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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大失所望
    第二节 大失所望
    这些日子里,徐铭谱参加第一生产队的几次群众大会,从队长卓有德口里传达大队党支部的精神得知,自从春柳湖经历了那场百年不遇的秋汛以后,社教工作队归来的黄春江就提出了要改变一家人一条船出湖打鱼的生产模式,把分散的渔船组织起来,握成一个拳头,那样才力量大,捕鱼多。说什么还要渔民全部上岸居住,一家人一栋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叫什么社会主义新渔村。
    他每听一回这番宣传,心里就想:黄春江眼下要搞的这一套,与他过去向渔人集资建五福渔场不是如出一辙,没有什么两样吗?只不过黄春江发挥了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特长,同一件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了许多新名词,新说法,使得听的人像喝了迷魂汤一样,被他搞得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稀里糊涂地跟他走。
    徐铭谱觉得连改定居这事说起来轻松,果真要实现比登天还难。只不过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罢了。他静心等待着看一场笑话就是了。他并没把什么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放在心上。
    可当他得知,这连改、定居,比往年水上开展的各项运动都不相同,与每一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水上革命,甚至比土改那一阵还厉害。尤其会加强对他们四类分子的管制,不像现在这样东漂西荡,疏于管理,一年到头连四类分子会议都难得召开两次。还有那些改头换面隐藏在水上的恶霸、地主、土匪、特务等,也会因为渔民都上岸定居了,要查清每个人的祖宗三代,一个一个被端出来。
    徐铭谱开始对这场运动担心了,害怕了,痛恨了。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但他表面上不露声色,暗暗张大耳朵搜集消息。只想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只想发现可以插手破坏的缝隙。
    他暗中观察得出结论:为了搞不搞连家渔船改造,搞不搞上岸定居,黄春江、雷耀湘一伙和刘国池、卜思源一伙有很大的矛盾,天天吵场合,意见不统一,使得春柳湖像乱成了一锅粥似的。
    他一心希望就这样无休无止地乱下去,永远不要有什么统一的意见和做法。那样他就可以依然活在逍遥自在的日子里。
    他的希望能否成真,他急于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做出结论。
    这两天,他观察发现人们围绕张贴在大队部的什么《连改报告》,争吵得更热闹了。他想知道那《连改报告》上写的究竟是些什么内容,觉得白天去看,会引起人的注意,觉得晚上去看,很容易被怀疑别有用心。他思来想去,便作出了今天的这个安排。
    他从鲤鱼嘴码头走向大队部的路上,挪动两条腿走着,睁大两只眼睛看着,盛满牢骚的心里想着,幸灾乐祸起来,巴不得春柳湖大乱,沧港公社大乱,龙寿县大乱,中国大乱,乱成一团麻。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时候,他徐铭谱失去了十六年的好光景又要重新回来了。
    他来到大队部前面,打量整座房子,内心一阵冲动,他走上前去,爱抚地摸摸门框,好像这五缝四间的木板瓦屋又归他这个原主了。
    他从壁缝中间往里面瞄,仿佛屋里的网具又姓徐了。
    他又瞟一眼电话机,呃,这家伙要不要呢?还是要!找县太爷省得跑路。渔佬子要是造他的反,把它一摇,侦缉队喊到就到。管住春柳湖,管住鲤鱼滩,管住张家碈,哪个也莫想动他半片鱼鳞、半根芦苇。幸得老天爷保佑,他历经千辛万苦,好好歹歹熬到了这年月,还剩下几根老骨头。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又有了出头之日 ,可以扬眉吐气了。只可怜他哥哥徐铭烈……哎!这也是命里注定,哥哥只有那么长的寿,不可抗拒和改变。
    徐铭谱想起兄长徐铭烈就心酸难过。他挽起衣袖,揩抹着挤在眼里的泪水,像是对天发誓,也像是在胞兄面前许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耐心等待吧,离报仇的时候不远了。等到那一天,他要把上台斗争他哥哥的雷四老倌活活烧死,要把跑到台上控诉他哥哥的历三老倌沉入湖底,要把老不死的危说章剁成肉酱,还要把历三老倌嘴巴上那把黑毛,危说章嘴巴上那把白毛,一手抓下来,来个斩草除根。尤其是黄喜妹那龟孙子,土改复查那年还只有16岁,莫看年纪小,却心狠手毒。像甘先清那样凭一把鱼叉抵敌十几人的武功高手,闻讯要派他去长沙押解他哥哥回来,都害怕变天,借故不去。他黄喜妹却伸出脑壳接了,跑到长沙,把他哥哥铐了回来。
    他想到这些年来,雷四老倌和黄喜妹组织群众批斗他好多次,他受够了冷眼、谩骂、欺凌、声讨。每次批斗他都站得腰酸腿疼,眼睛发黑,大脑晕眩,几乎小死一次。他踮起脚盼望民国十六年马日那天发生的事再来一次,他坚信有那一天,一旦那一天再现,在县城大街上砍头示众的不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詹乐贫,而是龟孙子黄喜妹。不,不能让他快快当当地死去,那样便宜了他,快活了他。要把这家伙捆绑在一颗大石头上,沉到虾公窖上头的鳊鱼洞喂鳊鱼。不,要沉到罶口河下面那个深潭里喂王八。
    他还想到了卜思源,心也蛮狠,手也蛮辣。记得黄喜妹把他哥哥押解回滩时,卜思源就狠狠地打了他哥哥一巴掌。不过,而今的卜思源不像以前那样凶狠了,比黄喜妹那龟孙子讲人性。只要他不碍着卜思源的眼皮子,卜思源对他就没那么凶,没那么狠。这家伙识时务,作兴是害怕有朝一日变天,他徐某重掌大权,绝卜氏的门,诛卜氏的族,想趁早留条后路吧。无毒不丈夫。这号投机分子,同样格杀勿论。
    此刻,徐铭谱对着天空心里呼喊:哥哥啊,放心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做到,不然死不瞑目。
    徐铭谱想到这一层,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的笑容,浑身的汗毛根根儿上都是劲。十多年来,他多么希望像千脚虫一样蜷曲着生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啊。眼下,春柳湖乱了套,重回过去的这一天应该快到了。
    这时,徐铭谱的眼珠子盯住了贴在墙壁上的《连改报告》,恨不能一目十行,一口气看完。
    他看到一半,内心大感惊讶:
    “怎么矛头所向卜思源、刘国池!恼火,真恼火!穷龟孙子们偏偏不把矛头指向黄喜妹、雷耀湘。先把这两个遭鱼刀子砍,被红炮子穿的魔鬼整得威风扫地,压在春柳湖底下翻不了边,我才能展展眉,伸伸腰呀!”
    徐铭谱一心从字里行间寻觅黄春江、雷耀湘的名字,和这两个名字前头的种种骂名。
    “哦!又是指责刘国池。哎呀,原来还是指责刘局长对我的包庇呀!”
    徐铭谱上岸观风向,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