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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那青年虽是摔得很重,但仍起身举起双拳,雨点似的打去,每一拳毫无章法但相当有力量。
    那盗匪在乱拳之下,不慎着了两拳,顿时站立不稳,气的龇牙咧嘴乱叫起来,攥紧长刀,朝那青年头顶一刀劈下。
    眼看那青年将丧命于刀下,沈陌、李斐不容迟疑,一个箭步,飞身而至。
    那些盗匪人数太多,和沈陌、李斐二人过了几招,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李斐功夫了得,但沈陌身上的伤没好利索,行动处处受限,单靠李斐一人也难敌众。
    沈陌东闪西躲,被这群起的盗匪逼得牵扯到了伤,他一掌击退向他进攻的盗匪,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喘着粗气。
    被抓起来的一串百姓,腿脚利落的都乘着机会跑了,剩下几个大胆的青壮年与盗匪撕战起来,和李斐、沈陌一同护在这些老人、妇女、小孩前面。
    这些老弱妇孺争相拿起石块向这些盗匪掷去,乱石相互夹击下也伤了好几人。
    忽然一阵鸣镝声四处想起,在峡谷两岸高山峡谷间回响声不断环绕,似是有着千军万发而来,十几人冲了过来,杀入阵中。
    沈陌、李斐和被俘百姓一时四起,盗匪听见鸣镝心中慌乱,像无头苍蝇乱飞,只顾着向山间深处逃窜。
    山民见到为首的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脸上充满了欢喜,交口喊道:“常宣”,“常大哥”……
    沈陌认识常宣,常宣的母亲待人诚恳善良,常宣又以采药为生,带着他认识了这大山的各色草药,沈陌上次在此地采药,便直接住在他家中了。
    李斐早将那盗匪头子击杀,常宣带着身后的十几个村民紧追着那群四散的盗匪不放,霎时间这群匪徒死的死,伤的伤,留在途中的也被这群山民用石头木棍击毙。
    常宣身旁与他一同作战的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姑娘,村民都称她陆姑娘。
    她年纪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但亭亭而立,脸上有着略经风霜的小麦色,镇定自若,指挥安置百姓,领取各自物资牲畜。
    常宣手脚麻利,看着老人小孩都离去,才笑嘻嘻地跟陆姑娘交谈起来。
    常宣和这个村子的许多人都一样,并不是祖祖辈辈居住在此,他的父亲常青原来在五原参军,后来伤重离开行伍。
    常青的妻子是突厥人,大概十年前常青和妻子迁居至此,两年前长青过世后,常宣便上山采药,和母亲相依为命。
    常青原是陆姑娘之父陆顺身边的小兵,战时为救陆顺而伤了一条手臂,因此落了残疾,退了行伍,也拒绝了陆顺的安排。
    因为妻子是突厥人,他便远离人群,和妻子居住在凉州山谷之中。
    沈陌的伤口阵痛不断,常宣在山中寻了些草药,让他嚼碎咽下,手中忙乎着,嘴上也是忙个不停,一直称赞陆姑娘。
    这次陆姑娘从五原郡不远千里来寻他的父亲常青,不料常青已逝,母亲便留她住几日,不想遇到盗匪劫掠村庄。
    常宣和母亲以采药为生,住在远离庄子的半山腰上,这才躲了过去。
    陆姑娘和常宣见山下盗匪横行,和陆姑娘及她随行的五、六人冲下山去营救,还好沈陌、李斐也一时阻了盗匪去路。
    不一会儿,陆姑娘诸事毕,便向前谢道:“二位相助解救,感激不尽,多谢!”
