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你们做决定就是了,无须问我。”
清早出现的浮山军以步骑夹击的办法,从左翼打到侧右,到黄昏时,临清城外方圆十余里已经不见一个贼寇的踪迹,但止留下几百上千面破烂的大旗,无数鼓仗,当然还有那些堆积如山的攻城器械和草草删削而成的兵器。
这样的东西,漫说正经的浮山军人了,就连临清城中跑出来的周参将也是看不上眼。
在张守仁听汇报的时候,周参将就在一边啧啧称奇,在他身边是几百个从临清出来的朝廷驻军,他们都是顶盔贯甲……两个月下来,再省银子再吝啬的主也给自己打了一身好甲,这银子断不能省,万一胸口中了一箭,有甲无事,无甲要命,这钱谁还愿省?
这么一来,临清守军还算象个样子,跟随在甲胃鲜亮,气宇轩昂的浮山军官团身侧时,虽然还免不了有自卑之态,好歹还能站的象个样子。
在听到部下打扫战场的汇报之后,张守仁挥了挥手,令道:“追歼残敌,一路往东昌南边打去,你们但去行,无须再问我了。”
“是,大将军!”
此次战事是由曲瑞全权负责,张守仁当然不曾派出全部兵马,而是抽调了步骑三千,组成了出击兵团,一战扫光了那些流寇,底下就是剿匪安民,把俘虏的万把人分别押送到莱芜铁矿和各盐场上去。
俘虏不怕多,二流子混混也不怕多,浮山有的是地方招待他们。
这一次引蛇出洞,不仅是把张守仁成功的带回了山东,也是扫清了几个府的不安定势力……这事情其实不算是小事了,在明清之际,山东仍然是有着几百上千年前的传承,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出响马的地界,事实上明清易代之后,地方上响马齐出,甚至可以攻州陷府,一声吆喝,就能举旗拉起几千兵马的地方并不多,山东就是其中一个,在闯军和明军的拉锯中,山东始终未曾全然易帜,也是地方上有足够实力,闯军号召力和实力都不足,所以根本不曾真正拿下过山东地盘。
闯军在几年后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张守仁已经几乎提前做到了。
扫清这些人渣之后,曲瑞奉命指挥前进兵团,由东昌府直下阳谷一带,肃清李青山等部的残匪。
任务重要,曲瑞也是精神抖擞,向着张守仁郑重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便是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则是几十个随员相随而去,有他的副手,中军处和参谋处的书记官和参谋军官,后勤和军法军官等等,在浮山,将领已经杜绝了出现私人幕僚和亲将家丁的可能,就算曲瑞奉命出征执掌一方征伐,他的部队组成和幕僚配给,也是完全由张守仁来决定,而各部门统一协作,当然也是挑选精兵强将,以曲瑞来说,主持率部出征这样的事,也是无上荣光,当然也无反对之理。
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将转身离去,张守仁眼神中也是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打从崇祯十年算起,到现在三年多一点的时光下来,林文远从一个货郎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情报的首脑和专家,曲瑞等人也是从普通的军户,成长为风格各异,但都十足优秀的将领,能有如此成就,也是足够他骄傲和自豪了。
“大将军真是威武……”
出城之后,周洪谟才知道围城的流寇实力十分孱弱,虽然有一两万人,但根本没有一支象样的兵马,完全没有打仗的章法,不要说火器弓箭等利器,就连一柄合格的腰刀也是没见着几把,他看了一圈之后,心中颇为后悔……如果自己有三百精锐家丁,配上城中几千兵士和丁壮,没准自己就能破敌解围,斩首过千之后,从参将升到副将岂不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惜,可惜了……”
在心里这般盘算,当着张守仁的面,周参将可是一点情绪也不敢露出来。
眼前这位,虽然一脸的疲惫之色,长途行军赶路之后,又是当家理事的人,张守仁的情绪无可避免的陷入了短暂的低谷之中,情绪不高,体力也是他这几年最低落的时候,所以在周洪谟等人眼中,大将军容颜削瘦,精神不振,似乎不似传闻中的那样虎虎生威的模样。
不过想归想,叫他们做出一丁点不敬不恭的举动,那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数千虎贲之士就环列在侧,兵甲耀眼,调度严谨,一看就知道可以一敌百的精锐,临清城中的这么一点兵力,连人家嘴里的渣都不是,凭他们的实力,哪里敢有一点挑衅的心思?
