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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章
    “开药的时候务必留下证据。”
    有名濑博臣的罪证把柄在手,这样就就不怕再翻案了。
    “你们不该留他一命。”
    “不是报复折磨他,”夏目苦笑,“别看原田那样,害命的事她不敢,我也不让。”
    富酬点头以示了解:“我要走了。”
    “今晚就走?”
    “嗯。”
    “和名濑?”
    “嗯。”
    事已至此,夏目不觉得把柄送到他手里的富酬喜欢名濑,相反如果富酬为的是帮他们进一步安抚名濑,监督后续,又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你想跟他走吗?”
    “想。”
    “为什么?”
    “他那不收房租。”
    富酬的玩笑夏目依旧笑不出。
    “如果你是为了我们,蓖麻毒'素我不会给你。”
    “您随意。”
    掌握何时应当和何时可以利用人,自然而然的见风使舵是富酬与生俱来的才能。之所以出卖名濑倾向原田,是因为他喜欢原田的桃子酒。
    富酬晦暗模糊的视野稍微清楚了些,他转向爱莉的方向。
    “作为回报,告诉我她们不报警的默契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给爱莉念了小红帽的故事。”夏目状似顾左右而言他,“大灰狼来到小红帽家,要娶她的妈妈。白天,他捧起小红帽的脸说,我会做一个温柔的爸爸。晚上,他走到小红帽的床前,在獠牙上涂了麻药,温柔的咬下了她一块肉。”他顿了下,“小红帽不疼,于是那以后她以为温柔的对她的肉流口水的灰狼都想做她爸爸,她就天真地问每个捧起她小脸蛋的人——你也想做我爸爸吗?”
    原田难以启齿,美月心知肚明,双方有志一同默契私了的根本原因。
    “原田说最好不要闹大,爱莉太小,还没意识到……她告诉爱莉那只是梦。”
    “嫌不光彩?”
    “她是想保护爱莉。”
    “当是梦就不存在了?”富酬嘲讽的说,“她迟早会长大,彻底遗忘最好,一旦想起来了,被哄骗着忽视了的噩梦将折磨她一生。”
    “正义的做法当然是诉诸法律,但不公开她还有遗忘的机会,公开了她永远是典型案例,需要面临那么多,还有甩不脱的受害人标签,有谁想当一辈子受害人呢?”夏目叹息着说,“又有谁能道貌岸然的逼她们公开,撕开她们的伤口给社会做贡献。”
    难道伤口捂着更容易痊愈?富酬没问出口。
    “原田隐晦的向名濑女士透露过,没有结果,她便自己动手。”
    夏目觉得自己有解释的必要,也有相信富酬而倾诉的心情。
    “初次见到名濑女士我尤其惊讶,跟我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我原以为那样纵容丈夫的女人会很懦弱自卑,结果我发现她只是太过自私。”夏目因为说了人家坏话,后知后觉的有点耳热,“我以前做过滥好人,相信法律和正义,现在我遵从我认定的规则,正确错误,我不去想了。”
    “法律实质上不能代表正义,没有任何东西能代表正义,神也不能。”富酬说,“法律不过是搭着正义一点边的维持秩序的粗糙工具。”
    夏目不言不语,富酬看不清他的表情,更无所谓他的反应。
    ……
    蓖麻毒'素名濑拿到手好些时候,但美月看得紧。她找来权威医生协商保密后为其实施治疗,基本亲力亲为照顾他,不怎么用仆佣帮忙,放弃了平时的无聊爱好,一心一意,旁若无人。
    如果她坚持下去富酬会很佩服,但两天后她雇了两个护工,往后仅有限的踏入三楼山田那个充满奇怪药水味的房间。
    既然美月不怎么受影响,名濑便无需采取极端举措,也恢复了从前的习惯,好像家中多出的病人仅仅是一个需要重金维护的文玩摆件。
    从夏到秋,名濑让富酬接受诊断,最夸张的说他也许还有五年可活,另一个说他有五十年。富酬断断续续消极治疗,健康状况前后一个样,视力和神经衰弱不见好。
    期间治疗对秋月起了积极作用,他恢复了一点意识,虽然瘦了,萎靡的面貌却无法挽回,那张皮肉松弛的脸像一张掉进过粪坑后被洗得皱皱巴巴的小面额纸币。还没恢复语言功能,却足以让美月欣喜若狂。
    而事实是,境遇一落千丈的病人的负面情绪十分可怕,他对美月的认知显然没有因爱改观,对当前处境意见极大。
    由于行动能力局限在一间屋子里,他主要对抗和破坏房间内的一切,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都是他的仇人,出现在他面前的美月是他的杀妻仇人。
    然而他的反应越激烈,美月越忍不住去爱他,当然爱的条件是在两个强壮护工陪同下。
    名濑后悔没有早些动手。
    最近秋月因扩大怒火范围,缺了几回治疗,美月来探望他只略微翻白眼嘴角流口水以对,这缓和得多的态度让美月心情大好,准备办个宴会,她擅自认为家里热闹秋月也会高兴。
