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两个“小二”送上来了。
“蝈蝈”抓起一瓶,拧开盖子,轻轻搁到我面前。
“蝈蝈”抓起另一瓶,拧开盖子,送到他的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我想,他已不愿跟我在一个瓶子里喝酒。
怎么?几分钟之前还闪耀在我们两个人彼此心灵之中的那一星火花,这么快,就熄灭了么?
烟花易冷。
“蝈蝈”缓缓开口说道:“你刚才说,你详细研究了与赵勇一案相关的公开报道,再加上发动网上‘人肉搜索’,于是你就找到了我?”
没那么简单。
如果我没有见过“蝈蝈”,没有跟他单独相处7个小时,如果我没有煮面给他吃,如果不是我在桂林的山间水畔听到那首藤缠树的歌,如果那首歌没有把我的耳朵听到流血……
如果……我没有爱上他,我绝不可能找到他。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除非你刻苦铭上心地恨他,或者……刻骨铭心地爱上了他!”我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尽管以前“坐 台”的时候,我可以脸不红心不跳跟那些陌生的男人老公老婆地叫来叫去,此刻,当我对着“蝈蝈”又一次说出这个“爱”字,我没有脸红,而是无比的绝望。
烟花已冷。
“蝈蝈”放下酒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那么,如果就像你说的那样,有人爱上了我,或者恨上了我,就一定能找到我?”他的嗓子莫名地变得有些嘶哑。
我眨了眨眼睛,霎时明白了他的的意思:如果四哥的手下,或者他的“上线”,发了誓要找到他,发誓要给他们的“四哥”报仇,他们只需要仔细研究与四哥一案有关的公开报道,再如我一般在网上发起“人肉搜索”,他们就一定能找到“蝈蝈”;更可怕的,如果我真的是四哥的“老婆”,我就是那个一心想要报复他的人,比如此刻,我很可能已经在他喝的酒里下了毒……我又开始做梦了,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梦,在这个梦里,我害死了我亲爱的“蝈蝈”。
我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
“你怎么了?”“蝈蝈”皱着眉头问我。
“我怕,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那些人,像我一样,找到你!”
“蝈蝈”冷笑:“我还想找他们呢!”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就不怕,不怕我害了你?”我虚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你?你,不会的。”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很奇怪的,我坐稳了,不再发抖。
我知道了,“蝈蝈”是相信我的,他只是职业性地产生了某种联想。
“其实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对吗,蝈蝈?”
他没有回答。
“我还是有个疑问,那天,四哥为什么单独把我们俩留在那套房子里呢?”我提出了一个“蝈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四哥,有他的高明之处,或者说,喜欢玩小聪明。他不仅让我见到了他的‘家人’,而且,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什么方案?”
“你们记得吗,我们见面的那天中午,他让你到卧室去,说是我们要谈点事情。”
“没错”。
四哥突然提出的方案是:“蝈蝈”和我从现在开始,就留在这个屋子里,他和“蝈蝈”的同伴去交易,在交易结束之前,“蝈蝈”和我都不能离开这个房子,谁离开,生意就不做了。
“啊!”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现在你明白了”,“蝈蝈”举起酒瓶,似乎想喝上一口,但是他又把酒瓶给放下了。
“蝈蝈”沉入回忆之中:“其实这是一个互为人质的老把戏。我作为人质被扣在他的家里,你作为他的人质同样被扣在我手中。如果我的人玩什么手脚,我就死定了;如果他玩什么手脚,你就死定了。”
“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他叫我陪你,我就陪着你。”我又叫了起来。
“蝈蝈”做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我看见一丝苦笑慢慢地从他的嘴角蔓延开去。
“我同意了。”“蝈蝈”说:“他还要求我当着他的面关了手机,他告诉我,如果我开手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他老婆——也就是你,马上就会告诉他,生意也不用做了。”
“你也同意了。”
我看见”蝈蝈“深深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没有手机,我的手机早就被四哥收走了。”
“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他‘老婆’,怎么会猜到你没有手机?”
我黯然点头。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骗局?”我问。
“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呆在那套房子里,有一会儿,你睡着了。”他反问。
我立即叫起来:“是的,是的,我睡着了,我还做梦了……”
“你做梦的时候,我把那套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蝈蝈”打断我:“就算你突然醒过来,或者本来就是装睡,我也不怕你揭穿我。”他说。
“为什么?”
