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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节
    只来得及喊了这一句,阿吡罗的声音就被淹没在隆隆的爆炸中。
    他也是倒霉,为了彰显武威而站在军阵的正中,身后还竖着野狼旗,简直就是现成的标靶,不要更显眼!
    “小心!”
    身旁的亲卫一个纵身飞扑,将还在马上的阿吡罗扯落在地。
    下一刻,一发炮弹便落在两人不远处,巨大的冲击波迸发出无数散碎的弹片,瞬间将战马削得血肉模糊。
    饶是避开了致命危险,阿吡罗依旧感觉右肩剧痛。
    他微微转头,扑倒他的亲卫半个身子都没了,腔中不断有鲜血涌出,连个声音都发不出便没了性命。
    而他自己自己稍微幸运一些,只被炸掉了一只胳膊,断臂已然不知道飞去哪里。
    耳边充斥着一声声惨叫,原本骁勇善战的下属各个浑身浴血,惨不忍睹。有些是被炮弹崩裂的碎片炸伤,有些则是因为被炸碎了火油瓶,火花点燃了迸溅出的火油,大火熊熊燃烧,原本用来杀伤敌人的利器彻底反噬,沦为本方的噩梦!
    传说中鬼蜮一般的场景,如今真实展现在眼前,让还处于剧痛中的阿吡罗有些恍惚。
    不对……怎么会这样?!
    原本不是应该是黑甲军受伤,黑甲军被烧死,黑甲军崩溃败逃吗?!
    为什么……明明祭出了火油瓶,竟然还会惨败至此呢!?
    城下已然哀鸿一片,看得城头守军心惊胆战,满脸惊惶。
    西胡部族普遍尚武,骑兵列队冲杀之时悍不畏死,可眼见着同族被铺天盖地的炮弹炸成肉泥,每个守兵的心中都被恐惧充斥。
    这……这……这不就是天神的雷霆吗!?
    有胆小的兵丁,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城楼,口中喃喃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次又一次的磕头叩首,祈求天神的宽恕。
    恐惧是有感染力的,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可随着一枚又一枚的炮弹在城下反复耕犁,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有人甚至吓得痛哭失声。
    最后,还是阿吡罗的亲弟首先回神,拎着鞭子抽起了几个亲卫,吆喝着要他们去开城门把叶护阿吡罗抢救回城。
    城上的兵丁一早就被炸的脚软,完全没有了之前冲锋陷阵的骁勇,哆哆嗦嗦下去开城。
    然而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城外的黑甲军便已经开启了第二轮的炮击。
    轰轰轰——轰轰轰——
    这次的目标是城门。
    封恺命令十门线膛炮齐齐发射,一轮下来再接另外一轮,完全不吝惜弹药的打法,碎砖石横飞,硝烟漫天。
    下去开城门的胡兵可是倒了血霉,还没靠近就被震得站立不稳,巨大的冲击力直接震坏了脏器内腑,耳鼻流血,连起身都艰难。
    这样过饱和的攻击,让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城门轰然倒塌。东莱城的南城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崩塌的城楼摔死了不少在城上的胡兵,有人更是直接被埋在坍塌的墙下,惨呼和哀嚎响彻战场。
    马上的黑甲男人放下望远镜,觉得这一轮炮轰得差不多了,直接下达进攻命令。
    “传令,骑兵出击,陌刀阵向前推进,强攻东莱城!”
    “喏——!”
    马蹄踏动大地,横刀出鞘,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这是独属于胜利者的进攻序曲。
    威震天下的黑甲军再度展现了他们可怕的杀伤力。
    骑兵所过之处,在之前炮击中侥幸存活的生命迎来新的收割期,无情的马蹄踏在血肉之躯上,如同几日之前他们砍杀东莱城的庶民和兵士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绝对的实力碾压,刀俎亦可为鱼肉!
    进攻,进攻!
    骑兵很快冲杀入城,跟在后面的陌刀兵也不逞多让,借着胡兵被线膛炮震慑的空档飞奔入城。
    这可都是军功!是咸鱼翻身大机缘!省了惨烈攻城战中的伤亡,傻子才会放过捞人头的机会!
