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大脑如同飞速运行的电脑,尽可能详尽地从硬盘里调出与段蒙生相关的所有资料:段蒙生的长相、嗜好;段氏庄园的布局、建筑、道路……他早就说过,段氏父子迟早都是他的“菜”,为了做好这盘“菜”,“蝈蝈”提前做了很多功课。
段向北的“悍马”武装越野车驶进入庄园大门,在主楼前的车道上停下,保镖拉开车门,“蝈蝈”捂着肚子,咬紧牙关,低声对段向北说:“不好意思,我得先去一下卫生间。”
段向北招手叫过一名仆人,示意他给“蝈蝈”带路,“蝈蝈”一溜小跑着回头说:“不用,我知道卫生间在哪儿。”
段向北一楞之后这才想起,“蝈蝈”说过,他曾经在这座庄园里做过卫士,他当然知道哪里有卫生间。
“蝈蝈”努力让自己曾经看过数十遍的庄园地图在脑海中显现:主楼是一个六边环型结构建筑,二层是门厅,车道位于门厅前方。环型建筑是中空的,一层地面是花园。花园的西南角和东北角应该各有一个卫生间。
“蝈蝈”一脸内急难耐的表情,径直穿过二层门厅通往一层花园的楼道,直奔一层花园西南角的卫生间——地图显示,二层门厅也有卫生间,但那些卫生间,是给主人和客人使用的,他们这些虽然被称为“家人”,实则当然是仆从的人,只能使用一层花园角上的卫生间。
就是这样,在这个杀机四伏的“毒窝”里,哪怕仅仅是用错了卫生间,也意味着灭顶之灾!
没想到,“蝈蝈”还真的找错了卫生间。
浮现在“蝈蝈”脑海中的地图上,应该是一个卫生间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卫生间,那里是一个玻璃花房。
“蝈蝈”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呆立当场,他的表情,就像是终于没有忍住,真的把屎拉到了裤裆里。他不相信自己可能犯错,就算是犯了错,也必须做出弥补的动作,于是他朝着花丛中正在修枝的一名花工扬声大叫:“厕所呢?厕所去哪儿了?”
花工表情木讷地朝他走过来,摇头表示不懂他的意思。“蝈蝈”想,这下更糟了,花工似乎不懂中国话。情急之中,“蝈蝈”冲着花工做了个男人撒尿的动作。花工莞尔一笑,引领“蝈蝈”穿过玻璃花房,原来,卫生间在花房的后方。
“蝈蝈”一头钻进蹲坑,立即锁死了档板。
“蝈蝈”在蹲坑上足足蹲10分钟,直到两脚发麻,脑子里却渐渐澄明如水。
他整理好衣衫,洗了脸,从容不迫地回到二楼大厅。他想,段向北不可能等着他,但是一定会留下人给他引路。果然,一名身着当地民族服装的中年男子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入口处,朝他微微鞠躬,用中国话对他说:“请跟我来。”
“蝈蝈”一边跟随中年男子朝三楼走去,一边显得很随意地说:“差点没找到卫生间。”
“蝈蝈”敢于这样说,是因为他绝对相信此前看过的地图,更因为,他绝对相信自己的记忆,一楼花园的西北角,一定有一个厕所。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花房是去年建起来的,正好挡住了厕所。”
“蝈蝈”暗暗松了一口长气。
后来,“蝈蝈”向我解释,他为什么一进到段蒙生的庄园就直奔卫生间?一来,他在路上假装肚子疼,得把戏演完;其此,他要借此显示自己对这处庄园,这幢建筑的熟悉程度,表明自己真的在这里做过卫士,打消段蒙生的疑虑;再次,他想,未经“老爷子”批准,段向北带了个“外人”同来,他可以提前向“老爷子”报告,这可以避免段向北当面将自己介绍给段蒙生时,自己可能出现慌乱,愈发引起段蒙生的怀疑。
“也就是,打个时间差。”“蝈蝈”对我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而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来历不明的铁爪抓住,疼得我差点喊出声来。我想,无论“蝈蝈”如何伪装,只要段蒙生认定这个人从未做过自己的卫士,“蝈蝈”就死定了!
中年男子把“蝈蝈”引领到三楼的一个小客厅,微微鞠躬后,退了出去。
这是一间纯中式风格的小客厅,巨大的红木根雕茶桌旁,摆着几个红木墩子,一个身形威猛的老头坐在木墩上把烟筒抽得呼呼作响,段向北坐在另一个墩子上,恭敬地烧水、洗杯、烫壶,泡普洱茶。腾腾的烟雾中,“蝈蝈”注意到老头的头发花白、坚硬,剃得很短,他的脸色红润,面孔线条硬朗,确实像个老军人。
看过近百张段蒙生照片的“蝈蝈”立即认出了他。
“蝈蝈”腰板挺得笔直,虽然没有穿军装,也没有戴帽子,他仍然挥手,干炼地冲着段蒙生,敬了一个标准的中国式军礼,同时大声问好:“师长好!”
段蒙生吹散萦绕在烟筒上方的烟雾,笑眯眯地看着“蝈蝈”,招手说:“来来来,坐!”
