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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节
    “你说能拉着走的炮造出来了?老子怎么不知道?”
    明明他之前暗示过宁小子很多次,许诺要钱给钱要矿给矿,还以为宁小子不动心,怎么这就给大郎配上了?
    为·啥·没·人·跟·他·说!
    “爹。”
    作为从小被爹拉扯大的娃,封恺一眼就看出了封大都护的心思,从容地解释道。
    “我先给了银钱,又买了几批矿送去九凌城,非弟做好了便予我交货了。”
    噢,先给钱。
    封大都护不吭声了。
    他虽然有许诺,可矿和银钱都不是他自己兜里的,说起来算是雍西关边军的财产。既然是公产,那用了便要经军需,他可不想有钱的大郎,自掏腰包就能拿得出炮钱。
    做生意,的确是谁给钱谁就先拿货,没毛病。
    虽然理智上能够理解,可从情感上大都护还是有点别扭。
    他也不是不给钱,不过就是慢了点,咋就可着大郎来呢?!
    不就是那小子长了长好脸,样貌身材没毛病,又腰包鼓囊么!他若不是要拉扯两个狗崽子并贴补一群老兄弟,他也不差钱!
    羡慕嫉妒恨的大都护心气不平,非要跟着儿子去看看宁小子交付的这批线膛炮。
    看完之后心中越发郁闷,闹着想要亲自带兵出征,结果被几位心腹和儿子齐齐劝住,一连几天都没睡好,梦里都是自己拉着大炮杀到西莫支海,一炮弹就轰塌了西胡人的王庭。
    众人见他拉着脸,还以为是在担心出征东莱城的封大公子,不时有人会安慰他,言说胡骑虽然人多,但毕竟刚经过一番苦战,骁勇的黑甲军还是很有胜算的。
    之后便是东莱城大胜,封恺全歼八万胡骑精兵的消息迅速传到定安城,“为子忧心”的封大都护并没有高兴半分。
    众人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毕竟东莱城是拿下来的,但还要防着胡人反扑,那几丈高的巨楼车也不是吃素的,守住东莱怕也是一番苦战。
    谁也不知道大都护心中真正的苦。
    都用上那么爆裂的大炮了,宁小子还给了几车炮弹,这仗打得还有什么悬念?!
    最近听说九凌湖那边的作坊都在加班加点,儿子安排的补给也早就上了路,还神神秘秘的不让人看,多半运的都是开花炮弹呢!
    想到这里,封大都护又开始酸溜溜,望着刚拿到手的军报一脸感慨。
    有了大炮,木质的巨楼车算个鸟,一发就能给轰成渣。
    他儿子名号,一网子就捞到了一个福娃,兜里随便漏点啥出来,都够他吃香喝辣一辈子的了。
    虽然贵了点,但绝对物超所值!
    唉,只恨相逢不是未穷时啊!
    感慨的除了封大都护,还有远在东莱城的伤兵们。
    胡骑性情凶悍,近身搏杀往往以命相搏,刀剑不长眼,身上挂彩简直不要太正常。
    以往的伤兵治疗,便是将伤口洒些金疮药,然后用布帛包裹,等待它自然长好。这话说起来简单,可真要恢复却并不那样容易,且不说受伤的创口是否伤到筋膜骨头,单就流脓腐烂,发热化毒这一道坎,许多人便不见得能迈得过去。
    是以打仗统计战亡,死在沙场的是一部分,很多人却是因为伤口腐烂化毒而丢了性命。
    冷兵器时代,刀剑往往会沾染铁锈或脏污,有些偏远的部族还会有意涂抹毒草汁。以业朝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通过内服方剂治疗伤口腐烂的效果并不明显,草药熬制成的金疮药可以帮助伤口愈合,但内中的感染却无能为力。
    如此情况之下,边军中的许多人一早便习惯了打仗靠命的说辞。
    不单单是夺取军功、咸鱼翻身的命,还有受了伤也不会因此送命的命。有些虔诚的兵丁甚至随身携带符水和灵土,以此祈求在战场上会有好运气。
    “你这伤……位置可不太好啊大兄弟。”
    一位靠坐在地上的老兵,对另一个刚被抬进医疗大帐的年轻兵丁说道。
    这年轻的兵丁手臂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创口周围的皮肉外翻碎烂,十分狰狞。
    “嗐,这不看这个头上插狼尾的,着急了,没料到旁边还有人暗算。”
    那年轻的兵丁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难掩脸上的喜悦。
    “不过总算没有白伤,一个达利能捞到不少军功,就算我残了死了,家里也有了着落了。”
    听他这样说,那老伤兵竟然还点了点头。
    “一条命换个达利?也算值了。”
    “达利是四等军功吧?死了能拿座水泥房,还能给一块上等田,残了大都护给安排活计。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要是能努力熬过伤口长好,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不过,我怕你这条胳膊是保不住。”
    “大哥,这我知道。”
    年轻的兵丁点头。
    “我都给家里传信了,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命,我家还给我捎了云东观的灵符,据说很灵验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两人心里都知道,伤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熬过去的。
    这年轻兵丁的伤口皮肉外翻,周围的血肉被砍得细碎,露着白灿灿的骨头。
    伤口太深,容易溃烂,胳膊多半是保不住,小命都容易给折腾没了。
    “大哥。”
    那年轻的兵丁环视四周。
    “我咋听说,今次出战军中有郎中跟着哩?是九凌城里教出的郎中,治好牛虻村疫病的那批人,你说要是他们给咱们看病,我这胳膊没还能保住?”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
    老伤兵嗤笑一声。
    “人家那都是九凌城的宝贝,来战场见识依稀,混个军功,未嫁人的小娘子能给咱们这些大老粗看病?”