    可城中的胡人也很快回过了神。他们怕雷火炮,却是不怕这些和他们一样的边军。
    东莱城外一战,西胡损失了五万精兵,叶护阿吡罗战死,城中仅剩的两万多兵丁,除了溃逃也不乏有人被惨烈的战事激起了凶性。
    阿吡罗的亲弟便是一个,他亲眼看着长兄被边军的马蹄踏死,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头颅。他率领着亲卫和城头残兵,与先期入城黑甲骑兵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不愧是生长在马上的部族,阿吡罗的亲弟也是一员悍将,立马横刀左突右杀,红了眼要为兄长报血仇。
    无奈再悍不畏死的勇士也扛不住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对手,战斗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等他气力不支,倒伏尘埃的时候,周围已然堆砌了许多的双方将士尸体。
    “左王还会回来的!”
    仰躺在尸体中的胡将眸光涣散,已然到了人生弥留时刻,却依旧不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
    “会回来的……巨楼车,天神责罚你们……都会下黄泉……”
    第253章
    仅仅不到一日, 东莱城便再度易主。
    号称西胡精锐的八万胡骑或毙命于城头,或横尸于城中,侥幸逃生的千不足一, 倒也还了东莱城百姓的血仇。
    战场硝烟散尽,城中一片狼藉。原本繁华鼎盛的城池处处残垣断壁, 城守府被阿吡罗强征, 作为自己在东莱城驻守时的指挥所,并在周围安排了大量的亲卫。
    东莱城一战, 城守府附近的战况最为激烈。打到最后胡骑如做困兽之斗, 不要命不计伤亡的反击, 给黑甲军也造成不小的伤亡。
    不是不想用炮解决所有问题,而是以目前的情况根本做不到。线膛炮的炮弹都是空心炮弹,制造工艺本就比普通的滑膛炮弹复杂, 更别说还要装填炮弹,运输要花费许多的功夫。
    封恺这次带兵驰援,为了赶路也没有拉太多的补给, 这些线膛炮还是在城外组装完成的,能打的家底都打了, 力求尽快解决战斗, 减少己方伤亡。
    事实证明,线膛炮做到了。
    三轮炮击将阿吡罗连带着他的骑兵几乎全数消耗在东莱城下, 城中留守的胡骑虽然号称两万人,但在之后的炮击城门中也损失了不少, 再加上有人畏战潜逃, 相对于边军之前的历次征战,这次攻城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轻松惬意。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好些将士在近身搏斗的时候受了伤, 被同袍扶着抬着下了战场,送到后方的临时大帐。
    这临时大帐是专门用来救治伤员的,此次黑甲军出征有专门的医疗队跟从,随车还带了不少药品和奇怪的设备。只是这支医疗队与惯常的医馆有很大不同,其中有几位医官是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很是引人注目。
    出征之前,军中最大的新闻便是这几位女衣官。据说这几位小娘子都是九凌城新医馆第一期生员,由三位定安城名医并墨宗矩子共同授课,学到了不少墨宗特有的医治手法。
    说起那九凌城新医馆,也是名噪一时的大热点,在边城百姓口中的话题度居高不下,经久流传。
    据说这医馆最开始是没人去学的,墨宗那位大人在石沱坡亲自招人,结果也就十几个报名的,和之前作坊招工事的盛况根本没办法相比。
    据说这些去学本事的小娘子将来都是要做郎中的,可不是稳婆和带下医,不分男女都给看的那种,外伤内疾都能治。
    听到后面这个说辞的时候,有些想法保守的都在摇头叹气。
    这谁家的爹娘这样狠心,好端端的丫头不在家等着嫁人,偏偏要送到什么医馆去做郎中,还男女都治。
    一个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看了男人的身体,这名节还能要么?以后还有哪个敢娶回家?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也不算少,绝大部分是从中原刚刚逃难过来的新移民。中原“文风鼎盛”,义理派占据天下舆论至高峰,他们宣扬多年的“天理纲常、等级命定”,在业朝百姓还是很有市场的。
    倒是边城居民没那么在意。
    边关苦寒贫瘠,生活环境恶劣,又有胡骑不时过来袭扰,人能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哪来还给自己设定那样多的规矩和讲究。
    什么寡妇再嫁,男女之情,在边城人民的眼中那都不叫个毛病,人家两个都看对眼了那就一个床上的过日子,旁人还有什么好叨逼叨的。边军和胡人打仗的时候,莫说是看个男人的身子,拿着刀枪直接砍人的娘们也见少数,谁凶谁悍谁就更容易活下来,娇娇绕绕的那都是有人伺候的世家贵女,和咱边城的丫头可不是一类人!
