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政放舟南下,果然是如他所想,不过数日之后,便是横渡大海,抵达了登州水关。
当年在辽东时,他也曾多次往还于旅顺金州和登州,当时的东江镇受登莱巡抚节制,刘子政自是多次往还。
待此时看到巍峨高耸的登州水关时,却是有恍然隔世之感。
“已经又恢复旧观了啊……不,比当年还要雄伟壮阔的多!”
刘子政是在崇祯六年以后也抵达过登州,当时的登州水关经过孔有德等人的破坏之后已经不复当年,完全是残破了的模样,当年叛军据登州城而守,后来守不住时破水关乘船而逃,整个登州几乎都被破坏了。
时隔数年后,在崇祯十年之前刘子政又来过登州,虽然登州城勉强恢复旧观,但人口密集程度和繁华是远远不能和当年比了。
至于水关,更是十分残破。
而此时放眼看去,水关修饰一新,破损的地方已经修葺好了,而且雕饰粉涮一新,似乎还加高加固了一些,城墙之上,明显有大量的火炮放置于上,用沙包压着,是一个个十分牢固的炮台。
炮台四周,有穿着怪异军服的军人昂然而立,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水面。
在水关之下,则是三排并联的庞大码头,天津已经是海运重镇,觉华亦是,但两地相加的船只都不及登州这里一处多!
樯橹如云,风帆联成一片,水关之下的登州码头,已经一般云和帆的世界。
到处都是刘子政很少能见到的三桅帆船,三桅之上是大小过百面的白帆,主帆前帆侧帆三角帆,海风吹动时,所有船只上的帆布都鼓成一团,船只似箭一般飞速向前。
在水关附近,到处都是这样的船只在行进着。
到此时,刘子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在觉华时那个年轻人说什么小船将就乘坐的话,他的船已经是三百料,在北方海域已经算是不错的商船,刘子政当时还以为是年轻人好作大言要面子的话,现在放眼看去,眼前这些造型漂亮,看起来坚固异常的三桅帆船全部是四百料以上,六百料和八百料比比皆是,而其中还有那些庞然大物,两舷上炮口陈列,不用细数,就可以看到三四十门火炮,加上前后船首和船尾的大炮,火炮数字最少在四十以上!
光是一艘船就装配有这么多火炮,加上庞大的一千料以上的船身,这样的战舰,刘子政还是头一回见到!
如果不是看到有“登州水师”这样的大旗字样,刘子政几乎以为这些战船是传闻之中的在南洋一带活动的荷兰战舰了。
毕竟对他这样关注天下事的人来说,郑家和荷兰发生的几次海战,其后仿制荷兰战舰的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看来登州水师野心勃勃,雄心也不小啊。”
刘子政暗中点头,知道这肯定是张守仁授意给登州这边,水师除了大量的几百料到一千料的商船之外,还有一些装备火炮的战舰用来保护航线的安全,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普通的商船的船头和船尾也装配有火炮,不过数字都在十门以下,不过遇到紧急情况时,这些商船经过商单的改装之后,立刻就可以当成小型战船来使用。
这么一来,登州水师的实力显然不止是那些数字不多的战舰,算上商船的话,实力显然还只是冰山一角。
辽东方面,对登州往旅顺一带运送货物,再运出毛皮东珠等辽东货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原因很简单,晋商急的跳脚,除了粮食登州不卖外,晋商传统的商业地盘已经被抢的七七八八了……相比于长途陆运的晋商,登州这边的货物全,南货从海运过来,十分齐全,运到对海去货运的成本比起晋商的陆运来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这么一来,成本下降,价格自然也跌了不少。
至于毛皮等大宗辽东土货,登州的收购价也比晋商要高一些,毕竟他们是卖往南方,货运途径也比晋商更为广阔,鹿皮直接卖到日本,一张皮子品相稍好一些的就是十五到二十两银子,有多少要多少,这晋商如何比得?