    沈陌见那姑娘只是客套了一句,便转身离去,跟了上去道:“常宣说要去五原参军。”
    陆姑娘只是连略微一侧,作出听了他的话的动作,一点头,接着直接到了溪水边上,停下取水。
    沈陌不好一直跟着,便静静立在荆棘后,见她指尖沾了些许清澈见底的溪水,在脸上轻轻拍了几下,面上的水珠在晨曦的太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她用手掬起水,在脸上拍拍,洗干净尘土和汗渍,接着一只手伸进袖中探了探,似是要取手帕,摸了半天没摸到,便扯袖口朝脸上沾去。
    沈陌忙取出自己的棉帕扔了过去,那姑娘见有来物,甚是警觉,挥手一挡,手帕飘在水面,顺水流了下去。
    沈陌嘿嘿笑了起来,从水面上捡起手帕,重信递给她。
    陆姑娘嘴角略微弯了一下,倒是爽朗接过,又道了声“多谢”,轻轻拂过面庞,又在水中淘洗干净,还给沈陌,又是两个字:“多谢。”
    “听姑娘口音是京城人士,我也是京城来的。”
    “嗯,是,公子是京城口音。”
    “我们去姑臧城,不知姑娘去哪里?”
    “哦,我们不同路。”
    沈陌又活动了一下僵了的笑容,道:“陆姑娘,我叫沈陌。”
    陆姑娘微微一笑,退了一步疏离有礼道:“公子,这就告辞。”
    沈陌见那笑容便如这炙热空旷的蓝天下的一丝凉风拂过,痴痴地“嗯”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姑娘飞身跨马,追着村民去了。
    李斐看完热闹,从草窝里爬了出来,在他的肩上重拍一下,笑道:“公子,人家早就走了,你看人影都没了,你还张望什么呢?”
    沈陌才痴痴道:“这就走了。”
    李斐笑道:“沈公子,当然走了,这路上,哦,前面有一直雀儿,其他什么也没有啊?你还看,还看什么呢?”说着掰正沈陌的脑袋,呵呵地笑了几声,大声叫到:“走了。”
    李斐因着沈陌的伤倒是一路慢了许多,只是剩下的路上,这二人脾气秉性倒是换了个个儿,沈陌没了言语,倒是李斐话多的让沈陌十分烦心,对沈陌调笑不断。
    二人晃晃悠悠地,终是到了将军府,下人过来传话,叫李斐进去复命,只叫沈陌在院中候着。
    沈陌被日头晒的烦躁,又被人看的难耐。府上仆役见到他一个接一个路过向他问礼,于是他叫住仆役通传了几次,回话都是叫等着,心中逐渐不安起来,想着姐夫、姐姐这次肯定生了气。
    最后李斐出来,沈陌拉住问话,李斐笑嘻嘻地却只是道了别。
    沈陌见府中府兵家仆都退下,终于得了清净,整理衣冠后到了书房,笑嘻嘻拜道:“姐夫。”
    江据见他又是规矩又是乖巧,放下笔,故意沉着脸道:“还知道回来的,若不是你要采什么药草,耽误了几日,哪里会遇上这等凶险,还累得郡王受险,若不是五官掾每日飞鸽传书报备行程,我都不知道你们跑到那里去了?要不是李斐平日里带兵心细如发,发现防戍变动,不然你们怎么应对?”
    沈陌连连应错,乖巧的如同顺毛的猫,不断地柔顺地喵喵喵。
    江据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还有,你明明知道赵维庄现在和爷爷势同水火,那罗杳整日里就想着怎么抓了你,好要挟爷爷和岳父。你倒好不知会一声,便四处乱跑好。大哥上封信里还说一定对你严加督导,你自己说,军法和家法你是先领哪个?对刚叫了姐夫,是想领家法是吧。”说完,做出要起身传家法的样子。
    吓得沈陌忙蹭身上前,拽住衣袖:“姐夫,我知道我二哥的安危,最是要紧。嘿嘿,陌儿知道错了。姐夫,你怎么学我哥吓我,我的伤还没好全呢。”
    沈陌又嘿嘿两声,提壶恭恭敬敬地添了茶,又拿起墨轻轻研了起来。
    “你的伤,我听李斐说了,一顿板子还是经得起的。大哥的信还在这里,再看一遍吗?”
