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果决相比,其余的执委们就是脸上神色不定了。
他们都不是各处的主办,而是帮办或是会办……正主儿都跟在张守仁身边呢!长期为副手,虽然在主办们离开的时候主持着事务,而且一样的繁忙的紧张,但叫他们一伙人做主调动这十万人,在张守仁没有命令的前提下……这事儿,还真是一时难以决断。
在大伙儿沉吟思索的时候,钟显并不出声,而是捧着茶碗,开始品尝着今年春天刚采摘下来的新茶。
崂山的泉水十分上等,用来烹茶,实在是上等的香气,令人沉醉。
和武将们是一群烟鬼相比,文官和吏员们抽烟的倒还不多,主要是钟显自己不抽,而且下了禁令,私下抽和在家抽他当然不会管,但在公房之中,那么多要紧文书的地方,谁敢抽一支烟,立刻就是解雇回家……谁能舍得现在的地位和收入?这般禁令之下,瘾头再大的瘾君子也只能在公余之外再过瘾了。
“如何?”
良久之后,钟显才环顾众人,一一看将过去。
一群执委多是面无表情,显然还是在紧张的思索之中,钟显眼神显露出一缕失望的神色,又是低下了头去。
在十几日前,他决定提前积储物资时,张守仁在五六日后知道消息,回信过来,十分赞同。
现在调集兵马的公呈已经在路上,相信在三日到五日后到达临清。
钟显坚信,为了稳定大局,还有针对张守仁在临清斩杀州官和豪绅的情形来看,大将军已经不再继续选择韬光养晦的做法,而是要展露肌肉……既然要展露肌肉,还能有比调动大军更有效的办法吗?
现在就使兵马上路,大将军召集的军令还在路上时,恐怕大军就已经过了青州,将至济南了。
抢的这几天时间,看似无足紧要,很有可能就会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如何?”
一柱香后,钟显再问。
这一次仍然是没有回答,钟显也只得将头再一次扭过去。
这帮执委,果然是没有他有担当啊。
“我兄弟要单独商量一会儿。”
这一次发问后,说话的是李鑫,他现在是秘书局的老大,营务处的会办,官职保举是胶州同知,说起来比陈子龙这哥们还要高一级,同知是知州的副手,通判只是负责司法,不过陈子龙这个胶州通判明显就是连酱油都不打,除了他地里的那些庄稼之外,任事不理的主。要不是胶莱一带的政务都是由浮山这边打量了,怕是这个通判早就被弹劾的不知道在哪里了。
“两位请便。”
李鑫说的兄弟当然也是营务会办之一,屯田局的老大张德齐。
他们俩人的关系等若生死兄弟,有什么要紧大事自然也可以私下商量。
当下李张二人离开竹亭,走到一段墙壁之前才停住脚步。
李鑫道:“此事我是赞同的,只是心中尚有隐忧。”
“兄是害怕大将军回来之后,这般的调兵布局法,会使得大将军深忌我等?”
“是的,虽然大将军现在雅量足可包容,但我担心的是十年二十年以后又如何?”
“十年二十年后,大将军可能不是大将军?”
“正是……”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深深隐忧。这两人在来到浮山前都算是“体制中人”,一个举人,是巡抚的幕宾,见识过太多的上层的东西。另外一个,也曾经以秀才的身份当过首府的幕客,眼界当然也不低。
张守仁现在的经营之法,还有军队的战力,以及大明一天比一天衰弱的事实,两个书生都是读过史书的人,心里已经隐约有一种想法……张守仁,他们敬爱的大将军,怕就是改朝换代的那个人了。
想起本朝太祖高皇帝时,也是早早确立根基,在身边汇集了一批勇将和文臣,有凝聚力和超强的执行力,从浮山这边的情形来看,一点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感觉张守仁起点比太祖高皇帝强的多,武艺高明,又是军户世家百户官,太祖皇帝就是一个盲流叫花子,不过太祖是二十五岁才投军,三十余岁才确立根基,大将军二十五岁不到已经与太祖在南京时的实力相仿佛了。
所差的,就是大义和名望了。
这种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十分的复杂,一尺宽的水,有人跃的过去,有人湿了鞋,更多的人是淹死在那条小水渠里头了。
张守仁未来如何,殊难逆料,但如果将来成就帝王事业,自己这一群人做事的分寸和手法就可能是在新朝中能否立足的根基。
钟显今日所为可是比李善长厉害的多,强拟胡惟庸,从本朝“故事”来看,十足危险。
“兄长,”张德齐想了再想,终道:“大将军所为,似太祖,又不是太祖。我总觉得,大将军一直说的要走一条新路,我等今日所为,安知不是这新路的走法?”
