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竟敢如此……”
脸被打了,偏还动不得,吴应箕眼睁的老大,竟是难以置信。
“呸,打的就是你。”
既然打开了头,刘三也不客气,正手反手噼里啪啦的打了吴应箕十几个耳光,他的两个仆人也没躲开,也是被打的猪头一样。
见刘府的人打人,税卡外的人都见惯不怪的样子,只是躲开的距离又远了一些而已。
“你们这些浮山屯田官,充什么秀才生员?”刘三一时打累了,喘着粗气道:“无事生非,就是有你们,这些泥腿子才拼了命的要逃佃,今日不止打你,还要将你关起来,到县里吃几天牢饭再说。”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刘三眼神中满是阴冷之色,连吴应箕也知道,这年头的县狱不是好相与的,他这样的外地人原本就最易倒霉,大明的牢房没人送饭,吃的就是溲水,几天下来,人怕就死挺了。
等浮山那边知道消息,这边只管推诿责任,谅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民政吏员,浮山那边还能和一个亲王的舅老爷过不去不成?
也就是打个哈哈赔几两银子的事嘛……
看到对方眼中这样的凶光,吴应箕一看就明白过来对方所图何事,他心中自是大为着急,想要张嘴大叫公布自己身份,谁料刘三一个眼色,底下豪奴将一块破布塞进吴应箕的嘴里,一时间支支吾吾,却是说不出话来。
如此众人都被捆绑了起来,好在经过吴应箕这一打岔,刘三放弃了当众强奸的打算,只是吩咐人将那小姑娘带回去,别居一室,洗干净了再说。
十几个人被捆成一串,佃农们自忖下场不妙,一路上都是骂骂咧咧不提,刘三听了也只是冷笑,倒是那些奴仆们听了不顺耳,时不时的用棍子打一下,骂声与惨叫之声,顿时就混杂成一片。
吴应箕象是做恶梦一样,踉踉跄跄的被一绳子捆了,然后带到前方庄园之中,与那些佃户一起被推入一间柴房,关了起来。
到这时吴应箕才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是落到狼窝里了。
这柴房里不仅是关着这几个佃户,里头还有十余人,房舍不大,却是关的满满当当的,里头恶臭十分难闻,而且血迹斑斑,显然是一处常设私刑打人的所在。
“天下事就是这样,俺们老百姓不在这里挨打,就在县衙门外头照壁前被大枷枷着,那个滋味也不好受。”
“唉,刘家若不是这三老爷喜欢欺男霸女,其实是比给朝廷纳赋税要强的多了……”
“黄榜无多,白榜要命,俺不合和二老爷斗气……俺家娘子被相中了,其实是她的福气来着……”
所在屋中的百姓都是唉声叹气,除了刚抓进来的都咬牙不语外,更多的已经被折磨的认命了。吴应箕在屋中听着,才感觉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自以为见多识广,却原来真的是孤陋寡闻,根本就是一个呆书生,所见之处,不过是皮毛罢了。
这青州一带已经算好,毕竟纳入浮山体系多日,其实别处地方已经有不少农庄兴建,百姓都十分乐意加入其中,只是在这青州府城附近因为是靠近亲藩属地,城中有衡王和若干家宗室,城外有这些亲藩的庄田,张守仁为了不激化矛盾,所以对衡王多有隐忍,这个刘三爷仗着是王亲敢为所欲为,就是这个道理了。
吴应箕听了一会,已经知道自己陷入险境,看来明天顾不得丢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自己便大声叫出来……以他复社名士的身份,总不能莫名其妙被害于此?
心中盘算已定,靠墙休息便听众人说话,无非是稼穑之事,而百姓苦楚,种种不一,自是伤心惨毒。
而提起浮山农庄之时,所有佃户都是心向往之,对那些能加入其中的人,无不十分羡慕。
“俺们族长说农庄分族而居,都是杂姓杂种,这什么屁话。”
“就是,俺们同族也不得娶外姓?”
“人家娃儿念书看病都不要钱,宗族里是有族学,可没有给族里交过钱的,谁能把儿郎送去读书?”
“族里还不是富贵人当家说话,族长全是田主大户,当然不愿咱们去投了农庄,叫他没了佃户。”
“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就太保大将军是好人。”
“俺们已经贡了他老人家的牌位,但盼早点如登莱那样才好。”
“就这样,还有不少读书人私下骂太保,说太保武夫当权,离经叛道,不是好人。”
“放他娘的骚屁,他们读书人不纳粮不交税,苦的只是俺们,有人偏帮俺们百姓,在他们眼里偏是恶人,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们也落不得好,俺听说登莱一带的书生都叫大将军收服了……不服也得有这个本事!”
