山的铁厂出铁质量都不高,杂质多,只有闽铁是用木炭为主,而且矿石杂质少,铁质十分上佳,所以朝廷凡有锻打火铳,制造兵器的用途,讲究的就多用闽铁。
原本戚继光上书中枢,言及火铳锻打一事,每铳必用闽铁,而且要规定多少斤两,这样才能保证质量,可惜事与愿违,工部所出火铳铁质极劣,用铁也少,所以铳管短而薄,甚至是用铁片砸接而成,这样的铳管,用引药稍多则必然炸膛,急速急发则必然炸膛,只能少上药,慢击发,这样的火铳当然就用处不大了。
街垒斜坡之上,五十余人是第一排趴着,第二排蹲下,第三排站立,枪口层层叠叠,击发过后,一开始下令的高大武官便是再次下令,两排后退,头排原地起立,所有人开始第二次击发的准备。
清膛,撕开一个大的药包,上发射药,然后塞入铅弹,再上引药,夹好火门,一切动作都是十分捻熟,每个动作简直都是下意识的在动,对面的曹州兵还在发呆,还有不少人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硝璜味和血腥味正在弥散开来,击发时的白烟犹在升腾时,斜坡高处的火铳手们已经差不多要装药完毕,预备第二次击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