“你说的也有理……”李鑫微叹一声,点头道:“那我二人就投赞成票吧……当年刘青田事事想退缩,最终还是不得善终,可见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躲的过去的。”
“没错,临事不断,庸人所为,我等岂能效仿?”
张德齐在济南时,曾经是那种指点江山书生意气的人,后来被李鑫举荐到苟知府幕府听用,见的多了,人也渐渐沉稳下来。
到了浮山之后,先是隐匿自己的本性,到现在,那种激昂跳脱,指点天下的书生本色,仍然是不可避免的暴露出来。
等回到亭中之后,当然也有别的执委交情好的三三两两的出去自己小范围商量,回来之后,脸上的神色当然就是笃定的多。
“能投票了吧?”
钟显第三次询问,脸上的神色也是放松下来。他当然也是顶着天大的压力,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调度的可以说是全大明最强悍的武装力量,前后动员超过十万人,耗费的银两肯定是在百万以上,这样的大手笔,干系就在眼前这十余人身上,如果是叫他一个人下决心,不论答案是哪一个,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李鑫答道:“我二人已经有决定,我们赞同。”
“我们将作处赞同,老主办说,这是大人放的权,我们觉得该行,那便行!”
做为将作处的主办,林重贵反而不是执委,他事忙,扫盲班办了一期又一期,但他只能识得最简单的字,能看一些泰西翻译过来的著作,比如神机法等火炮和火器铸造的书籍,也学了一些算术,对他执掌将作处不无裨益。
这年头的工匠基本上就是凭手艺和经验,将作处从上到下最大的努力就是将经验固化,而不是在某个人的脑子里。
就拿火铳套管上刺刀来说,大明在万历年间也有这种想法和试验,但别处出产的火铳套管薄厚不一,每个铳管要单独磨制合适的刺刀和配件,这要是装备几十支或几百支问题还不大,若是几万支火铳,这个工程量是难以想象的。
浮山就无此问题,一切基本上是标准化出产,每支火铳发下之前都经过严格的标准,误差极少。
有这么多担子在身上,林重贵是不大可能参加这种固定召开的执委会议,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负责日常行政管理的副手将他的意思带到这里来。
“老主办说的好啊。”
林重贵可以说是这一群主办中的老人了,当年的辽民工匠中的幸运儿,吃过苦受过罪,不是遇到张守仁,现在尚不知道在哪里受罪,论起忠诚,整个浮山不敢说没有比林重贵更忠诚的,但肯定最多也就是与他持平了,连他的意思都赞同,大家的压力无形中就小了很多。
“后勤处的意思也是不必等大人的指示到再下令。”后勤部的执委呵呵一笑,向众人道:“五万三千余人的军队,还有数万民夫,每天吃粮就得近三十万斤,加上两万匹马的豆料每天是十余万斤,你们算算这个后勤压力,把人弄过来不开拔,白白耗费行粮,我们罗主办回来能把我给撕罗。”
众人听着,一时都笑将起来。
如此这般,一人一票,最后倒也不必计票了,每个处的执委态度都是一样,这一次的投票,竟是破天荒的全票通过。
“全票通过!”
钟显的嗓音也是有一点儿颤抖,他的堂兄钟荣现在负责财税局,责任重大,为了避嫌也不曾加入执委会里头来,在投票之前,钟荣当然也是给过钟显一定的警告,当然,也是和张德齐李鑫视角差不多的警告。
但钟显没有丝毫犹豫,在他看来,事情无所谓想的太多,瞻前顾后,屁事也办不成。
钟荣就是这么被他顶回去的,临走的时候,也是一脸苦笑。
其实要说钟显一点不在乎,自然也是毫无可能,只是,有些人明知当为之事便为之,有人则会考虑再三,钟显,明显是那种觉得对就去做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心底也会紧张和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