众人说话时,也是忍不住斜眼看向吴应箕,适才有人暗暗向他打听是否是浮山的吏员,吴应箕坚决否认,并再三强调自己是生员……结果这个在大江南北备受尊敬的身份,在这里却是碰了壁……百姓们一听他真的是秀才老爷,态度便立刻不同了。
“吾真是没有想到,浮山一吏,在山东竟是地位高过诸生……”
带着这样想法,吴应箕也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及至半夜时,众人都昏昏睡去,柴房外却是传来细微的响动。
外间的狗儿刚吠一声,便是传来呜咽声,显是被人勒死了。接着有几个护院庄丁,刚刚发觉不对,喉咙上便是都中了一箭。
吴应箕睡的不沉,环境太差,他睡不沉,外边有了动静,他便爬了起来。
这柴房却是有窗子,趴在窗前一看,但看几十个黑衣人提着灯笼,一边前行,一边用弩弓在杀人。
每行一步,便杀一人。
弓弦声不停的响起,不少人是面门和喉咙中箭,咯咯连声,扒着自己中箭之处,不停的蹬腿而亡。
很快鲜血流了一地,强烈的血腥味道弥漫开来。
吱呀一声,有人开了柴房的门首。
外间的动静,屋里人都知道了,此时都是吓的面如白纸。
“补刀,莫漏了一个。”
黑衣人中,犹自有人在吩咐部下,除了前头的弩手外,其余人等都亮出雪亮狭长的长刀,那些在地下扭动着的伤者还在呻吟求饶,这些人却是不管不顾,上前便是一刀了帐。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这刘府豪奴,吴应箕看到死者中有不少是今晚追人打人的人,想起自己被殴打时的痛楚,看到这些人被杀时,心中竟是一阵阵的快意舒坦。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到王亲的府邸来杀人!”
刘氏庄园的外围眨眼间就被肃清,最少有三十人左右的护院被杀,内院也被打开,七八十个刘家的族人和丫鬟小厮,再带管家护院仆妇,对一个普通的王亲家族来说,这刘家算是一个大家族和富贵之家了。
“仆人丫鬟都带到一边,那些狗腿子全部杀了。”
“这几个庄田管家执事都与我杀了。”
“这些人留着甚用,也杀了。”
为首的黑衣汉子,傲然独行,不与众人站在一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细雨蒙蒙,这高大汉子左手提灯,右手打着一柄油纸伞,看起来如同西湖漫步的读书士子,只是这深夜之中,嘴里却是一直在下达着杀人的命令。
在他的命令之下,黑衣客们手中长刀翻飞,众人但听得扑哧扑哧之声接连响起,刀刀入肉,或是直接挥刀暴起斩首,不过眨眼功夫,场中刘府之中又死了数十。
“你们……”
刘府老太爷已经七十老翁,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女嫁与衡王,成了王亲,长子已经四十余,幼子便是刘三爷,才二十余岁,今日不曾想被这小儿子引了杀星进来,老头子又怕又急又气,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装什么死狗?”
打伞提灯的汉子声调冷的吓人,根本毫无怜悯之心:“老狗才的地田租定的最高,几十年下来打死的佃客好几十人,糟蹋的好人家的女儿不知道多少,看着现在仙风道骨也似,其实死不足惜……来,看这老狗年迈,与我绞死了他。”
“是,俺来!”
一个矮壮汉子也不曾打伞,一脸虬须在脸上根根暴起,这会子从怀中掏出一根软索,大踏步到刘老翁身前,毫不犹豫便是将绞索套在了老头子的脖子上。
“老爷,你们这些天杀的贼,快放过老爷。”
刘老头人老心不老,正室早死,还有好几个姨太太,这会子就在老头子身边打滚撒泼起来。
“原待放她们一条生路,既然这么不甘心,成全她们罢。”
“是。”
这一次的吩咐,又是几个黑衣人上前,长刀翻飞,几个妇人顿时了帐。
强烈的血腥气中,吴应箕觉得胸前烦恶,差点儿吐了出来。
“吴相公,看的不舒服吧?”那个发令的大汉一直注意着吴应箕,此时便冷然道:“赠你一句话,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你瞧这些人死的甚是凄惨,却也要想想,他们平时欺男霸女时的狠辣,这等无人性之辈,某这两年屠的多了,杀他们,如屠一狗如杀一鸡。”
这样强烈的宣言之中,连同刘三在内,刘家所有的男丁都是被几刀了帐,外院和内院之间的照壁和门首处,到处都是喷溅而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