段蒙生成为职业毒枭前,曾经是缅北某支民族地方武装的师长,他最喜欢下属叫他“师长”,而不是“司令”,更不是“段总”、“段老板”,这些情况,“蝈蝈”早已了然于胸。
“蝈蝈”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是!”
随后,他快步走到茶桌前,在木墩上坐下,保持着半个屁股着凳,上身笔直的姿态。他朝段向北倾过身子,接过段向北手中的茶夹,低声说:“大公子,我来吧。”
段蒙生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蝈蝈”,拿手在自己正在吸烟的烟筒沿上抹了一把,将烟筒朝“蝈蝈”递过来:“吃烟?”
“蝈蝈”赶紧说:“谢谢师长,这个不会。”
段蒙生收回烟筒,续上一撮烟丝,一边点火一边说:“是,这种吃法,不方便。”他指着茶桌上的香烟盒:“要吃这个,自己拿。”
“蝈蝈”抿嘴一笑,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伸手去取香烟。
段蒙生突然说:“我记得,你是叫李刚吧?”
“蝈蝈”的心“突”地一阵狂跳,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说:“是!师长您的记性真好,报告师长,我现在叫彭卫国。”
段蒙生点点头,像是对一个人有不同的名字表示充分理解,接着他招招手,说:“坐坐坐,你现在帮向北做事,不必在我面前拘礼。”
“蝈蝈”重新坐下,他没有急于给段蒙生和段向北斟茶,他害怕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把茶水洒到茶碗外边。他不知道为什么段蒙生一口就叫出了“李刚”这个名字,是自己真的长得跟李刚很像?还是“先入为主”——既然段向北跟“老爷子”说了自己曾以李刚为名,在这座庄园里做过卫士,段蒙生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那个李刚,长的就是现在“蝈蝈”这个样子。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段蒙生根本就不记得,当年的那个李刚,究竟长什么样。毕竟,这么多年,至少有几百人当过段蒙生的庄园卫士。无论如何,“蝈蝈”知道,自己暂时是不会死了。
接下来,段蒙生没有更多地追问“蝈蝈”的来历,他将茶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递给“蝈蝈”,让“蝈蝈”自行翻看平板上张光祖的照片。“蝈蝈”注意到那些照片都做过处理,模糊了背景,而且都只有张光祖一个人。
段蒙生操着一口绵软的云南边地方言,抽着烟筒,抿着普洱茶,对“蝈蝈”款款道来:
“这个人呢,叫张光祖,我们呢,现在已经晓得,他跑到泰国的清迈去了。这个人呢,对我们很重要。你呢,帮向北做了很多事,向北很欣赏你。所以呢,我们想请你再帮个忙,去清迈帮我们找到这个张光祖,想办法把他带回来,不要弄死,要活的。价钱呢,向北过后会跟你谈,包括你还要什么人,还要什么东西,都可以跟向北谈。我不是强迫你,你可以好好想一下再答复我们,愿不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慢条斯理地说完这些话,段蒙生示意“蝈蝈”可以暂时离开,他和段向北之间还有话说。
依然是那位中年男子,一直把“蝈蝈”引领到段向北的武装“悍马”车旁,他示意“蝈蝈”就在车旁等待段向北,不要随意走动。
“蝈蝈”放眼打量着这座庄园,与刻在他脑海里的地图相比,庄园发生了很多新的变化,“蝈蝈”点上一根香烟,悠然吞云吐雾,暗自把这些变化记在心中。
事实上,老谋深算的段蒙生暂时不打算深究“蝈蝈”的身份,就算“蝈蝈”是中国警方的卧底,他也不会断然杀害“蝈蝈”。跟所有的毒枭一样,段蒙生盘算的,首先是“利益”,而不是意气用事,杀掉一个中国警方的卧底,除了激怒中国警方,发誓要与他血战到底,没有任何好处。对他来说,这是巨大的“亏损”而非“盈利”。
当然,段蒙生是一个自诩“军人”的老兵,老兵自有老兵的血性,有的时候,老兵会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名誉而战,甚至不惜流血和牺牲,当然,这同样是后话了。
此时,段蒙生打算让“蝈蝈”去泰国清迈寻找并带回张光祖,他对儿子段向北的解释是,这是一个“一石三鸟”的妙计:
如果“蝈蝈”真是为了钱,而且很讲信用,去到清迈,把张光祖抓了回来,那么,他们就是雇了一个好员工,做成了一笔好生意。至于威逼还是利诱张光祖交出冰 毒配方,已经跟“蝈蝈”没有关系了,这叫“黄雀在后”;
如果“蝈蝈”找到了张光祖,却不想把张光祖带回来,而是想私吞张光祖的冰 毒配方,段氏父子立即会把“蝈蝈”手里有冰 毒配方的消息散布出去,这样,马上就会有无数对冰 毒配方垂涎三丈之人对“蝈蝈”展开追杀,抢夺冰 毒配方,这叫“借刀杀人”;
最坏的可能,“蝈蝈”的确是中国警方的卧底,而且他也真的找到了张光祖,那无非就是中国警方将张光祖抓捕归案,段家暂时也不会跟中国警方撕破脸皮,那就“完璧归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