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如虎一逃,张任学,陈宏范等立刻跟上,他们早就有准备,根本不管普通营兵的死活,只顾将自己的亲兵家丁和正兵营精兵拢在一起,过河之后,立刻也奔东南方向逃窜。
几个总兵官逃走后,督抚的标营也知道事不可为,他们都是这些总督和巡抚的家丁和族人,平时优待,战时效力,所以并不曾抛下主人逃走,在他们的力战之下,护着丁启睿等人也渡过浅水,亦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那里是陈留方向,也是官兵在东南的后勤中心,有完备的城池和大量粮草,只要入城,一时的安全就有了。
这边一崩溃,消息传到左良玉处,左良玉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好在他的部下较为精锐,也没有和闯营接触交战,立刻就是拔营后退,等李自成知道消息组织追击时,左营主力已经逃的远了。
诸总兵纷纷逃走,却是将杨嗣昌闪在身后,好在京营精锐全在督标四周,护着杨嗣昌缓缓而退,终于在乱兵之中,逃得一条生路。
待十数日后,杨嗣昌在汝宁府立定脚跟,下令检点损伤。
到这时,才知道虎大威和杨文岳等人早被击败,已经逃回黄河河北,损失过半兵力,甲仗几乎丢光。
而自己这一边,左良玉部损失不大,但已经一路退回襄阳,屡次严令他不得再退,左良玉根本不理。
自己身边,督标死伤不重,京营兵跑丢了三四成,而丁启睿和几位督抚,几乎就是仅以身免,只有家人亲丁尚在,部下折损的干干净净。
十几位总兵,情形相似,十余万大军,所余不足零头,准备了大半年的军粮,甲仗,几乎全部丢光,四万余军马,只剩下不足五千。
损失之重,两三年内,大明朝廷都是集结不到这样一股人马了。
虽然慢慢收容,逃散的兵丁无处可去,好歹能再收容几万人回来,不过这样的老兵油子,几乎毫无用处了。
思前想后,杨嗣昌自知无路可走,在命令人上疏朝廷言明战败前后结过后,一根绳索,结束了自己性命,他已经病了很久,吊死之后,其子与万元吉皆报称病故,与前奏一起,飞章驰入,上疏给皇帝。
到此时,这一场大战以明廷惨败为告终。
崇祯十四年,终于成为大明历史的一个拐点,在北方,锦州之战损失了几乎全部的精锐边军,到明亡国时,只有三万多关宁兵尚在,已经救不得崇祯的性命。
在内陆,只有在崇祯十七年时,余勇尚在的孙传庭勉强凑起几万秦军,一战尽墨,再无翻盘的机会。
战报的消息传向京师,传向九边,传向山东,传向南京,传向大江南北。
知闻者,无不愕然心惊!
可以说,崇祯早年,失去节制武将的能力,这上头有财政的原因,调度的原因,崇祯本人丧失威信和法度的原因,到崇祯十四年后,皇帝连文官也渐渐差使不动了。
到十五六年时,崇祯任命总督巡抚,竟有文官推辞不赴任的。这样的事,在崇祯十年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帝王威严,不容轻触,但崇祯统治十几年之后,威信尊严已经荡然无存……战事是打一场输一场,财政是完全的胡来,施政手法就是胡作非为,在东虏几次入关,几次加饷,摊派失败,内斗不止的种种不利局面下,崇祯十四年两次大战失败后,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大明亡国不仅是时间问题,而是时间很快的问题了!
……
“杨嗣昌误朕,该死,真正该死!这样的王八蛋,就该拿取全家,尽数都杀了……混蛋,朕好恨,好恨!”
乾清宫中,虽然生着地龙,也关着殿阁的门,不过在场的众多太监,宫人,都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皇帝有过几次大的情感冲击,比如凤阳祖陵被焚时,还有就是年初福王被害时,皇帝都是十分的伤心,甚至当场就落下泪来,然后好些天不能回复情绪。
但如这样暴跳如雷,完全没有帝王形象的表现,也真的是开天劈地的头一回。
“本兵大人请小心,皇上正在盛怒之中。”
王德化自内廷出来,正好在宫门遇到奉召匆忙进宫的陈新甲。
听到这样的话,陈新甲面色虽然突变,却并没有太惊慌的表情,显然是成竹在胸,并不特别害怕。
“多谢印公!”
对王德化的好意,陈新甲倒是十足感谢,拱手笑道:“最近得了一方好印,沉如铁,坚如金,敲击有金铁之音,真是好,今晚便叫人送到印公府上,请印公把玩。”
“我也不必同你客气,多谢,多谢。”
这样的小小贽敬,彼此是无所谓的事,王德化也随口谢过,便大摇大摆的出宫去了。
两人相辞之后,王德化突然呵呵冷笑,低声道:“陈某人怕是命不久矣,可怜,可怜啊。”
……
“臣叩见皇上。”
“啊哈,是本兵来了啊。”
崇祯红着眼,瞪着陈新甲,怒道:“开封之事,各地飞章急奏,想来兵部早就知道消息了?”