    沈陌嘴上嘟囔着只是求饶:“我错了,别告诉大哥,姐夫,姐夫……”
    江据绷着脸不为所动。
    沈陌见桌上的文书厚厚一叠又一叠,平日里都是元疏帮着处理的,便问道:“姐夫,二哥呢,一直不见。”
    江据见到沈陌,将平日的稳重便搁置一旁,靠着椅子,双手一挽道:“你以为各个都似你,整天无所事事,郡王和谢挚兰去了张掖。前几日暴雨冲断了道路,粮草一时运送不过去,再经上孙曙、罗义潮抢马截粮之事,怕是张掖要生变,郡王奏请天子前去相助,已经前往甘州去了。这里的奏报我已经寄给岳父了。”
    说完,江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陛下本欲任元疏任云麾将军,授甘州诸军事,就任张掖,但以大司马马首的朝臣以无功勋,本朝无先例,而封驳;建议可先封爵,待立了功勋再行赏赐。
    元疏一直等着机会建功立业,这次一听到江据推测张掖危机,也未经证实,便直接赶往张掖了。
    沈陌见江据略有所思,道:“姐夫,二哥在张掖怕行事艰难,我也去吧!”
    江据呵呵笑道:“艰难不艰难的,你去了能做什么,不要胡闹。”
    沈陌收起了笑容,诚恳地说道:“陌儿知道,姐夫。战事一起,二哥便一直请战,陛下本是要授二哥怀化大将军,但是朝中以二哥未经战事,未有战功,行封驳。这次二哥一定要大胜仗,才能在朝中站位脚跟,念远知道,念远一定尽全力辅助二哥。二哥智勇无双,有二哥在,与吐谷浑一战定会胜的。”
    江据笑道:“郡王虽是天子亲弟,但是想在朝中立足站稳,光有天子扶持和岳丈辅助是不够的,你看在朝包括岳父的几位将军,哪个不是军功赫赫,郡王也是一样的,有了功勋,这样朝廷和军中才能心服口服。”
    沈陌应了是。
    沈陌接过江据拿起桌上的三份密信,仔细一看:一份是何万象手书,大致是旬前大哥沈致从雍州被召回京,徐兆海乘雍州空虚,捣毁了白圭总堂,过雍州围岐州白圭堂分堂,现在瞿鱼口列阵,准备围了陇右瓦营仓;一份是金城传来的,金城郡守备军马南下;最后一份是甘州战报,请求凉州兵马支援。
    江据道:“你看你二哥,一到张掖便收集甘州情报,整固城池,除奸佞安百姓,你看你,不去添乱就不错了。还有这瓦营仓乃是西北粮仓,白圭堂经手,沈家府兵守护,不过这件事岳父自有计较。再说,我已经派开府崔彭领精兵数十人前去支援,白圭堂的薛中渚、何彰德、薛水平也早就召集白圭堂南下,此刻应正等着卓氏坊徐兆海入彀呢。”
    见沈陌愣愣地“哦”的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失笑道:“唉,不是我说,岳父几个孩子,就是你姐姐也是不让须眉的,你怎么回事啊,想想大哥、你二哥……”。
    江据平日里严肃,一见到沈陌便将沉稳持重之类的丢在故纸堆中了,忍不住打趣一番。
    沈蓁端着茶点,从后面出来,佯嗔道:“哎呀呀,好不容易出了门,离了京不受父兄约束,在咱们这里这里躲得几天清闲。你吓唬陌儿做什么,比爹娘和大哥还罗嗦。”
    不待江据说话,沈蓁拍在沈陌的脑袋,连带得冠都歪了,佯怒道:“你呀,整日四处浪荡,白日里都不见你踪影,成什么样子,就得学着大哥的样儿治你。”
    沈陌抱住沈蓁胳膊,一阵乱摇道:“姐姐、姐夫才舍不得打。姐姐,今天姐夫罚我站了一下午呢。”
    沈蓁笑意更浓,道:“还知道告小状,要不要你姐夫书信一份去家里。” 见他慌了不说话,这才道:“近几日听话,不要乱跑,若是出个什么事,你姐夫要打,我也不拦着。好了,回房吧,知道你要摆弄你那些个草药。还有何万象叫人又送了各色药材,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去吧!”