    宴会请的人不多,美月只认识一半,但她在这类招待的客厅游刃有余,来的客人知礼善言,她久违的感到有些陶陶然,心中一角却惴惴不安,无由来的感伤和内疚起来,很快又被气氛感染,感官压倒一切。
    一众人分成几个小圈子各自谈生意、谈市场、谈时政,时而交换意见,他们所谈的,关注那个领域的人听绝对会受益匪浅,对现在的富酬就是催眠。
    有个过去认识的人小声和富酬说了两句,意思大概是祝贺他登堂入室反客为主。
    闻言富酬倦懒又强打热情,把手里的酒倒在自己鞋上,借故离席,美月见状递来手绢,并悄声问他:“帮我去看看三楼的门锁了吗。”
    富酬当然愿为效劳,迈步上了三楼,应该是有人特意吩咐了不让点灯,秋月所在的房门在黑暗中一片岑寂,富酬拧了门把手,锁的。因为怕引人猜疑,护工不在。
    富酬转身下楼,背后那门已露了一条缝,没有光透出来。
    楼下炉暖茶香,灯火通明,言笑晏晏,美月沉浸在这氛围中,她觉得在场没有不高尚不可爱的人,生活正应该如此美好。她不经意一转眼,对上了一个随父参宴的年轻人痴迷的视线,她脸红了,不再看他,心情却更好了。
    但所有美好都在三楼传来响动的瞬间消失了,响动听起来跌跌撞撞,越来越近,美月强自镇定的说去看看。
    富酬与她擦肩而过,回到客厅,不一会儿楼上传来了刺耳尖叫,原还笑谈客厅众人被扼住喉咙似的听着,碰撞声响中逐渐远去消弭的慎人尖叫满含憎恨和恶意,令人分不清是人是兽。
    声音消失了,直到客人要离开了,美月没再下楼。
    不知为何宴会中心人物名濑也找不见人影,还是富酬打的圆场,送别客人,主人姿态更坐实了上位,估计会成为整个圈子私下里的谈资,富酬倒不嫌丢人,看样子他不会在这待多久了。
    佣人打扫客厅,富酬走上三楼,在露台找到了美月。
    她倚在栏杆旁,无泪的眼睛盯着远处。
    “怎么没回去,大家没等到你。”
    “秋月,美月,满月之夜订的婚,它一点都不美满。”
    她不回头的望着一望无际的无月的墨染天空。
    “我们有过很好的时候,大小纪念日他都记着,亲手制作小礼物给我,大家都祝福我们的结合,我感觉他和我一起时我们是世界的中心,是最幸福的人,我找到了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想说,那时不是他,也不是他和你,只是因为你异常的美丽,人们才投来那样赞赏祝福的目光。”
    富酬是很能欣赏一个女人的美的。同样是自我催眠的爱,和七濑恋被打破后不得不自洽重塑不同,她在酒醉金迷中浸透出了真诚的无耻和惊人的空虚。
    “你今天难道不是明白了这点才不好意思向我兴师问罪么。”
    门锁的事美月清楚,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秋月将要暴露的瞬间,她还记得自己全身血液冲上脑袋的感觉,那时她流露的感情绝不是爱。
    她后悔了,虽然她不说,一方面秋月对她的态度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在寒了她的心,另一方面她根本爱不来这副尊容的秋月,坚持接回他也有一部分下不来台的嘴硬。
    “我太在意别人眼光,”她叹道,“是时候该为自己而活了。”
    富酬没认真听她说话,他走神的厉害。
    真奇怪,他忘了合伙人的名字,却记得七濑恋,碰瓷的西野……所有世界的当事人他都记得,尤其美惠,他最近总想到她。
    她的声音、字迹、眼神和里面套了裤子的白裙子,相处的场面不合时宜的跳脱出来,他不堪其扰,不得不开始反思。
    其实在评价她的作品时说的话富酬自己都不信,她信了。她被打压磋磨得缺乏自尊,他那时骨子里傲慢,一身不良习气和满嘴无颜谎言。他终究是男权社会出来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书评实则是品评她的人,并没有读懂她的书,也没有尊重过她。
    他不是真的爱她,是掌控欲、毁灭欲和他无聊透顶的愧疚作祟。做实自己虚伪的爱,假装自己也失去了很多,然后心安理得继续启程,停在时光中被洪流淹没再也不能拿起笔的人是她。
    身为男人,毁了女人,一切如此自然,他和库洛洛没有区别,甚至没他诚实。
    富酬想到这,不禁哂笑一声。
    美月听到富酬笑,恼羞成怒的豁然转身。
    “笑什么?”
    富酬看着她,什么想法都没有。
    “人应为自己而活,我不推崇这个,因为本便如此。”
    富酬不爱任何人,也不爱自己,却仍然自我、自以为是。
    “大多人其实自私而不自知,还觉得自己太在意他人感受。”美月的反驳尚未出口,富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仔细想想,在意他人感受和在意他人眼光是一回事吗?”
    她一下子哽住了,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看我混成这样来给你指导人生可信吗?我最多知道怎么不好。”
    富酬转身下楼。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