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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
    趁着课间,刚刚判完模拟考试卷的薛钰宁走进班级后门,混乱的教室,吵闹声在教师办公室都能听见,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她揪到离自己最近的男生,看着嗓门大点的,问:“戴瑜呢?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她抖落着手里的卷子往回走。
    身后的教室传来一阵大喊:“戴瑜!薛老师喊你!”
    她坐到工位隔间,戴瑜后脚进了办公室。
    其他英语老师或准备上课或外出,这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她翻页的“沙沙”声。戴瑜走到薛钰宁跟前:“您找我?”
    特意强调了第一个字。
    薛钰宁忍着只弯了个唇。不知他是真听话还是刻意记仇,好像她那次在外头开玩笑的内容,他不仅记在心里,还要特意要趁这个机会找补回来。
    正事要紧。
    薛钰宁把刚判完的试卷摊开,听力题懒得说了,后面的几道阅读才是重点。她的手指戳在那几个错得可以说是过于离谱的选项上,原文完全没提到的内容和词汇,他竟然也能选做概括段落主题的正确答案。还有第叁自然段和第四自然段的选项颠倒,读起来都前言不搭后语的填空。
    想要再用同样的方式得到她的特殊照拂,薛钰宁认为,他这次做得有些过分。
    “虽然这只是模拟考,但你的发挥完全有失水平。”薛钰宁提醒他,和以前的月考不像同一个人能做出来的,“这次考试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还是最近课业太紧,状态不好。”
    戴瑜的眼神掠过那满纸红叉,神色却没有普通学生被单独约谈的窘迫,给出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答案:“老师的香味太重了。”
    “什么?”薛钰宁下意识地闻袖口。
    模拟考时她闲着没事干,又谨防有人模仿他曾经的“英雄壮举”交白卷,在课桌间来回溜达,实时监控每个人的答题近况。
    却没想到,反而造成了他的苦恼?
    这不应该。薛钰宁虽然偏好花香调的香水,但也不爱玫瑰、麝香的浓烈,而是更中意譬如茉莉或橙花类的清香。媚骨天成,她不需要再用香味去衬托自己的性感,过多则俗。更何况,她记得那天身上喷的还是人人都称之为“五步散”的沙龙品牌。
    可嗅觉到底是个私人的东西,保不齐就有某种味道他一点也闻不得,薛钰宁向他确认:“很熏吗,到你都无法集中注意力的程度?”
    她也不想在学生中留下“喷的香水味道大得能熏死人”的印象。
    戴瑜却又摇头。
    “你有没有读过一本小说,叫《香水》,一个德国作家写的,还被拍成了电影。”他问。
    她心中虽有疑惑,仍诚实回答:“读过。”
    由于这本书内容太特别,以至于她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可是它除了标题和他们讨论的话题相关以外,她还真想不出来戴瑜这时候提起是什么目的。
    读那本书时,戴瑜就觉得很奇幻玄妙,但很不真实——当然这书本来就不是写实的流派,以此诟病,实在是有点鸡蛋里挑骨头。
    面容丑陋、嗅觉敏锐的主人公,为了储存少女身上的香味,可以等待数年、可以跋山涉水将其杀害,就如副标题所说,这是“一个谋杀犯的故事”,或者应该再加个定语,“残忍的”。
    当初他读时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究竟会有什么香味值得他如此魂牵梦萦,遥远相隔也能闻见,费尽心机也要收藏。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这与香水产业无关,与薛钰宁身上穿的什么品牌的味道也无关,只关乎她这个人。只要她在周遭摇晃,他就能清晰地嗅到独属于她的那部分气味,精准地定位她正处于哪个角落,这是戴瑜无法逃脱的讯息。它们就像来势凶猛的洪水,堤坝筑得再高,也会被冲垮。
    与《香水》不同的是,那个主角爱上的不是人,仅仅是香味;戴瑜是因为爱上人,所以爱上了那股香味。
    将气味与爱情相关联,倒更像《恋爱的犀牛》。
    身着红色吊带裙的明明,嚼着柠檬味的口香糖,在马路身边戏耍他。从此以后,她就变成他口中的,“柠檬味的明明”。
    薛钰宁身上的气味更加复杂,不是单一的某种东西可以指代的,她有她自己的气味。
    ——是“宁宁味的宁宁”。
    戴瑜何尝不知,他的任何伎俩在薛钰宁眼里都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入流的叁脚猫功夫。他透明得像一张玻璃纸,任何迹象都会被她瞬间看透。但是那又如何,这并不能改变他想去这么做的本质。
    也许他会被拒绝,也许他会成功,也许她没过多久就丧失兴趣,将他干脆利落地抛弃——那又如何?
    “尽管他知道,为了占有这种香味,他必定要付出即将丧失这香味的高昂代价,但是他觉得先占有而后丧失比起简单地放弃二者更值得追求,因为他在一生中有过放弃,但从未有过占有和丧失。”*
    他许久不曾发话,思绪已经不知道游离到哪个太空,可是在薛钰宁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是拿过那一张错漏百出的试卷。
    然后看着她,依旧沉默。
    擅长读人心思的她,定能明白个中意味。
    “戴瑜。”薛钰宁坐直身体,再多逃避也是无用功,“你喜欢我,对吗?”
    “是。”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
    “因为青春期?难以抑制的荷尔蒙分泌?”薛钰宁问,“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学校里有很多女生,聪明、漂亮、勤奋,看起来前途无量……”
    戴瑜打断她:“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喜欢说教的人。”
    薛钰宁止住话语,停顿良久。
    他低头看着她,一直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内容。可是她最终只说:“先回去把错题改了吧,下节课我要讲。”
    又到周末回家时,薛钰宁没有再开那辆过于惹眼的敞篷跑车,戴瑜提着行李箱进电梯时,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今天也是有人来接吗?”薛钰宁依旧恪守做老师的指责,关怀每个学生,按下一层的按键,抬头等门关闭。
    “本来打算坐校车。”戴瑜回答。
    薛钰宁看眼时间:“可是校车五分钟前就已经发车了。”
    “那就打车。”
    她从干净得像镜子的电梯门中,看到戴瑜的倒影。挺拔身姿,初显棱角的面容,还有愈发明显的喉结。每个地方都昭示着,这个少年再没几年,就会蜕变成熟。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让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的模样。
    薛钰宁在电梯里笑了一声,清晰得两个人都能听见:“我送你吧,你介意吗?”
    刹车,关火,薛钰宁看向副驾驶的戴瑜。
    整段路上除了语音导航,没有多余的人声。他一直保持直视前方的坐姿,哪怕现在停稳,听见后备箱开启的响声,也一动不动。
    薛钰宁解开安全带:“戴瑜,我是一个成年人。”
    “所以?”他的喉咙微动。
    “所以,我只谈成年人的感情。”薛钰宁说,“我没有功夫去等待一个男孩长大懂事,也不喜欢玩什么‘老公老婆亲亲抱抱’的游戏,更不会牵手拥抱就当作是爱情。如果你真的有诚意,我给你一次机会,学会接吻,然后,我们再说接下来……”
    安全带回弹至原位,戴瑜的身躯倾斜而来。
    ——
    《香水》,上海译文出版社,2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