“臣已经收到不少奏本,”陈新甲很平静的道:“消息来源不同,细节也有很大出入,不过,王师在朱仙镇败绩,阁臣杨嗣昌身死,这两件事都是确认无疑。”
“你们都是朕的好臣子,果然都不负朕望。”这种尖酸的话,崇祯平时倒是很少说。和他祖宗不同,朱元璋和他儿子朱棣的年头,动辄就是“拿去全家都杀了”等语,批复的圣旨上,全是村夫和武夫的话风,后来大明王室读书多了,也就文雅的多,这样的话语当然不会轻易出口。
崇祯今日,果然是气的狠了,种种讽刺的话语,一句接一句的出来。
对杨嗣昌,他也从倚重欣赏,到至为失望,不过现在杨嗣昌已经死了,而且毕竟是他大用过的臣子,有一点情份在,同时也不想教自己丢脸,所以在痛责一阵之后,崇祯的话语已经基本上把责任都怪在陈新甲身上了。
“臣罪该万死。”
陈新甲叩首,免冠,光着头,红着眼,请罪道:“请皇上将臣下狱,重重惩罚。”
崇祯二年时,在平台上当面责备王洽,王洽身为本兵,上任不久,自认责任不重,不过也只能请罪。谁知皇帝居然隔不久就令锦衣卫将他拿捕,然后迅速定了罪名,将他斩首。
此时崇祯沉吟着:“此番,卿确实有罪……”
陈新甲心中一寒,松山惨败,开封败的更惨,收罗的大量兵马,一朝尽丧。虽然根据经验,官兵多半是跑散了,半年后最少还能恢复二三十万人的水平,但败了就是败了,皇帝脸上难看,威信受损,看来确实有拿自己当替罪羊的打算了。
他将心一横,连忙奏报道:“臣本该在家待罪,不过,马绍榆已经有信送回……”
“哦?”
崇祯果然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从金台上站起来,颤声道:“他怎么说?”
“马绍榆已经率部进入沈阳,信上说,刚与东虏接洽,已经和虏之四王子见了面,从礼节上来看,东虏还算是有行款的诚意……”
“四王子,就是黄台吉吧?”
“是!”
“人家已经称帝多年,咱们当然不能认帐,不过既然行款,也不必坚持这样的旧称了……如果款事成功,就称为清国国主吧。”
“是,皇上英明睿断,臣等一定遵行。”
“当年他在袁崇焕为蓟辽督师时便多次要行款事,现在看来,并不是欺哄,当是确有诚意。”
陈新甲知道当年皇太极就是在哄骗袁崇焕和明廷,换取生存的空间和时间,现在的议和之事,更加的不乐观,实在难以说明对方是什么用意。
不过既然崇祯这么说,他当然也只能同意皇帝的判断,不会在这种事上和他顶牛的。
事实上马绍榆的议和之事从头到尾就是被皇太极玩弄于股掌之上,到崇祯十四年时,皇太极刚刚大获全胜,彻底打服了明朝的边军,在此之前,明朝总以为没有集中全力和清国交战,所以尚有一点自信心在。
松山一役后,明军是被彻底打服了,这也造成清军入关之后大明的军头纷纷剃头请降,易帜效力,其实从他们投效后的战斗力来看,把那份精力用在抗清上,以清军的实力,能打到黄河边也就算不错的成绩了。
现在皇太极挟大胜余威,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明廷的议和方案,崇祯扭扭捏捏,连议和的名义都不肯承认,还用“行款”的以宗主对藩属的心态来操办此事,皇太极只不过借此事打探明廷的真实想法,同时也是因为松山一役打的筋疲力尽,用议和的名义来换取短暂和平,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罢了。
这一些,不仅崇祯不会懂,陈新甲也是如在云雾之中,明廷在这个时候,既不了解自己,亦不了解敌人了。
“卿在此事上要尽速进行,有些细务,不必事事等朕决断!”
一听说辽东议和之事有了眉目,崇祯的愤怒已经被抛向九霄云外了。
一直以来,双线作战就是他心头之痛,确实也是奇葩,农民军低潮时,东虏来凑热闹,东虏消停时,农民军就大行其道。
现在两边都壮大起来,更是叫他头疼脚也疼了。
但心腹大患,当然还是造反的农民。东虏再闹腾,似乎也不会亡大明的天下,不过是边患,而农民军却是直奔他的天下,他的宝座而来的。
“款事一行,朕抽调所有边军,一定要在一两年内,尽剿逆匪!”
吩咐完陈新甲后,崇祯杀气腾腾,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