“保定的张巡抚在何处?”
周洪谟不过是一个参将,张守仁也不同他客气,直接便是发问。
“回大将军,张中丞人就在会通河一侧,大军也在那里驻营,不过此时应该已经知道大将军率援兵赶至,可能已经过河前来,亦未可知。”
正说话间,已经有侦骑来报:“保定巡抚张大人正率部赶来。”
张守仁颔首道:“如此甚好,将张大人引领到此处来。”
在崇祯和兵部的催促下,张秉文仓惶就道,带着一个副将和一群参将,游击,率巡抚标营兵两千,各将领的奇兵营援兵营游兵营,加上夫子力役等等,一共五千余人自保定南下,十几日前他就已经赶到会通河北岸,渡河过来就是临清,临清北边的流寇并不多,只有小股的骑兵在来回的巡逻,隔绝南北。
一开始的时候张秉文也是有渡河的打算,至不济他可以临城扎营,与城池互为犄角之势,守住城池的把握就大很多。他是文臣,只要城池不失,不管死多少人,流寇占多大便宜,始终都与他无关。
但算盘打的好,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渡河的侦骑被人家流寇的游骑撵的远远的,非死即俘,难得能逃回一两个来,也是吓的魂飞魄散,打死也不肯过河,侦骑不利,派几百兵丁过去,人家一百多骑兵一个冲锋,全部拿下。
经过两次挫折之后,张秉文才深刻知道领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怪不得国朝这么多督、抚,真正靠领兵起家,并且得到皇帝重视的,无非也就是洪承畴等寥寥十余人,就算成名如卢象升,官加兵部尚书衔为总督,战场之上,仍然被杀,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从布政使到巡抚是一个飞跃,不过,他已经深深后悔了。
“下官拜见大将军。”
引领着自己麾下数百将领,张秉文也是终于赶到了战场之上,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从临清州城中出来的文官们,从穿着亮蓝五品补服的知州,到州同,通判,首县、丞等等,数十个官员由过百长随家人簇拥着,也是混杂在保定巡抚身边的人群之中,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张守仁和他身边那些样貌威武的将领们。
可能张守仁自己都没有意会到,到目前为止,因为他屡战屡胜的光辉实在是太过耀眼,在整个大明,他已经成为传奇般的将领,在大明到处起火,处处吃败仗的当口,出现一个青年将领以英武之姿屡战屡胜,这已经具有传奇色彩,加上他以百户起家,几年时间就位至大将军,加授世袭伯爵,这样的军功和际遇,实在是太难得了,在民间,已经有他的话本流传,说书人的口中,他已经直逼戚继光等国朝名将,和徐达常遇春这样的国初名将比肩了。
在他这样的大将面前,所有人当然都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便是张秉文这样的旧上司老熟人,脸上也是带出几分惶恐的色彩来。
“钟阳公,请起,无须多礼!”
上次在一起会面时,张守仁还得向张秉文鞠躬行礼,口称方伯大人,就算是当时的济南被他控制,礼数上仍得如此。
此次再见,张秉文虽然是绯袍银带,却是得向张守仁大礼参拜,张守仁也只是以他的别号而称,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张秉文心中自是不可能毫无感觉,好在张守仁没有太大的变化,脸上神色仍然十分谦逊,并没有在马上受他的大礼,而是跳下马来,微侧身子,受了半礼之后,便是立刻将张秉文扶起来。
以两人的关系,张秉文称他的官职,张守仁却可以回以对方的字号,无须官称,这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原本还有点嫉妒的张秉文听到张守仁对自己的称呼之后,身上一颤,果然神色就变的平和许多。
“谢大将军。”
虽则张守仁已经表示了亲近,张秉文还是谦恭有礼的又长揖一下,这才直起腰身来。
“钟阳公真是多礼了。”张守仁微笑着抱了下拳,笑道:“当日本将为游击,钟阳公为布政使,当时济南城中无抚、按,维钟阳公马首是瞻,本将亦是在麾下听令,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钟阳公鼎力支持,凭本将和当时的浮山营,能否成功,真是在两可之间啊。”
听到这样的话,张秉文也是面露迷茫之色,半响过后,才喟然叹道:“昔年之时,难得大将军能记得这般清楚,济南一役,下官其实出力不多,大将军的夸赞,下官愧不敢当,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