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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眨眨眼_109
    我哽住,好久说不出话。好久,我说:“那个随身听,后来成了我的,那个小孩儿自杀了,随身听留给了我。我一直很想要的,也珍惜了一段时间,后来……
    我抓了抓脸,抽烟,说:“一次搬家的时候不见了,那时候我想要的东西成了手机,过了几天就把它忘了。现在,我有点想那个随身听了。人开始怀旧是不是说明他开始老了?”
    “说明他跟不上潮流了。”
    “说明他不追赶潮流了,不在意潮流了。”
    “说明他不在意周围的眼光了。”
    “真的不在意吗?或许也是想显得与众不同。”我说。
    男人说:“每个人生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说:“不一样的‘平凡’,不一样的‘普通’,不一样的‘正常’。”我看外面,雨还在下,一直维持着绵绵柔柔的雨势。
    我说:“我一直想到s,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不,不对,也不用在一起吧,如果我们上过一次床,我可能就不会再想他了。”我想着,思考着,说着,“爱情这回事,有来的一天,就有走的一天,我不是没爱过什么人,感觉来了,就在一起,感觉不对了,就散,很正常的。我对s,念念不忘……”
    男人说:“听上去像你对他的身体念念不忘。”
    我哈哈笑:“你好刻薄。”
    男人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刻薄是我的特权。”
    我说:“你不显老。”
    男人惊讶道:“你竟然说自己嘴巴不甜。”
    我笑了,男人说:“老也没什么,谁不会老,谁没年轻过?我不哀悼我老了,老,多少岁,多大了,不过是一个状态,一些数字,除了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能派上些用场,其他时候一无是处。”男人笑笑,“但是我服老,早上我四点就醒了,晚上睡不着,发明上帝的是奴隶主,那发明香烟和酒的肯定是一个老家伙。”
    我们同时笑,笑过后,我说:“我对s的肉体确实念念不忘。我没什么更高级的追求,什么精神啊,灵魂啊……我觉得,爱就是要抱在一起,就是要待在一起,就是要牵手,拥抱,上床。做爱做爱,爱上说,那种调教,可以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一方就高潮,还鼓吹说这才是调教的极致,爱情这种形式的极致。”
    “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但是我能理解,我不同意也不妨碍有些人这么认为,爱的形式太多元了,太多种了。”我抽烟,“但是有一些形式很邪恶,真的很邪恶。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赞颂爱,搞得好像没爱过,人生就不完整一样,搞得一些人借着爱的名义趁机作恶。”
    男人说:“就和花一样吧,有些花是香的,有些花是臭的。”
    我说:“有些花会结果,有些花不会。”
    男人说:“唉,年轻人,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整个地球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我笑着说:“以前有这样的时候啊,以后……未来也会有的。”
    我说:“我和你说了吧,s的二哥是搞科研的,研究的东西还蛮科幻小说的,我去看过他做实验,他这个人不苟言笑,好像不太好接近,其实蛮好说话的,我在s家里待着也蛮无聊的嘛,一天,二哥回家吃午饭,我才起来,也吃饭,他就问我,要不要去他们实验室看看。他是这么问的,你是老三的男朋友哦?”
    男人笑着,我继续学二哥的台湾口音:“那……欸,你要不要来我们实验室看看。我们实验室自己做的牛肉干蛮不错吃的。”
    我去了二哥的研究室,吃了他们自己风干的牛肉干,看他们做实验。
    我说:“可能是因为我的吃相太难看了,”我叹气,擦擦下巴,“我从小的毛病,你知道吗,一有东西吃,我就拼命吃,我得抢在别人把碗收走前,把我碗里的东西抢走前先吃干净了。”我眨了眨眼睛,想到s说我,“s说,看你吃东西,胃口就会变蛮好的,你吃东西很香。”
    说好听些叫吃东西很香,说难听些就是狼狈,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
    s真会说好听的。s还会很多“好”的事情,暴雨天,他会给我送伞,我发烧挂水,他陪护整夜,我半夜说要看漫画,我们溜进,我们坐在地上,他帮我打手电筒,我看漫画。我们去看电影,迎春路384号的地下影院,他买了可乐,糖炒栗子,我们一边看一边吃。我们不太讨论电影好不好看,我们讨论附近的野猫好像多了一只,野狗好像少了一群,他说,早餐有点想吃小笼包,我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地问了声:“你想到什么好事了?”
    我眼皮一跳,忙捂住胸口,惊呼:“你有读心术?”
    男人无奈:“你的眼睛都亮了,现在是晚上,这里这么暗,你整个人都亮了。”
    我问:“你是不是眼睛散光很严重?”
    男人笑,我跷起二郎腿,瞥了外面一眼,湿漉漉的街上驶过一辆黑乎乎的车,车前灯只有一盏亮着,那光也是湿漉漉的,像一只充满了泪水的眼睛。
    我说:“还是说说那个实验吧。”
    “有一只机器狗和一个机器人,当然我个人觉得狗不太像狗,人也不太像人,主要是他们都还只是金属框架,狗站直了,人趴下的时候两样东西简直一模一样,我觉得他们是东西……是物品,反正为了区别开他们,他们一个脑袋上顶着一个‘狗’字,一个顶着一个‘人’字。“我比划了下,大约是贴在额头的位置上,我继续说,“其实我去的时候,实验已经进行到尾声了,这个实验持续了三个月了,每天机器狗和机器人一定会做一件事,人给狗一碗水,然后他们就在他们的房间里——他们是有一个房间的,就像普通人的房间一样,有床啊,有桌子啊,桌上还有书啊什么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就可以干自己的事情了,机器人会看书,你知道么,狗也会……狗也会看书。”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男人的表情却很认真,我的笑容便也消失了,我清了清喉咙,说:“同时,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们有一条真的狗,一个真的人,一个男孩儿,他们在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里,有床,有桌子,有书,有蜡笔,有玩具,一开始狗和人是不认识的,是完全陌生的,然后每天这个男孩儿会给那条狗一碗水。是这样的,那条机器狗,你知道机器是能设定程序的吧,就是设定好它要干什么,它需要什么之类的,他们给机器狗的设定完全模拟真的狗,需要水啊,需要食物啊,它是需要进食的,需要水,它会感到饥饿,它需要水和食物的时候,程序员就会感应到,然后用相应的指令让它被满足。所以其实它和真的狗真的没什么差别。
    “他们发现,三个月过去了,真的狗和真的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很亲密的关系,狗会粘着人,冲他摇尾巴,需要他的爱抚,但是机器狗,完全模拟真的狗的机器狗,和机器人,他也是完全模拟人的一个机器人,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互动。”
    男人问:“问题出在哪里?”
    我问他:“你觉得这是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