    “再说咱们这!”
    他顿了顿点,指了一下自己露在外面的肚皮。
    “伤的地方不好,都晾在外面了,谁家小娘子能看?那不是坏人名节嘛!”
    “啥名节不名节的?”
    年轻的兵丁撇了撇嘴。
    “哥你这就老套了啊。”
    “我家有亲戚在牛虻村,亲眼见到那些小娘子给人治病扎针,半点嫌弃都没有的!再说军头不都说了么?名节纲常都是酸腐屁话,救命才是最要紧的,咱们边军可不讲这些。”
    “就拿我老家来说吧,我们那个军屯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小娘子都去城里做工了,自己赚银钱养活自己,还能贴补家里。要是按照中原那些酸腐说的,女人只能关在后宅,那咱们身上穿的都上哪儿找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我这次若是能熬过去,也能捞个军功晋身。我娘说了,只要我混得出点名堂,便找媒人去给我说隔壁留村的青花。人家现在就在城里的精工坊做工,人勤快不说,还是读书识字的,我要是混不出点啥明堂,我娘都没脸上门去找媒人。”
    “我现在就希望我这胳膊能保住,不然和青花的事就没指望了。”
    第256章
    不知道是不是想说媳妇儿的念头太执着, 年轻的兵丁还真就等到了九凌湖来的医官。
    环娘等人进来的时候,整个医疗帐篷都安静了一瞬,就仿佛空气和时间全部定格, 连呼吸都锁定了。
    是真的……真的是……有九凌湖的小娘子来了!
    平时虽然吹得口花花,可真见到人, 一众伤兵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生怕自己大老粗没轻重,亵渎了人家姑娘。
    一共来了三个小娘子, 都穿着统一的白色棉袍服, 白色的棉布罩遮住了她们的容貌, 让人无从窥伺她们的五官。
    不过听说这玩意不是为了男女之防,而是防止被过了疫病。
    牛虻村闹痢疾的时候,九凌城过去的郎中无论男女, 脸上都挂着这玩意,倒是没有一个人染上。
    “都还是些小丫头哩。”
    老伤兵对年轻的兵丁小声嘀咕。
    “也怪不容易的,大老远来到东莱城, 还都是些年轻的女娃娃呢。”
    他们是军户,到东莱自然是为了打仗。上战场没什么好说的, 背后是自家的家园, 拿军饷的人不打仗谁能白养着?!
    但这些女娃娃就不一样了。
    虽说现在边城也有不少丫头出门做工,可那都是在安全的后方, 安安稳稳坐在坊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比在家都养得圆润。
    这些女娃可是冒着生命危险, 风餐露宿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特地离开边城到东莱给伤兵医治。她们出发的时候仗还没打完,来这几日不知道胡人会不会反攻, 如此胆识任何不让人钦佩,如何还能生出亵渎的心思?!
    当然,其实勇敢的不单单是小娘子们,跟着进来还拎着不少工具的,是一群穿同样服饰的小伙子。不过军中到处都是小子,换了身衣服也没甚稀奇,于是他们便被理所当然地屏蔽了。
    领队的是封大公子的胞弟十二郎。
    十二郎这次也是被委以重任,负责此次出征的粮草和军需的押送。
    之所以要他亲上前线的任务,也是封家在有意磨练十二郎的性情。十二郎这个年纪还不到单独领兵的时候,但武将之家出生的小郎君不上战场是不行的,养在后宅只会磨灭了胸中的血性。
    三位小娘子都是自己申请,然后跟着后方送炮弹的车马一并过来的。若无意外,她们和几位同伴会在这东莱城停留两天,集中处理和收治伤兵后,再随护送伤兵的车队一并返回九凌城。
    因为同在九凌城读书,十二郎很快就和这群“校友”熟悉了起来。
    最先打成一团的自然还是男生员,他听亲爹说起过牛虻村疫情被扑灭的事,对这三位勇敢的小娘子十分佩服,但也不敢过于靠近。
    “她们都不害怕吗?据说扎针是要见血的。”
    十二郎小声的问一个男性生员。
    “我听小非哥说,将来可能还要有用刀切肉的课,她们几个能行吗?”
    封慷这话说的其实还蛮婉转,按照宁锯子的原话,未来的九凌城医学坊肯定要开解剖课,动物解剖是基础,说不定还会有人体解剖。
    这个时代,尸体来源不是问题。时逢乱世,雍西关外现成的战场,找些胡骑扔下但死状完整的尸体做材料,借以弄清人体结构,简直不要更容易。
    对于封慷来说,解剖尸体不算是什么稀罕事,边军各级官府里都养着仵作,开棺验尸很正常。只是仵作这个行当,从来没有人会让一些小娘子来做的,晦气不说,尸体死状千奇百怪,一般的女娃都是不敢的。
    那生员认得封慷,知道他和宁先生关系好,日常也在九凌城经常能看到,倒也没有隐瞒他的想法。
    “十二少可莫小看了这群小娘子,她们的胆子可大着呢!”
    他用下巴点指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熊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