“每一个做那种生意的人,都会这样做的。如果你睡着了,而我,那样老老实实地坐着,读书,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做那种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时间确认环境是否安全,四哥就算知道我查看了他的房子,也不会觉得奇怪。”“蝈蝈”耐心地解释。
“噢,可我真的是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挺好的,飞在天上的梦。和你在一起就不一样,和你在一块,我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心里特踏实。”我没有撒谎,也并非刻意讨好“蝈蝈”。
“我觉得那套房子实在太干净了,而且不像是特意清除了痕迹……”
“蝈蝈”陷入到他的分析之中:“也就是说,那套房子本来就那么干净,或者说,那套房子就不像是一个家。四哥这家伙,在‘道’上素以严谨著称,可那套房子的干净,还真不像人为的严谨。这恰恰引起了我的怀疑。你知道,自然的干净和人为制造的干净是有差别的,尽管我们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有什么差别,可就是不一样。嗯,也许是因为,没有家的‘味道’……总之,我觉得,那套房子不太可能是一处做那种生意的‘窝点’。”
我没有说话,我不想打断“蝈蝈”的讲述。
“四哥……还真是挺严谨,后来为了固定他的证据,费了不少事。”
“蝈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你们那次的生意做成了?”我抓住他停顿的机会,追问道。
“没有!”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那次‘生意’做成了,四哥也就早死早托生了……说实话……我们被他制造的假象欺骗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声音里有一丝丝无法掩饰的失落。
“或者说,是被我骗了?”我问他。
“蝈蝈”再次摇头:“不能说是被你骗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他租来的一个道具。”
“那么,既然我睡觉时,你已经怀疑那里并不是四哥的窝点,为什么还一直等到了晚上?”我禁不住问。
“因为你监视着我,而我一直相信你是四哥的‘老婆’,我总不能拿出手机来,开机,打电话吧?我跟外界的联系中断了,我得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他竟然笑了,好象我这个问题问得挺愚蠢。
“蝈蝈”他们原来的计划是交易时现场抓捕四哥。
“蝈蝈”担心的是,一旦他表现出异样,我向四哥通风报信,四哥就会立即中止交易;事实上,由于四哥把“蝈蝈”和我一起滞留在那套房子里,“蝈蝈”与他的同事失去了联系,同事们担心“蝈蝈”的安全,反而主动与四哥中止了交易。
“那么……”我试着提出疑问:“你……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再通知你的同事?”
“我怎么知道四哥在房子外边还有没有人?我又怎么知道房子里有没有隐藏的摄像头,可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蝈蝈”这样一说,我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花了那么大代价,案子从昆明办到北京,最后这样一个结果,领导不满意,同事不满意,“蝈蝈”更不满意。
“所以,你只能静观待变……后来,我煮了面条,我们一起吃了,就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在“家”里……你称赞我的面条煮得很好看也很好吃。”我说。
“蝈蝈”举起酒瓶,大大地喝了一口“二锅头”,像是记忆中我煮的那碗面条刺激了他的酒兴。他说:“不可能,那种时候,我哪有心思称赞你的煮的面条?不过,我还真记得那碗面条,嗯嗯,有黄瓜,还有西红柿……我喜欢你做的面条!你……不错!”
“然后,你一拉门,就走了。”我说。
“是的,我一拉门,发现门竟然没锁,我就意识到,我错了,真的错了。”
“为什么?”
“蝈蝈”摇头叹气:“房子是租的,车是租的,司机是租的,就连女朋友,也是租的。”
“可是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的恐惧吗?”我脱口说道:“你走了,四哥再也没有回来。我希望他回来,毕竟,他答应给我一万块钱,付了一千的定金,他还欠我九千;我又怕他回来……整整一夜,我竖着耳朵,数着时间,盼望着天早点亮……六月的夜晚,我关了空调,可我还是觉得冷,是那种透心的冷……”我的声音里透出抑制不住的悲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当你被一种邪恶的氛围和力量所包围,就会感觉到你说的那种,透心的凉,比如第一次,被枪口顶到脑门上,那种凉,不是在脑门上,而是在这里……”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想他说的,一定是他亲身体验过的生死瞬间。
我再次伸出双手,抓住他的右手,将他的右手压到桌面上,捂在我的手心里,像是要用我手心的温度,驱散他心头的寒凉。
他没有把手抽出去,而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困了,想打一个盹。
“什么是爱情?”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问我。
“这就是爱情?”
“是的,这就是爱情。”
“什么叫邪恶?邪恶就是那种让你担惊受怕的冰凉。”
“什么叫爱情?爱情就是那种让你坦然入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