现在辽阳和沈阳城中的几家有名的大皮货商已经不向晋商供货了,晋商如果光是走私粮食到辽东的话,利润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利益链条,现在这链条已经岌岌可危,所以晋商上窜下跳,除了恳请清国查禁登州商人进出辽东外,还在辽西上窜下跳,散布谣言,说是张守仁与八旗有勾结,彼此的贸易,便是明证。
这一套用在毛文龙身上还有一些效果,毕竟毛文龙再跋扈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体系来,他的部下必须经过朝廷的支持才能撑的下来,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肆意妄为,当年在皮岛的贸易主要是对朝鲜和山东沿海,就算这样,也有不少人眼红,现在登州的生意做的更大,但辽西上下在晋商的努力下却毫无动静,甚至朝中的言官们都懒得发声……能位列中枢的没有笨蛋,自周延儒之事后,加上圣旨都毫无用处,朝野上下都知道山东登莱形同自立,这个光景下人家不起兵造反就已经是祖宗家山有灵,你还去找别人的麻烦,岂不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辽西那边的议论刘子政当然听到不少,他对这种行商之事兴趣不大,也不是很关注,但此时才赫然惊觉,这种跨海贸易之事,却是无形之中,突然就崛起了这么一支庞大的具有庞大力量的炮舰舰队!
“只可惜东虏向来不注重大海,无寸板下海,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啊。”
看着眼前樯橹如云的盛景,刘子政却是忧心忡忡,一种无力之感,油然涌上心头。
他乘坐的船只很快进入到验关的主航线之中,在一些小船的牵引之下,轻松靠岸。
甫至岸边,便有一些穿着古怪的两截式军服的官兵涌上前来,开始对船只进行检查。
这些官兵穿着蓝色上装的军服,铜纽扣熠熠生辉,立领上镶嵌铁叶,打造的十分精巧,长裤马靴,身后佩剑,看起来着实英武。
刘子政看到大队官兵涌上船来,想想自己未付一文钱到此,便是从褡裢中掏出一锭五两的大银来,递给一个军官模样的,笑道:“老朽一点心意,请将爷拿去喝茶,还有一些碎银,给弟兄们拿去吃酒。”
说着,便又摸出几两碎银出来。
这样的出手已经算大方了,若不是欠了诺大人情,自是不必如此。
刘子政眼光算是不坏,别的将士的领章是铜制,他看到的这位似乎是银底,上饰铜星,其实是一位副队官,见一锭大银递过来,不觉笑道:“老丈还真是出手豪阔,一下子就是小十两银子……不过这银子俺们不能收,一会盘查清楚了,一文钱也不要老丈你的。不过,如果是东虏细作,或是什么密探之类,老丈也要趁早说清楚了,免得生事受苦。”
“老夫只是一个寻常人,哪边的探子也不是。”
刘子政此行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所以也真的是十分坦然,对答起来,十分从容。
这种态度也是感染了盘察的官兵,虽然这个老者孤身一人,携马带剑,不是凡人,但登莱这边的规矩只是盘查东虏细作最为严格,而刘子政是从宁远过来,这种可能性极少,所以也就不必多管了。
“老丈,你的银子拿好。”最后在刘子政将要离开之前,带队的副队官将他的银子还了回去,笑着道:“瞧着岸上有穿全黑军装的没有?那是我们的镇抚军法官,要是我收了你的银子,今天晚上就得被拿下关起来,官职肯定保不住,这身皮多半也被剥了去,这实在是得不偿失啊老丈……好歹俺们副队官一级年俸也有好几百两呢!”
“霍!”刘子政知道浮山的军制,副队官协助队官管四百来人,大约就是辽镇千总一级的武官。
这个级别,一年居然明面上的俸禄就有几百两之多,而辽镇千总只是一个小武官,一年靠吃空额喝兵血,加上贪污饷械军粮马料费用等等也未必捞的着。
“怪不得人家不肯收这么一点银子。”
刘子政眼中波光闪烁,心中十分感慨。
在验关时,每船都要报上自己携带多少货物,然后领取通关的证明,这才能招呼岸上等候多时的商行伙计和力气行的人一起上船开始卸货。
每船都是按所携带的货物价格来报关,货越值钱,利润越高者,过关就得付出更多的金钱,十分合理。
只是刘子政看到的十艘船里最少有七艘是浮山自己的船,所带的货物由浮山总社销售,利润直接归公,只有少量的船只是郑家和登莱当地士绅商家集资凑股造的商船,他们利润是自己的,不过要缴纳一定的税关费用,没有任何人能例外。
等刘子政踏上登州水关码头,踩在登莱大地之上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是一片迷惘。
他是知道登莱这里与大明别处有所不同,但看到成百上千的小船穿梭于港口各处,扛包的伙计力夫足有几千人,挥汗如雨,将数百艘商船的货物不停的搬运下来和搬抬上去的情形时,看到这样热火朝天的繁盛景像,而自己却是从宁远那样金戈铁马的危急之处过来,这种反差,叫他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适应,也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