    沈陌笑嘻嘻应了是,回到房里埋头在草药之中。此次出去收获颇丰,沈陌叫平日里和他一起炮制药材的小厮将带回的麻黄、罗布麻、草红花、秦艽、羌活、马麝、锁阳、肉苁蓉等,或烘培、或煅煨、或炮炒炙,制成丹丸、膏霜、水剂装入小瓶小罐中。何万象送了许多珍贵药材,不想还有一直四处寻罗的墨蟾,并且炮制好成散剂、丹丸,沈陌欢喜地一一收好。
    第四章 血染山桃
    凉州地界一到九月,便往往是白日里炙热千分,热浪席卷,夜晚阴寒万分,时常太阳一西斜,空中便暴雨倾注,清晨随着朝阳出现而雨水即停。姑臧杂木河边的柳树白杨和河西的百姓一样,都忍受着这轮番的冰火炼狱。
    这些日来,因为广平郡王的离去,原来文书的工作便由沈陌接手了。每日的事务并不复杂,沈陌先将府务书报先行分门别类,做出摘要简略说明,夹在奏报中,再根据事务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报送江据批阅。
    元疏每旬日便会有一份书信寄到,书信中也总是报喜不报忧,讲到甘州城墙修固,修渠挖河和平日里的琐碎的战事军报。
    元梳虽是紧赶慢赶,到了张掖,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到张掖时,吐谷浑部族已然攻陷临松,张掖守将董安呈前去支援而在城内战亡,眼看着吐谷浑调整兵力一鼓作气便朝张掖而来。
    临松失守,张掖危急,消息到了京城,皇帝力排众议,任元疏为云麾将军,授甘州诸军事,前往张掖与郡守屠博共议守城大事。
    元梳在姑臧收到旨意后,当时凉州通往甘州的路也因多日降雨冲刷,或是断了路或是变得泥泞不堪,一时间,甘州粮草难以为继。
    不过这泥潭似的的道路也让孤军深入的吐谷浑部族退守到临松,止步不进。
    甘州战事因这秋日里的两重天不着痕迹地暂时平息了下来,元梳这才得以喘息,修建战事防备工事。
    沈陌见到元梳的第一份甘州战报时,便求江据能派他前往张掖与他的二哥一同作战。
    这一想法刚刚出口,便被江据夫妇无情痛斥、外加鄙视了多日。
    沈陌只得认清和承认,自己在江据夫妇心中纨绔子的印象,人微言轻的确是没什么说的上的能力能让姐夫放心。
    于是,他在江据面前对府务诸事更加上了些心思。其中关于流民安置的一项措施还得了李斐等将领赞称,这让在长辈和兄姐面前没任何地位而言的沈陌,由衷地、自欺欺人地、有论据地对姐姐姐夫无视自己的行径加以驳斥,也更加坚定了他去甘州与敌一战,成为一个有志青年的决心,和绝不会托人后腿的信念。
    沈陌再次接到甘州战报时,吐谷浑已经退守临松。他一直以来悬而又悬担忧广平郡王的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使得他有了闲暇梦寐思服陆姑娘。
    原本陆姑娘这三个字,被沈陌用心一层一层包藏在柔软的最深处。
    但李斐这个大嘴巴没有放过那沈陌说笑的机会,于是姐夫知道了,紧跟着姐姐也知道了,李斐还是不放过一人地在州府沸沸扬扬的宣扬。
    众人谈笑提起陆姑娘时,沈陌羞得满脸通红,无奈地听着只是低头笑,只得又将“陆姑娘”这三个字在心中裹了几层,从未在人前提起,其实也不用他主动提起什么了。他和陆姑娘的初次见面被李斐绘声绘色地渲染一番,比他当日真实初见还要精彩几分。
    还好过了几日,陆姑娘便从大家的玩笑中消失了,而别人的心中倒是干净了,但是沈陌的心中随着众人对陆姑娘少有提起,反而充斥着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沈陌初来凉州时,江据曾因他不熟军政州务,让他读了许多压箱底的书报。
    沈陌将元梳的刻苦用功是有样学样,尤其是将元疏和甘州将领的书报出口成章,更添了几分令江据都头疼的唠里唠叨,寄希望于言语的数量能改变江据的决定。
    沈陌每日里见到江据,便向他说道起甘州战事。虽战事已平,但甘州粮草终究是大事,不可轻视等等,讲得有理有据,充分发挥了沈氏一脉相承的忠君爱国,忠勇为国。
    江据笑意盈盈,每次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还点评一番,见他如此喜好军政之事,将全部府务和军政交由沈陌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