    “再说看了又咋地,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护短的熊二叔一边赶着牛犁翻地,一边大声“嘟囔”着。
    “你们以为那学馆谁都能去得上么?那也是要考的!自家的丫头靠不上,还有啥好傲气的!”
    他家的环娘如今正在九凌城的医馆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已经得了几次学馆的奖励了。
    只是他所在的军屯都是逃荒过来的新移民,想法并不像边民这样开放,时间久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
    等环娘休沐回家,还捎带着将自己的津贴和奖励送给爹娘,村里某些人的酸气就更压不住了。
    听说教课的都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为啥一定要小娘子才能进医馆学本事?
    男女分隔是天理道存,为啥女人不能只看女病?让个黄花大闺女看男人的身体,羞不羞?!
    旁人上学坊要教束脩,你家这丫头为啥上学还能赚钱?赚的莫不是皮肉钱?!
    越说越难听,气得熊二叔直接打上说嘴的门。
    这回他大哥一家也来了,熊家在村子里也算是大户,一家子好几个男丁跟在后头,再蛮横的婆娘汉子也要打怵!
    熊二叔也没客气,一声令下,熊家兄弟和子侄齐齐涌上,直接把村里叫的最欢实一家长舌给砸了个干净。
    临走,熊二叔还恶狠狠地揪住那家爷们的衣服,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扬言若是在听到关于环娘的半分酸话,他就打断狗腿,再去户所领罪。
    这事在军屯中闹得很大,本地负责治安的户长也到了现场。在听完事情的原委之后,那位边军出身的老户长抓了抓屁股,一句话也没说,砸吧着烟袋就走了,不想干涉的意思很明显。
    户所管理军屯,维持本地秩序,但这种撩人挨打的小事户所是不管的,村里人自然有村里人的规矩。
    这些新移民都是从各地调配过来的,很多都是以“逃难”为名,接受边城户所的随机分配。
    边军在分配时,会有意见一个地方的人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并在投亲聚集的村落掺入更人数更多的散户。这样一来,新移民便不容易形成牢固的利益团体,保持均衡对边城的控制和管理都有好处。
    何况,那说嘴的人也是太恼人,竟然还敢讲究墨宗宁先生的不是!
    他们这些老了残了的边军能有一碗饭活下去,那多亏了宁先生出钱出力出点子,不然像他这个年纪,哪有命来军屯做个户长,多半要上山等死了。
    宁先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就是想给丫头们多寻一条路,咋的就让人泼了这一头一脸的泥巴汤?!
    人家那是什么身份,什么样貌的神仙公子,要什么女人没有?还犯得着算计边城这些土丫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是个啥样!
    再说姓熊的人家,在军屯中一直口碑不错。兄弟两家子都勤劳肯干不说,平时也从不会在军屯中主动招惹是非,家里的几个娃子还有意从军进船手学堂,这在新移民中算是“模范”家庭了。
    他来军屯做这个户长,除了要维持军屯的日常秩序之外,也兼有记录新移民日常表现的活计。只是这个工作不会让新移民们知晓,而是每个月都要向上级户报告情况。户长要对自己的报告负责,一旦出事户长也会受到责罚,所以上报的时候大家都会如实、慎重。
    像熊家人这样安分守己、没有异心的流民,以后招工入学都会适当倾斜。反之,则会成为重点观察对象,有严重作奸犯科会被逐出边城,里通外族的奸细直接带走送去枢机营,那里自然有手段在等着他们。
    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小纠纷,老户长是不会记在报告里的。
    这在村里也不算什么大事,虽然有些人嘴臭的讨厌,但也不至于因此就被责罚出城。
    不过,挨打,活该!
    老户长嘬了一口土旱烟,觉得熊家那家子还是人老实,下手太轻,根本没打到最疼的地方,不解心里的躁气。
    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要他老头子亲自上手,可不能便宜了那群忘恩负义的王八!
    不过闹了这样一遭,村里倒也没人再敢说环娘的不是了。隔壁的军屯有小娘子在九凌城做工,说起环娘都是满脸羡慕。医学坊的生员最得城主看重,虽然学得却是飞针走线,切丁解肉的活计,却人人穿得干干净净,统一的白色袍服一尘不染,可讲究了。
    啊?
    这下子村里人又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